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当初的情形,怅然若失的神情在兰婷脸上一闪而过。
宋诗语看了一眼这个闺蜜,也叹道:“是啊,那时候张潮只显得比我们成熟一点,顶多就是有些社会经验的成年人,和高中小屁孩儿的区别。
可是现在,我觉得他快和我爸一样……成熟稳重了。”说罢悄悄吐了下舌头。原来她用余光看到自己老爹端着茶杯,来到了客厅,连忙把原来想说的“贬义词”给换了。
宋天成听到女儿这么说,只“呵呵”一声道:“你是想说‘圆滑世故’吧?”
看宋诗语闹了个大红脸,宋天成才接着说道:“张潮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面对媒体是很有策略的,有时候说话滴水不漏,有时候又强硬果断,有时候又显得坦率真诚;甚至有时候还会故意示弱、给人挖坑……
往往大家觉得他是如何的,只是他预设的这段采访的效果而已。真正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宋天成自己开传媒公司的,年深日久的浸淫之下,自然没有两个小姑娘看的那么肤浅。
兰婷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叔叔,您是说张潮都是在伪装吗?”宋诗语听到了,也好奇地转向父亲。
宋天成见两个孩子都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我说了,这是面对媒体时的策略。媒体的属性就是为了传播效果,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张潮傻乎乎地和做卷子一样,怎么问就怎么答,那早就被那些记者、编辑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在镜头前面,无论是‘喜悦’‘激动’,还是‘痛苦’‘真诚’,甚至‘愤怒’,都只是工具,更好地表达自己的同时保护自己的工具。
我不知道张潮这么点年纪怎么就会这些?这只有被极高强度的媒体信息轰炸过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一般只有港台的那些老明星们有类似的经验。
我看张潮以后要是写不出小说了,干脆改行开个公关公司得了。专门给内地这些明星提供公关方案、化解舆论危机。搞不好,比他写书还赚钱……”
兰婷一听脸色就变了,又不敢反驳宋天成这个长辈,只好嘟囔着说:“张潮哪可能写不出小说,您不知道他那灵感,和不要钱似的……”
宋天成有些遗憾又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两个已经完全长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悠悠道:“你们俩……张潮……唉……”
两个女孩儿都听懂了,但是却一句话也接不了,只能红着脸转过头,强装镇定地看着电视。
所有看直播的人当中,情感最单纯的,可能只有张潮的父母了。
今天中午,他们又拉了七八个亲朋好友在家里聚会,名义是庆祝张卫国同志的五十“大寿”。
“我说老张,你上个月不是刚过了生日?怎么今天又生日?”
“上个月是农历生日,这个月新历生日,很合理吧?”
“不对啊,这个月初你不是还过了一次?那又是什么日子?”
“月初?月初……那是我老婆的生日!”
“那你说清楚,是新历还是农历?”
“我……我记不清了……”
“哈,你们公婆生日凑的够整齐的!”
“你管我……读书人的生日,怎么能叫凑呢?”
众人也都哄笑起来,房子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其实大家都知道,张潮父母每次请客,一定是张潮这个宝贝儿子要上电视了,所谓“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也。
不过被邀请的客人也都不反感,一来张潮父母只享受大家一起看儿子在电视上露脸的过程,并不会骄矜自夸,甚至开始卖自己的“教育经”。
二来,张潮也算是大家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现在有出息了,自己看着也高兴。关键是张潮这个赛道实在距离普通同龄人太远,哪怕心眼再小的亲戚,也恨不起来。
张潮舅舅打趣道:“姐夫,你这客人越请越多,以后怕这个大客厅都坐不下了。要不要让小潮买个大别墅?”
张卫国刚想说话,他老婆就一巴掌拍在自己弟弟的脑袋上,嗔道:“喝点猫尿就胡说八道。我们俩这个房子都住不了了,还住别墅?每天扫地、抹灰你来啊?”
“请保姆啊!”
“请保姆不要花钱?再说了,有手有脚的哪有使唤人的道理?”
“保姆才几个钱,听说张潮现在一年能赚……”
“张潮的钱是他自己的!”张卫国及时打断了亲戚的议论,这种话题讨论到具体的金额,可就不好收场了。不过究竟是老同志,为了不让场面冷下来,他一拍胸脯,自信满满地道:“就算要买别墅,那也要由我自己掏钱买!”
众人都疑惑地看向张卫国,小舅子更是泼冷水道:“姐夫,不是我说,就你那一个月1000出头的工资……”
张卫国把头一仰,神秘地道:“你们等着瞧……”
想到自己已经写了小半的书稿,心头又是一热,连忙啜了一口小酒,平复一下激动的内心。
而在电视荧幕前,更多的与张潮没有直接关系的家长和学生们,也再次直观地从现场的直播和张潮的采访中,看到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新理念作文大赛”。
没有了直通名牌大学的功利目的之后,这个比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但也迎来了脱胎换骨的涅重生。
其实从第一届以后,获得直升或者自主招生名额,概率就已经低到了尘埃里。那参加比赛的目的是什么呢?像赌徒一样去博取近乎为0的概率,还是“参与就好”?
怎么摆,这心态都很难平衡,比赛的地位和意义也越来越模糊。最后的结果就是比赛的影响力越来越小,甚至闹出了“获奖作品抄袭”“老选手借指导名义约P”这样的丑闻。
而张潮的改革,让“新理念作文大赛”摆脱了功利的纠缠,回归了写作的本质,让它真正成为热爱文学的青少年的一场盛大聚会。
作弊、抄袭的意义被缩得无限小,毕竟拿奖了也只获得了一个“亮相”机会和几百元稿费而已。而能否在文学道路上走下去,毕竟需要的是长久的坚持。
“这比赛要的!明年我(孩子)也参加!”成为了许多观众共同的心声。
不知不觉间,张潮又悄悄给中国的文学,加了一把柴。
时间推进到下午2点,已经陆陆续续有选手完成了自己的作品,起身交给工作人员。
每个将要离开赛场的同学,几乎都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场地,最后还要回身凝望一下。而导播,也精确拿捏了这一刻的“动情点”,果断将镜头切了过来,捕捉学生脸上最微妙的感情波动。
张潮为他们营造的写作氛围,远远超越了他们对“写作文”这件事最美好的设想。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写着写着,已经忘了是在参加一场比赛。
心目已经没有了对手;或者说,唯一的对手,就是他们对文学的热爱和要求。
走出场馆,七月的沪上,天空蓝得像一块翡翠,盛大的阳光倾斜在每个人身上,轻风拂面、蝉鸣悠悠,而亲人和煦的微笑,就在眼前。
“可以想象,从这个比赛走出来的少年,以后一定会有不少人,成为文学的中坚力量。”评委的会议室里,大屏电视正在播放完赛的选手陆续走出场馆的画面,迟子建一边看,一边感慨道。
韩少功点点头,赞同道:“其实一个人能否走上文学道路,起点很重要。如果起点是高度功利化的,那写作只是他的工具,等实现了目的,工具就要被抛弃了。”
一番话说得现场的《新芽》杂志的李启刚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这到底是不是在说之前的“新理念作文大赛”?他不确定,但也不敢问。
韩少功本身就做过第一届比赛的评委,和李启刚也很熟,看到他脸色不豫便知道怎么回事,于是安慰道:“老李,不要多想。咱们第一届还是办得很好的……”
这句话不但没有起到安慰效果,把李启刚堵得更难受了第一届办的很好,那意思就是后面几届都不好呗?
同为第一届评委的苏童连忙接话道:“向前看,向前看。至少咱们杂志敢大胆改革嘛!我看今年这个形式完全可行。去功利化、轻松、有趣,影响力还大!”
韩少功道:“我觉得比赛的性质开始变了。以前的‘新理念作文大赛’,真的就是‘写作文’。但是从这一届开始,虽然还有‘命题’,但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更趋向‘写作’,而不是‘写作文’。
我觉得,这样的写作比赛,才超越了‘叶圣陶杯’‘语文报杯’,是青少年写作的‘天下第一赛’!”
这时候,评委会主任阿来终于开口了:“既然是‘天下第一赛’,那能得一等奖的,不就是‘大魁天下’了?
张潮基础打的这么好,我们这些评委也要让全国人民心服口服才行!”
(两章合一)
第237章 当浮一大白
(明天开始试着早点更新……我也熬不住了……)
随着结束钟声的响起,第八届“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复赛正式结束了。最拖拉的学生也交上了自己的作品。
誊录的速记员效率很高,只用了2个多小时就把所有的稿件都转为了电子稿,并按照要求打印了出来。评委们吃过晚饭来到阅卷的会议室,就看到各自的座位上厚厚的一叠稿子。
张潮这次虽然不参加评审,但是仍然在场,交代了几句以后,就说了声“拜托了”,给所有人鞠了一躬,然后才离开。他知道今晚肯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随着会议室大门被紧紧关上,阿来沉声道:“我们开始吧。大家抓紧时间,明天早上就要出结果的。”
一个评委当然不可能一晚上看所有的稿件,每个人分配的稿件数加在一起,恰好是总数的3倍也就是每篇稿子至少有3个评委看过,确保不会因为个人的审美偏差有遗珠之憾。
第一轮评审,每个评委先把自己认为可以获得一等奖、二等奖的作品选出来。3个评委都不选的作品,就自动归入优秀奖的范畴。
第二轮评审,同时得到3名评委青睐的稿件直接进第3轮,然后对其余只有1名或2名评委选择的稿件再进行一次交叉评议,筛出一部分进入第3轮;没进入第3轮的,也归入优秀奖。
第三轮评审,主要就是再次进行交叉评议,然后经过充分讨论,最后选出一等奖作品,数量约为复赛人数的10-15%。其余的作品就列入二等奖。
每一轮评审,稿件都要重新打印,确保评委不会受到其他人打分的影响。
这个流程,比之前几届的都要严谨和繁琐一些。但是现场有和评委人数接近的工作人员,扛着五六个笔记本和两台大型商用打印机,把所有过渡环节的时间压缩到了极致。
以至于评委们在轮次之间都没有感觉到有空档,直接就这么滑过去了。
“这些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比以前科学多了。以前我们都是看学生的原稿,好多学生文章不错,字那叫一个难看。而且有些稿子怎么就一等奖、二等奖了,我到最后都稀里糊涂。”苏童趁着一轮到二轮之间的间隙,出来抽了根烟,正好碰上给大家送宵夜过来的张潮。
听到这个问题,张潮愣住了,然后让工作人员帮自己把宵夜拎进去,接着就满嘴的“追读”“推荐位”“新书PK”“月票”“首订”“收订比”……愈发令人不懂了。
苏童听得一脸茫然,只好认为自己和张潮之间有代沟,年轻人的世界自己不懂。不过就是奇怪张潮说起这些的时候怎么语带悲愤,好像遭过多大罪一样。
张潮也只能感慨一声,解释不得。但是回头就给起点的吴文辉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开头就是:“吴师兄,我觉得咱们起点得引进些新机制……”只有自己吃过苦,不妨提前让人也吃到。(调侃一下,莫当真)
良久之后,张潮的手机嗡嗡作响,掏出来一看是吴师兄回短信,只有寥寥几个字:“你啥时候复更?”
张潮咽了口水,一拍脑袋,最近一段时间事情太多,把网络小说这事忘了一干净……于是悄悄收起手机,就当没看见。
宵夜进场的时候已经快晚上11点了,最耗时的第一和第二轮评审刚刚结束,大家一共选出了150篇左右的一、二等奖候选作品。
宵夜的品种丰富,有豆腐脑、油条、生煎包、海鲜粥、小馄饨……还有好几种饮料。这个年头小龙虾还没有火,烧烤和炸臭豆腐味道太大,所以张潮选的都是清淡的食物。
评委们看了三四个小时的稿件,全都眼疲神倦,看到如此丰盛的食物一个个又眼前一亮,都不见外地上手就拿,开始大快朵颐。
池莉端起豆腐脑就尝了一口,却“哇”一声叫了出来,难以置信地说道:“上海的豆花怎么是咸的?”
李启刚满脸困惑地道:“这不是豆腐花么?豆腐花本来就是咸的。难道还有其他味道?”
池莉刚一脸嫌弃地把豆腐脑放了回去,闻言立刻反驳道:“谁说豆花是咸的?明明是应该是甜的才对。咸的怎么吃嘛?”说到最后,武汉口音都彪出来了。
韩少功正喝着豆浆、吃着生煎包,闻言把脑袋探过来看了一眼,马上附和道:“这就应该是甜的。甜的入口才好下喉咙,哪个豆腐脑吃咸的哦?”
这时候就有“咸党”不乐意了,立刻辩白道:“豆腐花咸的才好吃,才好配其他小吃。甜的那么腻,吃了还怎么吃得下其他食物?”
一时间会议室里“甜党”和“咸党”争执不下,比讨论稿件更加热闹。而在现场角落里的“吃货”马伯慵,忽然来了灵感,悄悄打开了一个新文档,还没有想好标题,就先输入了第一行正文
【在豆腐脑上是淋酱油还是洒白糖,兹事体大,次于圣心……】
已经溜回酒店的张潮不知道,他把附近夜市小吃都打包一份的无意之举,竟然将本来应该发生在互联网上的“豆腐脑战争”提前了好几年。
甚至还催生出了一本上一世原本不存在的畅销书……
不过会议室现场的争议,其实是评委们在压力之下的一种宣泄,并不是一定要争出个对错来,所以随着桌上食物的消耗,很快也来到了尾声。
最后大家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大笑,之前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阿来笑着对大家道:“今天学生们写得那么开心,我们评委也不能苦着一张脸看稿子啊。现在这样刚好,刚好!”
迟子建在一旁道:“并没有刚好呢还差一点。”
阿来问道:“还差一点什么?”
迟子建笑道:“还差一点酒!张潮不应该只给饮料,该给我们几瓶酒的。今天看到好几篇好文章,每次都让人想浮一大白。”
阿来知道迟子建是开玩笑,不过仍然顺着这个话头说道:“好文章当然值得好酒,不过得等明天晚上了。接下来才是硬战。大家继续!”
工作人员很快就把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新打印好的稿件也整齐地码放在评委们的座位上,所有人又进入了繁忙的状态当中。
第三轮评审,评委之间的分歧,比前两轮加起来都要多。毕竟前两轮的思路是“筛层次”,而第三轮的思路是“分高下”。
大家都是文学界的积年老魁,眼光都毒辣得很,对“好”和“坏”的判断几乎不会有区别。但“有多好”,则取决于各自的审美趣味和价值观了。
“你看这段文字「人生不是蛋糕。蛋糕虽然层次丰富,但无论哪一层,区别只是甜的不同;而人生则五味俱全。」
这个学生非常敏锐啊,他捕捉到了张潮这道题目的一个‘瑕疵’,并且从这个‘瑕疵’切入展开故事,角度非常的巧妙,值得一等奖。”
“这篇才精彩,你看它的结尾「我的文章写完了,我的蛋糕还是完整的尽管它是从一块巨大的母体上被切下来的,对我来说,它就是完整的。就像我的青春,纵然被撕扯得鲜血淋漓,而我自己尝来,依旧是甜的。」
这篇文章将‘个体’与‘集体’之间那种微妙而又复杂的关系描绘出来了。每个青春期少年的叛逆,其实都是一个从‘家庭’母体上逐渐‘剥落’,成为独立‘个体’的过程,外人看起来是痛苦的,但经历者却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