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也趁机退出了写作区,来到外围,马上就有几个记者围住张潮,开始采访。
第一个问题,毫无疑问和“题目”相关:“张潮同学,你这次的题目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请问你是怎么想到的呢?”
张潮答道:“我是住在香港,看着酒店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的时候想到的。我每次去香港,都觉得那里的城市景观,给人一种近乎不真实的感觉。
这促使我思考,在这片灯火辉煌的繁荣之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精神内核?由此联想、延伸到每一个城市、每一座村庄,应该都有属于自己的内核。
如果把这种精神内核具象化,那我想,‘味道’可能是比较好的选择。而在呈现上,我认为‘蛋糕’从造型到分配,包括味道的选择,可能比其他食物更易于呈现。
最后师傅的分解,和大家的品尝,同样是题目的一部分。不过‘蛋糕’以及‘蛋糕’上的种种细节,以及上面所说的过程,具体有什么象征,我就不做解释了。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只要扣到刚刚的过程或者一部分就行。我虽然是出题人,但不是评委,我也不会干涉评委的工作。
这里要再次感谢国际饭店西饼屋的大力支持,这个蛋糕耗费他们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不过确实很有气势,如果有朋友想在婚宴或者生日宴上给宾客一个惊喜的话,不妨向他们订做。”
张潮再次脸不红、心不跳地给国际饭店西饼屋打了个广告。人家这次不仅按时保质地把蛋糕做出来了,甚至在各处细节上还超出了张潮的预期,给人宣传一下也是应该的。
关键是几句话就省了好几万的开销,某种程度也可以算得上是双赢。
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以后,张潮忽然灵机一动,对镜头说道:“电视机前的观众,虽然你们没有吃到这块蛋糕,但是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写一写这个题目。
优秀作品,我们也会选择出来刊登在《青春派》杂志上,只不过时间可能要晚一些。”
又对记者道:“我觉得你们要好好关注一下里面的选手,他们当中的某些人,将来会在文学上大放异彩!”
说罢,就匆匆离开了现场,来到后台的监控室,通过直播的屏幕开始观察选手们的动向。
此时比赛已经开始近20分钟了,大部分选手们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蒙头苦写。
5个小时的写作时间太过从容,现场的环境又如此新奇,因此大家渐渐都放下了争强好胜的紧张感,开始展露出自己的个性来。
有些选手从书架上挑选了一些书籍翻阅,并开始做摘抄;
有些选手离开了座位,到圆桌处聚成三五个人的小团队,开始讨论;
有些选手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表情享受极了;
还有选手似乎前一晚没睡好,干脆跑到沙发那里,拉过一条毯子就开始打盹;
只有一小部分选手是咬着笔冥思苦想的。
张潮笑道:“看来大家都放松下来了不过也别太松了。和工作人员讲一下,睡觉的同学半个小时就要提醒一次。
不然小伙子睡起觉来那叫一个没日没夜,一睁眼比赛结束就不好玩了。”
这时评委会主任阿来也带着几个评委到了监控室,看着屏幕上学生们的状态,感叹道:“这就是你想要达到的效果吧?”
张潮点点头,道:“写作当然是一件辛苦的事。但是这种辛苦,应该更多地出于写作者对自己的要求,而不是外部环境的逼仄与局促。
我不喜欢没苦硬吃。我自己赚了版税以后,就一直致力于给自己改善创作的工作和环境。”
苏童在一旁听了笑道:“你这样说被人听见了,又要说骄奢淫逸了。”
张潮大咧咧地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对维护自己个人形象已经放弃治疗了。”
同来的两个女作家池莉、迟子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张潮有些奇怪地看向她们。迟子建和张潮在爱荷华大学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见状解释道:“昨天晚上我们还聊到你,说你真有勇气,谈了个女明星直接就承认了。你刚刚又说承认自己‘骄奢淫逸’……”
看着两个女前辈一脸的姨母笑,张潮的脸也是一红,连忙道:“这不是赶上了吗……”
韩少功半是羡慕、半是打趣地说道:“时代是不一样了,女明星不爱导筒爱笔筒。你这放二十年前,好比拍《红高粱》,巩大影后不爱张导爱默言……”
引得现场众人一阵大笑,还有同辈分的女作家“啐”了一口,笑骂道:“流氓!回去我告诉预立,让你跪搓衣板去!”
同样兴致勃勃的还有现场的记者。以往这样的比赛,他们都只能等结果,现在却可以参与全过程。更何况现场这200多人里,不知道谁就是未来文坛的大明星,再蹦出一个张潮来也未可知。
很快一个记者就找上了窝在沙发上看书的漂亮女生,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一头披肩的长发,略施淡妆,显得清新、优雅、含蓄。她手边还放着刚刚分到的蛋糕,整个人的神态看起来懒洋洋中又带着一丝空灵。
经验丰富的控场导演自然十分知趣地把直播镜头切到了这个女生,甚至专门给她精致的面孔做了一个特写。
记者问道:“这位同学,关于今天的复赛题目,你有什么看法?”
女生眼神放空了好了一会儿,才说道:“太甜了……”
记者:“嗯?”
女生接着解释道:“蛋糕太甜了。我喜欢吃甜品,但又不喜欢这么甜……就好像人和人的关系一样。”
记者眼睛一亮,这话里有话啊,连忙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能详细说说看吗?”
女生这才坐直了身子,不过很快又抱过一个枕头,回答道:“我叫周霖楠,今年18岁,来自上海。我觉得这次复赛的题目,象征的是人的内心世界。
人就像那块蛋糕一样,大家都只能看到你表面上光洁、无暇的那一面,但是切开来,里面其实全都是细密的空洞……”
张潮看着眼前的女生,总觉得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具体是谁。但是能让他产生这个感觉的,八成后来肯定成了作家,而且名气不算小。
又使劲儿翻了翻自己的记忆,一个名字闪过大脑“夏名悠”。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周霖楠后来的笔名就是“夏名悠”了。
虽然她没成什么大红大紫的青春文学明星,但也算是一个高产的畅销书作家,获得“新理念大赛”一等奖后,基本保持了一年一部长篇的速度,赢得了不少拥趸。
于是张潮偷偷从监控室溜出来,找到在现场的双学涛,说道:“这个周霖楠挺有潜力的,比赛结束了,你不妨接触一下她,看她有没有兴趣签我们。”
并不是每一个“新理念作文大赛”的获奖者最后都会走上文学道路的,更不要说成为能持续输出的畅销书作家了,因此有好苗子还是要尽早把握住。
双学涛也注意到这个女孩,不过没有想到张潮会这么重视,还要特意跑出来交代,于是问道:“她有什么特别的吗?”
张潮想了想道:“你看她的穿着、谈吐,还有面对镜头时的镇定,很显然是沪上家庭富养的女孩。而且她选择的位置,看书的姿态,以及一系列的反应,应该是经过设计。”
双学涛有点茫然,接着问道:“富养……设计……然,然后呢?”
张潮看着眼前文青气还是很浓重的东北小伙,无奈地进一步解释道:“这说明她在文学创作方面有着比较强烈的野心,同时对媒体、对受众,也有着敏锐的嗅觉。
这种野心和嗅觉,能够支撑她持续地写出足够受欢迎的作品。她的家庭,也能支撑她在文学道路上走得更远。这种有潜力的作家苗子,我们不签下来就可惜了。”
双学涛道:“这……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张潮叹了口气道:“文学世界不是只由严肃作家和纯文学构成的。通俗文学、畅销书是构成健康的文学生态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甚至可以这么说,他们才是文学生态的基石。我们做文学经纪,光讲文学性是不行的。文学作品在创作阶段是作家的私有物,但是一旦走向出版,它就成为了文化商品的一种。……”
“潮汐文化”(改成这个吧,顺口点)里的这些“元老”,什么都好,就是纯文学浓度略高了点,马伯慵还好,双学涛那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那种。
要不是张潮时不时带畅销书作家进来“稀释”一下,“潮汐文化”就快被文学理想主义分子们给死了。
张潮说的没错,周霖楠的采访迅速引起了电视机前观众的关注,大家都被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靓丽身影给吸引了。
“哇,长得这么漂亮,作文还写得好。”
“是啊是啊,面对记者一点也不慌呢,说话声音好好听。”
“说话好有条理哦!上帝到底给她关了哪一扇窗户啊?”
“好期待她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啊?”
……
随着各色各样的议论在电视机和电脑屏幕前的热度越来越高,第八届“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的直播热度也节节攀升,在采访周霖楠的时候,达到了第一个高峰。
张潮之所以极力推动这次复赛全程直播,就是切准了国人骨子里对文化的热爱。尤其在2006年这样的国力上升期,大家在物质初步丰裕之后,都开始寻求精神层次的滋养。
今年不仅是张潮自己的几次直播都有极高的收视率和点击率,其他像邀请于秋雨老师做文化导师的“青歌赛”,以及推出易钟天品三国的“百家讲坛”,也都创造了收视奇迹。
而围观全国最会写的200个少年如何进行创作,无疑极大满足了大众的好奇心。
更何况这里不乏俊男靓女。
这不,记者刚刚采访完周霖楠,又盯上了一个头发遮住一边眼睛、高大消瘦的男生。他既没有与其他人进行讨论,也没有拿着书故作深沉,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这年头,正流行这种忧郁款的“美少男”,食髓知味的记者毫不犹豫地把话筒捅到了他的面前……
张潮看到这种情况,皱了皱眉头,又去专门提醒一下现场的导演道:“镜头最好不要老盯着讨论区的人,也要适时切回到内考场,关注那些正在奋笔疾书的同学。
你看6号机位那个同学,写东西的时候仪态多好,背挺得多直……”
看导演还一脸茫然,张潮心里又叹了一口气,耐心地解释道:“看我们直播的,不只有青年观众,还有学生家长。他们是非常关注这些细节的,我们的学生如果不能做个表率,那舆论会怎么说?
而且200多个选手,后面就是200多个家庭,还有多几倍的家长,他们都想在镜头里看到自己孩子的表现。我们的比赛有5个小时,每个选手都应该有机会上镜……”
一通解释下来,张潮不仅口干舌燥,更是操碎了心。想着这破比赛,以后谁爱办谁办!
(两章合一)
第236章 大魁天下
花1个多小时,张潮才在现场帮助编导和工作人员理清了工作要点。一转眼就是午饭时间,定好的简餐早已经准备就绪,陆续发放给了学生们。
这时候张潮贴心地让直播镜头切换到自己,顺带又接受了一波记者的问题轰炸。吃饭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比较私人的生活内容,很多人有自己的“怪癖”,比如抓筷子的手像鸡爪、吧唧嘴、呼噜噜地喝汤,这些就没有必要呈现给观众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争议。
“你是怎么能考虑得这么面面俱到的呢?”一个记者问道。
张潮略微思索以后回答道:“面面俱到说难不难,基础是做到两件事第一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就是要有同理心,自己不喜欢的,也别强加给别人。
我觉得要是自己吃饭的时候有一台摄影机拍着,肯定不太舒服。因为嘴角粘颗米粒、桌上洒点汤水,无论看还是被看,都难受。
第二是‘己所欲,慎施于人’。人不仅要有同理心,也要有边界感。我喜欢的,别人未必喜欢;我习惯的,别人未必习惯。比如我习惯了面对镜头,但其他人可能就会发慌。
这次复赛采用直播的形式,我们很早就通知了所有选手,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昨天开会的时候,我们还专门解释了过程,只要他们在内场写作,摄影机和记者都不会打扰他们。
同时我们还让有顾虑的同学报了名字,排座位的时候安排到了比较边角的位置,尽量给他们创造一个有安全感的环境。……”
一番话,不管是采访的记者,还是荧幕前的观众,听得都很舒服。
远在山西游山玩水的于华和石铁生,也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看这场史无前例的“写作直播”。听完张潮说的这番话,石铁生对于华道:“这孩子,太老成了……”
于华也再次感慨道:“是啊,有时候我觉得张潮哪是20啷当岁?简直就和我年纪差不多嘛。”
石铁生闻言一乐,嘲笑道:“差不多?你哪儿来的自信?让你组织这么个比赛,你能干的比他好?我不信。”
于华老脸一红,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泰然自若起来,悠哉游哉地反击道:“古人说‘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要是组织比赛,张潮肯定会帮我。他会干,不就等于我会干!没区别。”
石铁生一脸嫌弃道:“不要脸……”
于华傲然道:“要脸不要脸的,张潮也是我学生,谁可也抢不走!”
在一旁陪同的本地作家阎文生,第一次看到两个名满天下的大作家,像小孩子一样斗嘴。而起因,正是在电视里侃侃而谈、从容不迫的那个年轻人。
“都是二十啷当岁,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捏?”阎文生内心也充满了浓浓的疑惑与淡淡的妒忌。
张潮如彗星般崛起的这两年,其实不少像他这样的青年作家心里都有些不服气,觉得这个“小孩儿”比他们强的就是运气而已。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潮不仅没有“退潮”,反而越涨越高,一次次冲破人们对他的预期。所有的“不服气”,已经化为了欲追不能、欲妒无门的“无力感”。
就拿这次的“三晋风流”专题片拍摄来说,哪一个被选中入镜的中青年作家,内心不是欢欣雀跃,觉得遇到了天大的机遇,可以一举跃上全国舞台,可能人生命运从此就改变了。
但是这样的机会,却是张潮这个至少小他们5岁、10岁的“后生”凭空创造出来的,他自己都没打算在专题片里露脸,只挂了一个总策划的名字。
可谁又敢轻视这个不露脸的总策划呢?
后面这个专题片是卖给中央台还是地方台,是在黄金时段播出还是在半夜凑数,都得看张潮的后续运作。
于华、石铁生们当然无所谓,就国内声誉来说,他们已经是百尺竿头了;而对陪同的这些作家,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了。
他们甚至和张潮直接对话的机会都没有,全程都是和张潮“手底下”一个姓马和一个姓双的小伙子对接。可没有人觉得有啥不妥。
张潮真来山西了,文化部门出面接待,也是坐主桌。地方作家们去敬酒,都得往后排;可如果能敬上酒,张潮再给自己说上两句好话,在领导面前露漏脸……
想着想着,阎文生就出神了,一丝苦涩和几分期待,同时升腾在胸膛当中,一时竟分辨不清哪个更炽热些……
同样感情复杂的还有兰婷和宋诗语,她们俩相约在宋诗语的家里,一起用宋诗语爸爸刚买的松下等离子大彩电看这次的复赛直播。
“张潮越来越……老气横秋了!”兰婷听完张潮又一段持平稳重的回答以后,先想赞叹,但话到嘴边,又成了一句“埋汰”。
但很快,她就有些失神地喃喃道:“这还是在播音室里,和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张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