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181节

  张潮这才继续道:“其实你的作品我基本都看过,原来也没有感受到这一点。是后来我在不少论坛上看到关于你作品的讨论,发现了一个问题

  大家都在夸你‘脑洞大’‘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幽默’‘梗多’……但是几乎没有人讨论你的小说的人物如何。”

  马伯慵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张潮是从这个角度切入来讲。

  张潮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你看我们泡论坛那几年,聊起金庸、古龙、黄易、田中芳树……这些人的小说,讨论最多的是什么?恰恰正是人物啊!

  金庸小说,我们会为了郭靖与乔峰谁武功高一点,杨过究竟是爱小龙女还是郭芙,小师妹岳灵珊为什么会移情别恋林平之,韦小宝的七个老婆谁最可能离开他,胡斐最后拿刀到底劈下去没有……盖上几百层楼。

  我说的没错吧?”

  马伯慵想都没想,就点头表示同意,还补充道:“古龙的话,我们就讨论楚留香和陆小凤谁更聪明些,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谁剑法更高明;

  黄易就是寇仲为什么要投降给李世民;田中芳树更不用说了,杨威利要是没那么早死,他和莱茵哈特谁会胜利是永恒的话题。

  所以……”

  张潮“嗯”了一声,道:“你也发现了吧?从通俗小说的角度讲,大家关注的‘故事有趣’,不仅仅是‘环境’也就是你热爱的历史细节有趣;也不仅仅是‘情节’也就是‘脑洞’‘错位’有趣;

  还包括‘人物’要有趣。论坛上大家关于你作品中‘人物’的讨论这么少,你应该要有所察觉的。”

  马伯慵再次沉默下来,不过这次很快就道:“你直接说吧,我的人物塑造问题在哪里?”

  张潮这次也没有客气,直接道:“你小说的‘好人’,总是像不同性别、穿上不同服装的某个你自己;你小说里的‘坏人’,既坏得不够极致,也坏得不够复杂,同样像是你自己扮演出来的坏人。”

  马伯慵深深看了张潮一下,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张潮道:“如果不是和你有这么多接触,我可能还真的看不出来。”

  马伯慵道:“可能和我的人生经历有关,我一路的生活太平淡了。家庭环境不错,求学之路也很顺畅,出国以后也没有遇到特别的困难……”

  张潮道:“所以你和现实世界总有一种疏离感。”

  马伯慵没有否认,只是道:“这可能是我觉得现实不够‘有趣’,而只有在文学、历史、动漫、游戏……这些别人经历的或者营造的故事里,活得才更有意思的原因吧。”

  张潮道:“所以你笔下的人物,就缺少了变化。金庸他们笔下的人物,总是有迷惘甚至混乱、疯狂的时刻,寻找自我、认知自己的过程和冒险的历程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你笔下的人物,尤其是主人公,都太过于理性、善良,总是在一种动机的驱使下,用相似的态度去做不同的决定。

  虽然你也极力要写出人物的成长,但是这种成长往往是单向度、线性的成长,是一个‘优点’不断强化与增加,缺点不断减少的过程。

  真实世界的人物往往不是这样的啊!因为你和现实世界有隔膜,所以你的人物也与他们所处的时代有了隔膜。

  无论你把他们写得多么有趣,但最后仍然是那个穿着人物服装的你。”

  马伯慵闻言想了很久,内心经过剧烈的挣扎后,才道:“我父母都是机场的工程师,我小时候正赶上国内机场建设的高峰期。

  他们到处跑着盖机场,我就跟着他们到处搬家。在哪一个地方,我都呆不久,自然也就没办法建立稳定的朋友关系。

  陪着我的只有几箱子书连《金瓶梅》都有,呵呵,我爸妈在看书这点上从来不管我。

  所以从小,我就习惯和书做朋友,而不是和人做朋友。我总是幻想自己是书中的某个人物,却比较抗拒在朋友关系中充当某种角色。”

  张潮道:“可惜的是,无论书中的人物有多么生动,终究不能代替现实中对人的观察。我昨天说,你的书是最有剧集化潜力的。

  一部影视剧要想吸引人,人物的魅力甚至要超过情节。秦文他们虽然编剧能力很强,但是在创造有魅力的人物这点上,如果你不给他们一个抓手,单凭编剧凭空创造是很难的。”

  马伯慵终于释然了,道:“所以我要去好莱坞学习一下如何放大人物的魅力,或者说增加人物的深度。”

  张潮点点头道:“是。要说你自己慢慢写,肯定最后也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倒也不着急。

  但是好莱坞的美剧有个特点,拍了很多季以后,故事其实没有任何新鲜的了,但依靠之前建立起来的人物魅力,又可以敷衍出许多故事,观众也买单。

  你要是能学到美剧编剧对人物的编织方法,说不定能早点突破。

  他们的这个优点,就涉及到美剧制作一个非常重要的制度编剧中心制。”

  马伯慵终于显出好奇宝宝的神色:“哦?编剧中心?”

  2007年,美剧在国内已经十分流行了。除了《老友记》这部“口语教材”外,《迷失》等好几部美剧都也火出圈了

  马伯慵自然也追剧,但是他之前没有想过自己当编剧,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的小说能被改编成电视剧,所以也就没有深入了解美剧的编剧过程。

  张潮解释道:“一部美剧可能有很多导演、很多编剧,演员也换来换去,但是总编剧,或者叫剧集统筹,是不会换人的。

  剧集统筹不仅仅是剧集最初创意的贡献者,也是整个编剧团队的负责人。剧集统筹不仅要撰写奠定剧集基调的几集剧本,也要根据其他单集编剧提供的思路、情节,完善、补充,或者裁剪。

  最后还要把剧本撰写的任务分配给不同的编剧,有人撰写大纲,有人撰写对白,最后单集编剧再汇总成脚本,交给剧集统筹审定。”

  马伯慵错愕道:“你想让我学着当这个剧集统筹?”

  张潮道:“在中国,编剧要想有这个地位不容易,但是我们内部可以先形成这样的机制,这样拿出的剧本也更加扎实,和别人谈的时候议价能力也更强。

  而且你的思维特别适合担任‘故事发起者’这个角色。因为你善于在大历史当中找到可以巧妙切入的小缝隙,然后把这个‘小缝隙’,扩充成一个‘大时代’。

  但是怎么在讲好故事的同时,立住人物,并且让人物在故事里真正变得不可替代,我觉得好莱坞的编剧们能给你更现实的启示。

  我已经和20世纪福克斯打过招呼了,他们同意让你观摩,甚至参与一部福克斯出品的美剧的编剧工作。”

  马伯慵惊喜地问道:“哪一部?福克斯电视网的话,难道是《越狱》?”

  张潮道:“《越狱》?已经是过去时了。我想让你观摩、参与的,是一部真正靠‘人设’来打天下的剧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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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花径不曾缘客扫

  马伯慵好奇地问道:“是哪一部美剧?”

  张潮道:“讲一群科学家宅男日常互相吐槽、追剧、把妹等各种糗事的剧集,还没有播出。你要是签证没问题,应该能赶上他们试播集的制作和播出。

  能不能拿到福克斯广播的合同,就看试播集的效果了。”

  马伯慵惊道:“是新剧集?这种宅男剧会有人看吗?”

  张潮点头道:“当然会有人看,而且我认为它会是往后十年最赚钱的剧集,不会输给《老友记》。世界青年宅男化已经是个趋势。

  ‘宅经济’会是以后文化产品最重要的属性其实你和我都有宅男属性嘛。”

  马伯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问道:“你看过剧本了?”

  张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去年他们其实已经制作了一集试播集,内部试映以后效果很不好,原来的买家CBS电视台犹豫了。

  我之前就让黄杰夫专门留意了这家制作公司,听说这件事以后,就说服福克斯公司把项目接手过来重新创作。哦,我出了一部分钱和一些小点子。”

  马伯慵奇道:“你这么有信心?福克斯不是还没有买吗?”

  张潮自信地笑道:“这方面我什么时候看走眼过?福克斯不买的话,我刚好扩大自己在项目里的投资比例,再卖回给CBS。”

  听到张潮这么说,马伯慵便没有什么疑问了。历史证明,这方面就该无脑听张潮的。

  张潮说的,自然是此后长火了12年的美剧《生活大爆炸》,只不过现在它还只是编剧查克洛尔和比尔布拉迪手上的几十页稿纸。

  去年的试播集,除了极少数电视台高层以外,没有什么人看过。

  就连剧集名字,都还在《莱尼,佩妮和肯尼》《科学家也性感》《大爆炸》之间摇摆不定。

  张潮对这个剧集最大的帮助,就是在查克洛尔犹豫要不要放弃的时候,联合福克斯强势一波注资,并且“说服”对方务必留下约翰尼盖尔克奇(饰演莱纳德)和谢尔顿库珀(饰演谢尔顿)。

  至于创作方面,张潮没有进行什么干预,毕竟创作这玩意儿,初始阶段一点点想法的变化,呈现出来的最终结果可能截然不同。

  让马伯慵去学习,当然是因为《生活大爆炸》就是一部完全建立在“人设”上的剧集,是以“性格推动剧情”的最佳示范,恰恰可以和他“性格服务于剧情”形成思维上的互补。

  张潮以后虽然基本不会参与“潮汐文化”的运作了,但是他还会是“潮汐文化”实际控制人和最大的形象代言人,趁着交接工作这一阵,好好提升一下团队底蕴是关键。

  马伯慵就是张潮觉得最合适“内容主管”这个核心职务的人选。一方面是亲王自身的创作能力摆在这,万一缺货了能自己顶上;另一方面也是亲王比较稳定的性格,可以让他持之以恒干下去。

  毕竟原时空中,他哪怕都出了十几本书了,可还是在施耐德电气老老实实当“司礼监秉笔太监”(专门负责写演讲稿)到2015年。

  双学涛这方面就弱一点,张潮甚至觉得他再出几本书,可能就会离开去当全职作家。

  商定了这件事后,张潮才和马伯慵作别,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

  在去美国之前,张潮在燕京要处理的事情还真不少,既有之前积攒的“存货”,也有风闻他回京之后找上门来不好推脱的新约。

  比如今天下午,张潮就要去单向街。

  单向街不是一条街,而是一个书店名字。

  单向街书店藏在圆明园深处从东门进,右转,把车停在停车场,然后从停车场左边走进去,经过一条碎石路,就能看到一段竹篱笆。

  竹篱笆上有一个简洁到简陋的指向标“单向街图书馆”。

  沿着竹篱笆和密植的行道树再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一块绿底白字的标牌挂在篱笆门上。推开门,里面是一片碎石铺地的小广场,放满了帆布的渔夫椅和简易的靠背椅

  椅子簇拥中,是一个小空地,只有两张靠背椅安坐其中,现在还是空着的。

  至于图书馆,则坐落在小广场的另一头,是一排用青砖砌成的平房,灰扑扑的,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如今已经被修葺一新,换装了大块的玻璃门窗,古朴中不乏现代的审美元素。

  正门顶着一块白色的金属板,上面是方方正正的“向街”几个大字。

  推开玻璃大门,里面是一片素色的空间白色的书架贴墙而立,向两边延伸到这排平房的尽头,另一侧贴墙的是一排同样延伸出去的白色条桌。

  房子并不宽敞,被书架和条桌切掉两侧后,中间的过道只够两人并肩,或者三人侧身。

  在书店收银台后面的小隔间里,徐知远有些紧张地在脑海中“预习”今天的采访。

  这里的文化沙龙,已经来过了贾樟柯、梁晓声、西川……可面对今天的这位采访对象,徐知远却始终隐隐有种不安感。

  虽然这个人是自己的燕大学弟,自己也是通过这层关系请到了他,但他在面对采访时的强势却是有目共睹的,几乎没有一次采访,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所有试图用话术或者技巧控制他发言方向的采访者,最后都会反过来变成他陈述观点的工具人。

  徐知远甚至不敢提前放出自己将要在书店采访他的消息,就是害怕他的书迷把这里变成了追星会现场。

  对这个学弟,徐知远的态度也很复杂。

  一方面,他拥有徐知远认同的所有精英知识分子的素质,也有着魔术师一样的文学技巧,写出的书堪称上下两代中国作家的翘楚。

  另一方面,他也有着徐知远深感遗憾、惋惜的世俗与精明,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徐知远认为没有价值的商业活动、流行写作和舆论骂战上。

  徐知远最后又想起了自己崇拜的作家李敖经常引用的孟子的一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顿时内心又充满了勇气。

  何况他还有一个帮手。

  在单向街书店里,一个20多岁的清瘦女子,正站在书架前漫无目的用目光逡巡书脊上的文字,却没有抽出任何一本来来阅读。

  这里没有教辅,也没有心灵鸡汤,而是一大堆由书店那个理想主义者的老板挑选出来的“经典”。

  其他书店里很难找到的冷门文学、哲学和历史图书,在这里的书架上却比比皆是。所以即使偏僻,每到周末,书店也会来不少从燕京各个角落奔赴而来的“文艺青年”们。

  上个月,她刚刚在单向街书店外的小广场上,进行了一场文化沙龙,主题是“我的写作”。

  这个月,徐知远又问她有没有兴趣来参加另一个人的沙龙。这个人,恰恰是她几年来一直回避的对象。

  即使这个人身上,有着和她类似的标签。

  不一会儿,她的目光就驻留在一道深蓝色的书脊上,上面是白色的三个大字:逐星者。

  这是那个人的书,她伸出手,犹豫再三,有些想抽出来,又有些不太敢。她知道这本书可能写得很好,但是毕竟她已经忍了2年多,不去看他的作品。

  尤其是在她获得了“2004年华语传媒文学潜力新人大奖”以后,更是一度成为媒体的众矢之的,认为她的获奖是那个人与南方系决裂以后的替代品。

  如果那个人从此以后沉寂下去也就罢了,偏偏那个人不仅十分活跃,而且引发巨大反响的作品更是一部接着一部,越发把自己当年领取的“大奖”,衬托得像个笑话。

  可当时自己也只是20出头的小姑娘啊!哪里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你是张越然吗?”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转头望去,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惊喜地看着她:“你真的是张越然?!我喜欢你好久了!”

  张越然腼腆地笑了笑。自己被读者认出来,虽然不常见,但也偶有发生,所以她已经很有经验了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对方不要打扰到其他读者。

  女生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激动得小蹦了两下,但还是把声音压低了:“越然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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