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213节

  “你也在等爸爸吗?”男孩的普通话带着福海腔的糯软。

  顾峰的理性既赐予他高度的冷静,但也让他患有强迫症此刻,他的强迫症开始发作了。

  他试图将银币般的支票残片按时间顺序排列,但突然间这段记忆构成的虚拟空间变成如浪涛般褶皱起来。他隐约看见自己八岁那年大门夹断小指时溅落的血珠。

  那是他的父亲暴烈地将大门甩上造成的后果……

  “警告,海马体细胞损耗率突破阈值。”系统的管风琴声出现杂音。

  他在数据洪流中抓住一块记忆残片,那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场景:林荣生蜷缩在唐人街餐馆冷库里,就着应急灯的绿光啃食冻硬的鱼丸。冰渣割破了他的牙龈,血流了下来,很快就凝成了红色的薄片那是顾峰断指之后,流在门槛上的血的形状……

  “这不是客户的记忆。”顾峰感觉太阳穴处的开始发烫,“这是……我的?”

  系统的崩溃比预期来得更暴烈。

  当顾峰再度恢复意识时,他正跪在一片由记忆碎片铺就的沙滩上。潮水带着咸腥的海水气息涌来,冲开他紧攥的右手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变得完整了。

  “原来你也是迷路的孩子。”二十二岁的林小海不知何时出现在岸边,煞白的新郎妆被海水泡成浑浊的灰。他胸前那朵塑料红花已经开始掉色,洇开的廉价颜料让他的胸口仿佛中了一枪。

  顾峰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扯开领带,发现衬衫第三颗纽扣是块微型记忆晶体,里面封存着三百二十七个过往客户的临终记忆。当他试图用指甲撬开晶体时,林小海发出尖利的笑声。

  “没用的,我们早被腌入味了。”新郎官的红唇突然裂到耳根,露出里面由肌肉与筋膜悬吊着的喉舌,“就像我爸寄的巧克力,你以为舔掉糖衣就能尝到可可豆?做梦!那里面裹着唐人街下水道的锈,移民局表格的油墨,还有……”

  顾峰把芯片弹入他的嘴里

  奇迹发生了。当暴露在空气中的喉舌咀嚼这块芯片时,那些嵌在血肉的晶圆突然开始播放影像:1911年的集装箱暗黑的舱室里,某个酷似林小海的男人正用指甲在箱壁上刻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画像;

  1988年林小海将融化的巧克力涂在作业纸上,形成一个大大的笑脸……

  而此刻顾峰自己脊椎处的记忆晶体,正生长出榕树气根般的蓝色数据流,一点点扎进了眼前的地面。

  “原来我们曾经共用同一套记忆库,都有着关于一个突然消失在生命里的父亲的精神裂痕……”顾峰终于笑了。他扯下西装衬里,露出皮肤下闪烁的神经……

  在系统彻底宕机的轰鸣中,顾峰做了个违背所有训练准则的动作。他没有删除林小海的这段记忆,而是将自己的小指按进新郎胸前的红花。

  霎时间,无数记忆如惊飞的白鹭群掠过虚拟的电子天空。

  ……】

  顾峰在这部《原乡》当中,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工具人,他既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精神与现实的锚点,也是在高度智能化的时代背景下,人类之于人类,不可替代的那一点感性的光芒。

  顾峰强迫症般的秩序洁癖(必须按时间线整理记忆)与精神分裂症患者林小海的混沌记忆形成某种对应的镜像象征着现代社会用理性与规训,对乡土的混沌、暴力进行裁剪。

  而片段中的失控暗示中国式“乡土”拒绝被现代社会规训的本质。

  张潮试图用这种方式,解构长久以来西方文化视角下“移民文学”的创作潜规则

  首先是将“乡愁”包装成某种东方奇观(如唐人街灯笼、女人旗袍、鸦片馆、辫子……),满足西方对异域风情的窥视欲;

  然后是过度渲染文化冲突中的撕裂感(如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长篇小说《喜福会》式的母女代际战争),忽视华人社群的主动性。

  为了破解这种叙事牢笼,张潮放弃了传统的线性叙事,让三代人的故事不以时间流展开,而是通过顾峰在记忆相册中的跳跃式探索呈现。

  因为中国人对“乡”的感知并不是一代接一代的有序流传,而是呈现出许多代际记忆的不断叠加的状态。

  在同一时空下,不同代际的本土乡民与异乡移民,对“乡”的感受与理解是截然不同的。

  本土乡民的“乡”,在日新月异的时代大潮冲刷下,即使顽抗,也被不断瓦解、重构;而异乡移民的“乡”,却又在他们偏执的守望中凝固成不变的风景。

  唐人街所谓的“中国传统”,实际是华人因地再造的产物,而《原乡》要捕捉的正是这种创造性背叛的能量当功成名就的“侨领”回到家乡时,他们见到的往往是精心包装出来的传统和表演出来的坚守。

  当张潮想清楚这一部分小说的内核的那一刻,《原乡》就完成了对“移民文学”牢笼的定向爆破。

  张潮笔下的人物,没有对文化冲突愤怒嘶吼又绝望哽咽的表演,只有一群中国人用荒诞又庄严的方式,在永恒的漂流中实践着对“乡”的重新定义。

  这种叙事不寻求西方文学理论的认证,而是要让世界听见中国文化基因自我演化、自我拮抗,又自我重生的轰鸣。

  当然,在张潮的心目当中,中国人的移民文化在「时间维度」上延展还未曾穷尽,他并非要一味歌颂苦难下的挣扎与重生,也不想重复老师于华《活着》的价值观。

  身为一个福海人,他对此有着更深刻的思考某种程度上,时间将移民者的创伤炼化成了一种“苦难的货币”,在中国人强烈的道德感与特殊的宗教观驱使下,在一代代的精神市场中流通。

  偷渡船上的非人折磨,往往会被阐释为“为子孙攒福报”,无异于一种痛苦的储蓄;而林荣生寄支票时附言“爸在美国吃再多苦也值”,实际上成了借给后代的情感高利贷。

  功成名就的华侨们捐款支援家乡建设,本质是用肉身的苦难和金钱的价值,兑换了自己家族在乡土伦理中的更大、更崇高的股权。

  【林小海把第47封挂号信锁进铁盒时,海风湿咸得呛人。父亲林荣生的字迹一年比一年模糊,最新这封甚至把纽约写成“纽乡”,汇款单上却规整地印着$2000。他把所有信封按邮戳日期排在地板上,像在拼一张没有图案的拼图。

  母亲在家里的神位前烧香。“你爸在纽约做裁缝呢。”她总这么说,尽管信封地址早从工地帐篷变成廉价旅馆,再变成某条记不清街名的公寓。

  林小海突然抓起最新信件冲向祠堂,让香火燎焦了“纽乡”的错字。】

  【……林小海的儿子林树将父亲大脑接入全球记忆交易市场时,发现林小海最值钱的记忆片段是“被高年级的同学霸凌、抢劫时护住父亲寄来的巧克力铁盒”的场景。他通过算法放大该片段的悲情指数,使其成为情绪交易市场上的文化苦难标本,吸引海外华人竞拍。

  这时候,生理痛苦就转化为某种宗教圣物了。】

  张潮用锋利的笔触划开了包裹在“移民回馈”叙事上温情脉脉的外衣,显露出其底层的实用主义逻辑,有些冷酷但只有这样,才能把小说推进到第三重维度「伦理维度」。

  在深入了解唐人街的文化以后,张潮发现中国移民的伦理系统不依赖上帝的凝视或法律的威慑,而是通过道德耻感的内循环,实现了某种街区自治。

  每个唐人街都有的祠堂,一方面承载着宗族文化通过血脉沿袭的传统,另一方面也是裁判所和陪审团的综合体。

  传统上,唐人街的帮派也与祠堂有着无法脱离的关系。

  【……当林树翻开笔记本时,霉味惊飞了梁上的燕。在爷爷“林荣生”名字下方,本该记载生卒年月的位置,却密密麻麻贴满了汇款单复印件。最新一页是父亲林小海精神病院诊断书,林小海的照片下面压着张糖纸,林树揭了下来这是一张美国品牌的巧克力锡纸,被抚平了所有褶皱。

  “你爷爷的债还清了。”姑姑递来装巧克力的铁盒,里面装满未拆封的信件,“你爸发病前嘱咐,等他走了才能打开。”林树发现所有信封都写着“致父亲”,邮戳日期却集中在林荣生去世后的十年。

  最旧那封用蜡笔写着:“今天我学会乘法了,老师说九年前你寄回2000块,现在值18000块对不对?”最新那封的钢笔水洇透了信纸:“昨天我被选为乡里侨会的理事,他们说你当初偷渡是为子孙开路……其实你只是想全家人都吃饱饭吧?”

  祠堂外传来又传来了鞭炮声。林树把糖纸贴回了原处,突然明白那些汇款单不是债单,而是父亲写给爷爷的墓志铭每个数字都在哭喊:“看啊,我活成了配得上你苦难的样子。”

  ……】

  张潮写完这个片段,窗帘的缝隙已经微微透进光亮了他竟然不知不觉写了一个晚上,作者君也从未有他这么努力。

  张潮站起身来,来到窗边,一挥手拉开了窗帘只见朝阳已经爬上了上海城市天际线,在一片薄雾茫茫中喷吐它的光芒。

  他突然明悟到:

  中国移民的“原乡”精神从来不是在外部文化的观照下被动应激的产物,而是一套自带突变程序的古老文化基因,就像不断进行核聚变的太阳,兴衰只由自己内部的重元素们决定。

  所以它通过不断自我压榨与重组,在任何时代都能暴烈地生长就像林小海精神病发作时反复涂写的那句话:

  【“乡不是用来怀念的,是用来流亡的。”】

  《原乡》这部小说最终将证明:中国人安土重迁却又不断出走背后最核心的特质,恰恰在于它永不寻求“抵达原乡”,而是将流亡本身炼化成新的文化母体。

  最极端的逃离者,恰恰成为最彻底的守乡人!

  虽然这本小说张潮只写了大概三分之一,但是此刻小说的结尾他已经想好了,那是一首如同绝句般的短诗

  【“乡”是躁动的根须,

  穿透所有年代的冻土,

  结出不属于任何土地的果……】

  (卧槽,原创的难写程度爆炸……)

第328章 迟到的参赛者!

  “张潮同学,去年你说大赛的复赛题目会‘贵一届,便宜一届’,那看来这一届你不打算再推个大蛋糕出来了?”记者围在上海展览中心的复赛展馆前面,一下就堵住了前来的张潮等人。

  张潮笑道:“很便宜!”

  记者不甘心,继续追问道:“有多便宜?”

  张潮想了想,道:“基本没花钱!”

  记者们面面相觑“基本没花钱”?还能比第一届那咬了一口的苹果、扔进水里的纸张还要便宜?

  不过张潮此时已经人影一闪,钻进了展馆里。

  记者于是又把话筒对了赵常田、李启刚等人,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此刻看起来有些……愁眉苦脸,总之不是太开心的样子。

  还没有等记者开口,赵常田就道:“张潮这次的题目,我们都不知道。”

  然后也快步走进了展馆里,留下一头雾水的记者:“张潮这次搞这么大吗?《新芽》杂志的人都不知道题目。”

  张潮等人进了展馆以后,先看了下场地布置,确认没有问题以后,才去评委区和评委们见面。

  这一届的评委会又换了一批人,尤其是评委会主席,《新芽》杂志和张潮商议以后,邀请了海派女作家王安亿来担任。

  王安亿在这两年除了写作,也迎来了自己事业的巅峰,不仅成为了上海作协主席,还在复大中文系出任创意写作硕士点的导师。

  王安亿一见到张潮就笑吟吟地道:“你到现在都不肯说复赛题目怎么,也想给我们出难题不成?”

  张潮也笑道:“怎么敢,确实是脑子里几个题目反复盘旋,一直到昨天才真正定下来。”然后上前小声把题目说了。

  王安亿听完以后沉思了一会儿,才展颜道:“你这小鬼头,鬼主意蛮多!”

  身后刚走进屋子的赵常田等人也恰好听到了张潮说的题目,错愕道:“你来真的啊?”

  张潮点点头,认真答道:“当然来真的!”

  王安忆不知道之前发生《新芽》杂志社的事情,所以对什么“来真的”并不了解,但看赵常田等人的神色不豫,倒也没有不识趣地追问。

  时间很快到了选手入场的时候。

  展馆大门打开,400多位复赛选手陆续走了进来这里和去年变化不大,只是因为人数增加了不少,所以场地规模更大,桌椅更多、书架也更多。

  依旧是极简、纯白的风格,搭配柔和的乳白色灯源,显得明亮、大方、简约。

  唯一不同的是场地上面垂下不少广告布条,都是这届比赛的赞助商。布条的高度很恰好,选手不刻意抬头的话看不到,但是转播时稍微拉个远景又回避不了。

  400多复赛选手当中,有不少去年已经来过这里,所以还比较沉静;但更多人第一次来,即使在电视里和想象中都来了无数遍了,但真踏足这片场地,仍然忍不住低声惊呼。

  等所有人都坐定,张潮才从后台的评委区走了出来,站到众人面前。

  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张潮内心没有感触是不可能的实际上,他有些为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年感到惋惜。

  无论是在《新芽》会议室里看到的300人名单,还是经过他要求以后补充的400人名单,张潮几乎没有看到哪个他感到熟悉的名字。

  上一世的他作为研究者,持续关注中国文坛的新人很多年,不能说百分百知道所有名字,但大部分出名的至少有个印象。

  但这一次他反复看了两遍名单,确实几乎没有。不像去年,连着捞出了好几个后来的知名青年作家。

  这倒也符合文学规律优秀的作家群体往往呈现短期“井喷”的特点,经常在很短的时间内、有限的文学活动中,集中出现一批有影响力的人物。

  接着就是漫长的枯水期。

  张潮脑子里倒是还有几个名字:杨知寒、程皎、林棹……只是这些人要么年纪还太小,要么还没有开始从事文学创作。

  所以更坚定了张潮把这届比赛办成“绝唱”的想法!

  等场地内归于安静,张潮才抬起手一招,然后场地后方就有人挪开书架,推着蒙着白布的方形大物走了进来。

  学生和记者都有些意外,不是说“很便宜”吗,怎么又像是“大手笔”。

  “大物”一共有三“面”,侧面很薄,比人还高,宽大概3米到4米之间,分量不轻。

  记者们都纷纷猜测这是什么,有人说像是索尼新出的超薄等离子电视,立刻就被人白了一眼道:“你见过这么大的电视?”

  张潮也没有卖关子,等“大物”都停稳以后,转身拉下了蒙在其上的白布。

  众人这才看清,竟然是三块写满了字、斑驳不堪的黑板。每一块都着深浅不一的裂纹,有些地方明显磨损了,就连字迹都看不清了。

  张潮指着三块黑板道:“这是三块从学校里拆除下来的黑板,我白要过来的够便宜了吧?”现场发出了一片笑声。

  张潮接着道:“中间这块黑板,写着这次比赛的规则,一共二十二条,昨天给你们开会的时候,应该都已经讲过了吧?我就不重复了。”

  复赛学生们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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