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183节

  憋不住了也要夹着屁股放个无声水雷出来吧?”

  最后这个问题有点太接地气了,不仅台上的主持人嘉宾不敢接茬,台下的观众也不敢随便露出什么表情,生怕被人认为是张潮说的“憋屁”“放雷”现行犯。

  张潮似笑非笑地看着台下的听众这些可都是燕京文艺青年的翘楚了,哪个不是怀揣着对文学与艺术诸多的梦想甚至幻觉,才会坐在这里。

  今天,他就要打破这种幻觉!

  等了好一会儿,张潮才道:“这些琐碎而必要的生理本能和后天形成的近乎本能的社交礼仪,只要我们活着,无时无刻都在发生,为什么文学作品只有极少的刻画

  即使有,那也是带有某种象征意义,类似于小说里的性描写后者可比前者常见多了。

  所以小说本质是角色许许多多生活切面依次排列的‘连续体’。我们常常没有意识到,作者已经悄悄抽走了绝大部分的切面,只是通过技巧让我们觉得角色,尤其主角的生活是连贯而真实的。”

  见很多人仍然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张潮打了一个比喻:“大家都看过电影、动画片吧?原理很简单,它们本质上都是许许多多张单独的图像连续播放。

  这种播放只要快到1秒钟24张也就是我们说的24帧人的肉眼和大脑就会自动‘插帧’,认为动作和移动是连贯的,不存在间隔。

  但其实真实世界的移动别说每秒24帧了,千帧、万帧都不够填充。小说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不存在‘真实’的小说人物,这种幻觉来源于我们大脑的‘懒惰’和‘补充’,也就是俗称的‘脑补’。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恰恰说明了主观意识在文学审美上的不确定性。怎么没有人说过‘一千个人眼里1+1等于几有一千种答案’呢?”

  这些绝大部分人都懂了,发出带有惊叹的“哦”声,颇有被当头棒喝的感觉。

  文学圈一直有个传言,张潮要是搞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可能比他写小说还强。

  这个传言今天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验证。

  张潮接着道:“既然如此,与其通过小说来揣测我,甚至构建一个‘形而上’的我,不如直接和眼前这个更具体的我交流。

  大家说是吗?”

  “是~~~”悠长而统一的声音响起,把想要说什么的徐知远给堵了回去。

  等小广场上的声音平息,徐知远才有机会问道:“这是一种自我保护吗?或者说是一种对现代社会解构主义盛行的抗拒姿态?

  作家想要保护自己的精神领地,就必须在作品里有所保留。或者说,你并不信任自己的读者?”

  张潮皱了皱眉头,徐知远果然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怪一开始会把《十三邀》这个访谈节目做得那么别扭。

  但是他有一种奇怪的、充满忐忑感的真诚,可以让受采访的人感到他并不怀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与固执而已。

  张潮道:“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彻底敞开自我的真诚如果有,那一定是某种另有所图的表演。至于作品会不会被解构,与我抗不抗拒无关;我信不信任读者,与读者读我的书无关。

  所以我无论回答‘是’或者‘不是’,本质都是一种自我保护。”

  徐知远道:“你会对自己拥有这么多书迷感到恐惧吗?”

  张潮:“……”不过还是耐心地多问一句道:“当然不会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徐知远解释道:“书迷越多,你面对的期待就越纷繁复杂,你在公众面前就越需要注意形象,你可能是很多很多人梦想,甚至幻想的具象化载体。

  你可能就因此变得不自由了。而自由是人最高贵的天性。失去这种自由,难道不值得恐惧吗?”

  张潮沉默了一会儿,徐知远这个问题还是比较有深度,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道:“如果没有你的这些提醒,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些,也没有感受到不自由或者恐惧。

  但是因为你提醒我了,我忽然发现这确实可能成为困扰我生活的一种具体的障碍。你成功让我产生焦虑了。”

  现场响起了善意的笑声。

  张潮顿了一顿,才继续答道:“在某些时候我会为此烦恼,但还没有上升到‘恐惧’的高度。绝大部份时候,这么多的书迷,只会让我感觉到兴奋。”

  徐知远一愣:“兴奋?”

  张潮点点头,解释道:“是的,兴奋。人是社会动物,恩格斯说过一句话‘人是其所有社会关系的综合’。书迷就是作者社会关系之一。

  所以书迷越多,这个作者与社会、与时代的连接就越紧密,也就越成其‘人’。”

  徐知远看起来有些困惑,问道:“但是很多好作家,都试图和时代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至选择远离人群。比如塞林格,他就在美国乡下买了一块很大的农场隐居在里面,一直到死都几乎不出农场。”

  张潮道:“首先塞林格是个精神病患者或者至少精神不稳定没事就喝自己的尿;其次他隐居以后,就再没有写出优秀的作品来。

  第三,我认为‘与人群保持距离’,并不等于‘与时代保持距离’。人群是非常具体的由人构成的组织或者非组织。时代则是一个极其宏观而虚化的概念,是人们强行将历史切片并定义的产物。

  每当我们试图描述时代,就像是把河道的某一段前后截断,然后把其中的水取样放到实验室里观察其中的生物样本,测试其中的化学成分。

  但是这样一份报告,真的就能说是那个时代的‘标本’吗?时间和生命,已经像水一样流过去了。你截取到的,已经不是当时的水了。

  而我们之所以迷恋将历史切片,本质上都是希望从这些切片中寻找能映照当下生活的镜子‘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嘛。

  归根结底,人就在时间的洪流当中,怎么可能‘与时代保持一定的距离’呢?这是一种过于自恋和自我标榜的行为。

  用大白话说,不就是‘我不合群’吗?”

  张潮一针见血的论述,让徐知远十分难受。无论是在以往的每次沙龙中,还是与朋友的日常交流中,他都试图把自己的表达维持在一种精英化的标准上。

  张潮却一次次把这个标准踩在脚下。他明明能理解自己所说的内容,但却毫不在乎地用最俗的语言进行总结。

  但是张潮在以前的采访和文章中,明明不这样啊!他是能说那些很高级、很学术、很有精英范儿的词汇的,就像之前来这里参加沙龙的其他嘉宾一样。

  就在徐知远第三次陷入沉默时,张越然说话了,她问张潮道:“所以你认为并不存在什么‘时代’,一切都在流动当中。我们出生时在哪一股潮水里,就随着这股潮水一直向前涌动。”

  张潮笑赞同道:“是啊,‘世界的本质是运动’。我算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我认为物质决定意识,而不是反过来。”

  徐知远这时候终于找到一个时机插话道:“所以你特别喜欢用理工科的东西做比喻,DNA、放映机,还有河水、实验室。”

  张潮道:“我算是个数理化很差的科学爱好者。”

  徐知远道:“这是不是你‘拒绝叛逆’的原因?像越然他们这些比你大一点、出名早一点的青年作家,基本都是以‘叛逆’出名的。

  虽然你以前写文章说过自己为什么‘不叛逆’,但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能抗拒住这种冲动的?要知道青春期叛逆几乎是所有高级动物的本能。”

  张潮笑着反问道:“我真的不叛逆吗?”

  徐知远道:“和韩涵他们相比,你在公众形象上,至少没有被贴上‘叛逆’这个标签。”

  张潮道:“他们就真的叛逆吗?”

  徐知远道:“人人都这么说。”

  张潮随即道:“师兄,你也‘从众’了,这可不是‘与时代保持距离’的态度。”

  徐知远尴尬一笑,不过还是道:“如果能让你说出内心的真实答案,那么我不介意庸俗这么一次。”

  张潮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徐知远的采访明明那么尬,却还能把节目做上好几季,那么多名人,包括伍迪艾伦都接受的原因了。

  徐知远看似尖锐、膈应的提问下,是一颗笨拙而真诚的内心。

  他不喜欢自己所生活的时代,抗拒融入,也拒绝认同。但是这种抗拒和拒绝,更多是以“伤害”自己的方式进行。他无法理解自己价值观里的“庸众”,但怀有一种朴素的、不带歧视的怜悯即使“庸众”们并不需要。

  本质上他不会喜欢和认同任何一个他生活着的时代和社会,或者说他在任何时代和社会当中都会愤怒这是一种极其古典的知识分子的特征。

  ……

  张潮一边想着,一边随口答道:“既然是‘叛逆’,他们都‘背叛’什么了?是像巴金、曹禺一样背叛家庭,还是像鲁迅一样背叛朝廷?

  现在不都挺父慈子孝的嘛?我不认为趁着青春期的那股劲儿扑腾两下,就是‘叛逆’。我不‘叛逆’,是觉得这种姿态更像打情骂俏,并不具备什么启蒙意义。

  至于我为什么不‘叛逆’很简单,文艺界已经为我准备了足够多的‘敌人’了,不需要我再通过想象来制造了。

  我的标签是‘好斗’,比‘叛逆’要恶劣、也要高级。”

  现场哄堂大笑。别的不说,张潮“好斗”的名声都远播国外了,3年多来一轮又一轮的高强度Battle,哪里需要主动找对手。

  徐知远道:“所以其实你也在‘反抗’,反抗这个时代哦,你不喜欢这个词,但我确实还没有找到更合适的词汇对你的定义、规范和约束。

  你拒绝成为许多人,甚至是许多有‘权力’的人,希望你成为的人。”

  张潮谨慎地道:“比如?”

  徐知远犹豫了一下,道:“比如那些批评家,比如那些质疑者。”

  张潮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到底是亲师兄,没准备把天聊死,于是想了想就道:“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实际没有什么‘权力’,只是有‘权力欲’而已?所以希望通过掌控我来实现他们的‘权力欲’。

  很多时候,我并没有‘反抗’,我只是不太配合他们演出,结果就是他们张着的虎皮自己就掉下来了。”

  徐知远道:“因为你看穿了,所以从来就不怕他们对吗?”

  张潮道:“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们实际中能操弄的‘权力’,每次都比他们自己想象中的要小得多。但是如果你害怕了,他们的‘权力’会随着你的想象被无限放大。”

  徐知远道:“你好像揭穿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张潮道:“不是秘密,而是规律。”

  徐知远道:“你的内心确实十分强大。但我有个疑问,你是我见过的作家,尤其是青年作家里,对这个时代参与最深、最义无反顾的一个。

  但是你真的不怕到最后,会被这个粗鄙的时代所定义,甚至污染吗?或者你认为,你已经强大到可以定义这个时代、改变这个时代?”

  这个问题并不尖锐,甚至宏大到有“吹捧”张潮的意味,但也让现场的听众陷入窒息的沉默当中。他们渴望听到这个时代最出众、最能代表他们的“文艺青年”,将会说出怎样的答案。

  张潮无言许久以后,才道:“我有我的思考,但是我并不能确认我将自己的思考表达出来以后,能不能被准确地接收和理解。”

  徐知远连忙补充道:“如果你觉得犹豫,可以不回答。”

  张潮摇摇头,语气变得坚定:“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我不会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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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狂妄

  张潮环视了一眼小广场上的听众,又看了看困惑的徐知远,以及不安的张越然,才开口道:“你问我到底是‘不怕被这个粗鄙的时代所定义、污染’,还是‘有信心定义、改变这个时代’。

  那我的答案是我不认为这个时代是粗鄙的,因为我已经在我的领域内重新定义和改变了这个时代。这与我有没有信心无关,我已经做到了。”

  张潮的话,让现场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安静当中。

  大家设想了100种张潮可能给出的答案,但张潮给出了第101种他说他已经‘重新定义和改变了这个时代’,何等的狂妄!

  虽然加了一个限制语“我的领域内”,但却丝毫没有削弱这句话蕴藏的巨大爆破力,把每个听到的人脑子都震的嗡嗡的。

  中国文坛不是没有出过“狂徒”远的有李敖,说自己是“500年内白话文第一人”;近的有怼天怼地怼空气,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韩涵。

  张潮崛起这几年虽然抢了韩涵的风头,争议比他更盛。但是他的“法宝”之一就是把自己放在比较弱势的地位上对批评者展开反击,很少在个人定位上自我标榜,所以谈不上是个“狂徒”。

  而刚刚张潮的发言,完全颠覆了人们对他的印象。

  偏偏张潮看起来还十分平静,似乎完全不认为自己说了一句多么刺激听众神经的话。

  徐知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内心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固执地抗拒时代的同化,坚持精英主义的价值取向,即使他无能为力,也坚定地认为引领人类方向的是极少数人。

  他问道:“这是‘单向街书店’的沙龙开张2年以来,我听到的最……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或者说,你认为如果没有你,这个时代的‘你的领域’会是什么样子?”

  张潮道:“‘我的领域’自然是文学这个小圈子。我认为如果没有我,它会很无聊,很平庸。”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理所应当的事。

  徐知远追问道:“是什么促使你有这样的判断?”

  张潮反问道:“那你觉得,没有我之前,新世纪的文学是什么样一种氛围?”

  徐知远沉默一会儿,然后道:“沉闷,衰微,逐渐边缘化。我说这个,越然可能不同意啊,毕竟他们那两届的‘新理念作文大赛’选手,还是掀起了一些波澜。”

  张越然自嘲一笑,道:“算是‘死水微澜’吧。其实也就火了那么两三年和两三个人,大部分人还是沿着平庸的轨道,滑入生活的常态当中。

  像我虽然上了山大,但是读的是英语;后来去了新加坡,读的是计算机。虽然一直在写作,但是内心从来没有笃定自己能走这样一条道路。

  ‘作家’这个身份并没有带给我应对生活足够的安全感,我仍然会下意识去寻找其他的可能性。这几乎是我们这几届获奖者都有的一种心态。

  所以到最后,我们像是一把洒向一汪平静湖水的小石头,刚接触到水面的那一刹那,就是最辉煌的时刻,接着就是往下沉、往下沉……”(《死水微澜》作家李人在1926年写的一部小说,强力推荐阅读)

  徐知远道:“很悲观,但又很冷静的一种说法。但好像也确实能印证张潮刚刚说的话我确实看到你让文学一次又一次重新站到时代的主视野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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