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教师 第483节

  “可他不走,也会死的!”

  “他说了,反正都是死,宁愿死在家里。”

  摄影机慢慢向后来拉,镜头拉成全景,王珞丹身后是逃荒的村民,有扶老携幼,挎着包袱行李的;有推着独轮车的;有的小孩不愿走,被家长拉着走的;人群中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举步维艰,每个人脸上的眼神都显得无奈又迷茫……

  镜头升到半空中,以45度角向村子方向推过去。典型的对角线构图,能够增强画面的纵深感。摄影机缓缓穿过逃荒的人群,穿透空荡荡的小路,穿过空荡荡的村子……

  随着镜头推移,李雪建和盲狗出现在银幕中。李雪建背着手,慢吞吞地往前走。崇山峻岭看不到丝毫绿色,整个世界都是干枯的颜色。李雪建走进土地,蹲下了身子,看着那颗细细嫩嫩的玉米苗。

  摄影机缓缓推过去,最终镜头中只剩下李雪建的半张脸。跟王珞丹一样,他的额头布满汗珠,湿哒哒的头发贴在头皮上。不一样的是,他的眼神无比坚定,闪烁着充满希望的光。

  今天到场的艺术片导演很多,其中不少人喜欢用长镜头,而且水准极高,比如锡兰。但在看完张然的这个长镜头之后,在场的导演都无比佩服,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对称结构的长镜头。就连戈达尔也开口赞道:“这个镜头真是超乎想象!”

  贾樟柯对这个镜头也大为佩服,不过他最佩服的不是对称结构,而是张然对观众心理节奏的准确把握。

  这个长镜头从越过逃荒人群,到先爷出现,有30多秒钟的空镜头,空荡荡的山路、空荡荡的村庄。长镜头本来就会拖慢电影的节奏,让人觉得拖沓,加上这样一段空镜头,应该会让人觉得拖沓无聊才对。不过贾樟柯在看的时候,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拖沓。

  之所以能够达到这个效果,这个镜头开始的时候,通过几个人的对话告诉先爷放弃逃荒,留下来了。观众都想知道先爷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就产生了悬念。当观众带着悬念去看这段镜头就会在镜头中寻找先爷,自然不觉得拖沓了。

  电影继续,跳切,大全景,整个镜头几乎被大山填满,只有银幕上部的一小部分露出了天空,山坡中的先爷和盲狗是那么的渺小,小到随时可能消失。所有人都走了,这个村落,这道山脉,只剩一个老人和一只盲狗了。

  巨大孤独感如同石头咣当砸观众的心坎上,死寂和荒凉啃食着观众的心。几乎所有人都在想,村民都走了,又是大旱,一个老人,一只狗,可怎么活啊!

  镜头切换,大全景,随着几声狗叫,盲狗从天地相接的地方跑出来,紧接着,李雪建也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的身形消瘦了不少,但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

  特写镜头,李雪建像是看见了什么,脸上有了笑容。镜头切换,李雪建的主观镜头,在地中央,那棵玉米苗已经长到筷子那么高了,在红褐褐的日光下青绿绿如一股喷出的水。

  镜头切回,李雪建扭头问盲狗:“看到了吗?多香呵,十里八里都能闻到这水津津鲜嫩嫩的苗棵气!”盲狗朝李雪建扬了一下头,蹭了蹭他的腿,不言不语朝玉米苗跑过去。

  李雪建把声白布衫脱下来,揉成一团,在脸上抹一把,夹到了腋下,走到玉米苗的面前。他蹲在地上看着玉米苗,眼里闪着慈爱的光,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孙。

第1028章 粮食

  盲狗在李雪建腿上蹭几下,绕着玉蜀黍苗转了个圈,又绕着转了个圈。李雪建就道:“瞎子,你远点儿转。”

  盲狗站着不动了,呜呜几声叫,抬起头来盯着先爷,仿佛有急不可耐的事情要去做。

  李雪建知道怎么回事了,到地边的枯槐树上取下挂着的锄,在玉蜀黍苗西边,刨了个窝,看着盲狗道:“尿吧!”盲狗抬起腿,往窝里嗤嗤撒尿。李雪建看到叶子上有灰,伸手掸了掸,然后就愣住了。

  特写,主观镜头,玉米苗最下的两片叶子上有了几个小斑点。

  李雪建喃喃地道:“我早上来尿尿,傍黑来浇水,怎么会有旱斑呢?”盲狗还在嗤嗤撒尿,他突然明白了:“不是旱斑,而是肥料太足了,狗尿比人尿肥得多,热得多!”李雪建飞起一脚,把盲狗踢开:“你存心把玉蜀黍苗烧死是不是?”

  盲狗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抬起头望向先爷,看上去特别委屈。

  “活该!”李雪建瞪了盲狗一眼,慌慌用手把锄坑中未及渗下的狗尿的白沫掬出一捧来,又把尿泥挖出几把丢在旁边,拿起锄,盖了那尿坑,用锄底板在虚土上蹾了蹾,然后对盲狗道,“走吧,回家挑水来浇,不立马浇水淡淡这肥料,两天不到苗儿就被你给烧死了。”

  镜头切换,特写,一只水桶从水井里提出来。紧接着是大全景,李雪建把水桶提上来,又把另外一只水桶扔进井里打水。特写镜头,水桶里只有半桶水,而且带着泥沙,看上去非常浑浊,简直像黄河水。李雪建轻轻叹了口气:“怕是要不了半个月,这井就要枯了!”

  李雪建挑着水桶往回走。没走几步一股旋风吹过来,把他的草帽吹掉了,在村街上骨碌碌朝前翻滚。李雪建赶忙放下水桶,去追草帽。

  帽子在旋风操纵下,像跟李雪建做游戏。有几次李雪建都摸到草帽边了,那旋风突然加速,又把他给拉下了。草帽咕咕噜噜往前滚,最终停在了一片枯树丛,被枯树枝挂住了。

  李雪建从从容容走到树丛,弓身捡起那草帽,用力摔在地上,拿脚奋力跺着吼:“我让你跑!我让你跑!有能耐你还跑啊!”在先爷骂草帽的同时,盲狗也对草帽汪汪大叫,好像也在骂草帽。

  有个中国记者笑着说了句“狗仗人势”,旁边的中国记者都轰的笑了起来。

  李雪建将草帽捡起来,盯着草帽骂道:“不跑了吧?你一辈子再也跑不了了,太阳旱天欺负我,你她奶奶的也想欺负我!”

  镜头外呼呼的风声突然变大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李雪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向天边看去。

  镜头切换,李雪建的主观镜头,远处的山峰上扬起了黄褐色的灰尘,仿佛一堵半透明又摇摇晃晃的墙,向着坡地这边席卷而来。

  现场所有观众的心瞬间抽紧了,这么大的风,那颗玉米苗怎么顶得住?

  就在此时,只听李雪建喊了声“瞎子快走”,镜头突然晃动起来,顺着山路开始往前跑。

  现场观众都愣住了,导演们也都愣住了。正常情况下导演会从主观镜头切回客观镜头,让摄影机跟着李雪建往前跑。但张然却没有把镜头切回来,而是保持着李雪建的视角继续往前跑,也是说整个镜头依然是第一人称。

  大风卷着残枝败叶,带着漫漫的沙尘,席卷而来。残枝败叶落在地上,打在镜头上噼啪作响,然后又被大风带了起来。清朗的世界被漫天尘土笼罩,变成一片浑沌。

  3D画面和全息声的代入感本来就很强,再加上第一人称视角,现场观众仿佛都走进了这片混沌的世界中,在飞扬的尘土中穿行。飞舞而来的枯枝败叶打在镜头上咔咔作响,现场的观众一边惊呼,一边躲避着枯枝的袭击。

  突然间,黄浊的大风停止,一直嗡嗡在耳里的砰啪声也偃旗息鼓,太阳也恢复了活力,抛洒出恶毒的光。

  此时镜头终于切回到客观视角,现场几乎所有观众都重重地吐了口气。3D画面加全息声,再加上第一人称视角,带来的临场感简直太强了,他们仿佛真的大风中走了一遭,那种感觉简直让人窒息。

  李雪建和盲狗还在呼哧呼哧的赶路。坡地很快到了,李雪建站在地里,整个人都呆住了。一个特写镜头,那棵玉米苗被风吹断了,苗茬像断手指样颤抖着。

  镜头切换,屋里,李雪建在收拾东西,翻箱倒柜,收拾锅碗瓢盆,往布袋里装粮食。

  现场很多记者都注意到,张然给了装粮食的口袋一个大特写,所有粮食都装进了布袋里,但布袋只装了一小半。特写镜头代表强调,比如几个人在夜总会玩,给了酒杯一个特写,就意味着这杯酒可能有问题。张然给粮食口袋特写,意味着粮食在后面可能会成为大问题。

  镜头切到坡地,李雪建拿着斧头敲敲打打。他在玉米苗的旁边埋下了四根椽子做桩柱,在四柱的腰上,拴平两扇门板,再在柱子顶上,苫了四领草席。他在棚柱上钉满了钉子,把锅、勺、刷都挂在那些钉上,把粮食口袋挂在锅下面,再在地边崖下挖一个小灶。

  夜里,李雪建和盲狗坐在玉米苗边说话,一直到深夜才睡下。

  第二天上午醒来,断掉的玉米苗又长出了青红如水的一片小芽,半指长,嫩得似乎一摸就要掉下来,在太阳光下润泽如玉。

  当玉米苗重新长出两片叶子的时候,粮食口袋空了,粮食吃光了。

  李雪建拿着粮食口袋回村找粮食,他觉得偌大一个村,各家的粮缸里漏下一把麦,罐里留下一撮面,也就够他和盲狗度过这场旱荒了。可回到村落时,他忽然发现各家的门户都锁着。李雪建很生气,破口大骂:“整个山脉的人都逃走了,贼不被晒死也被饿死了,我日你们奶奶,你们锁门是为了防我先爷吗?越是防我,我越要撬门翻墙!”

  但这话只是说说,最终他把村落走了个遍,还是空着手回到了坡地。

  盲狗老远摇着尾巴,顺着声音跑过来,用头在李雪建的裤管上蹭着。李雪建不理它,到槐树上取下锄,到棚架下取了一只碗,地头一锄一锄刨起来。第三锄之后,李雪建刨出了两颗当初点种的玉蜀黍粒,黄灿灿完整无缺。李雪建依着当初点种的距离,每一锄都刨出一粒、两粒种子。约有半条山梁长的工夫,空碗里就盛满了玉米种子,他就用这碗玉米做了顿饭。

  吃过之后,李雪建和盲狗坐到棚架落下的荫凉里看守着玉米苗。李雪建对盲狗道:“各家地里都给我存的有粮食,到地里刨一天,够我们两个吃三天。”

  只是他把事情想得太过乐观,在自己地里刨玉米很容易,但去别家地里去刨时,却没那么容易了。他不知道别人种的时候多远种一窝,而且当时为了赶在雨前把种子播下去,男女老少齐上阵,远不如他播种那样均匀有规律。

  更要命的是水井要干了。李雪建回村打水浇地,他把空桶系下去,几丈长的辘轳绳子全都用尽,才搅上来一碗水。要在井旁再等许久,另一碗才能从井底渗出来。

  李雪建坐在井边想了一阵,想了个办法,把一床棉絮系进井里,让棉絮吸井水。第二第早上,他来到井边把棉絮拉上来,拧出了半桶水,然后又把褥子再系进井底。他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大喊道:“我七十二了,啥事儿没经过?井枯了你能难倒我?只要你地下有水,我就能把水抠出来。你有能耐你把这地下的水晒干啊!”

  水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但粮食危机终于彻底爆发了。

  这天,李雪建在侄儿家田里从早刨到晚,才刨出来半碗玉米粒。第二天,他换了一家地,却连半碗也没有刨出来。李雪建和狗把一天间的三餐改成了两餐,把黏稠的生儿汤饭改成了稀水汤。他不明白,当初各家都兢兢业业把种子种在了田地里,种子没发芽,本该一粒一粒都还埋在褐土下,可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他不想去别人家拿粮食,但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回村找粮食。他对盲狗道:“算借吧,落一场雨,来年有收成我就还人家。”

  银幕上,李雪建提了布袋,摇摇晃晃回到村里,来到一户人家门前。他从布袋里取出一柄斧,把大门上的锁给砸开。他推门走进去,径直到上房屋门口,又砸开上房的锁。他在粮缸粮罐,柜里柜外,床下桌下,家家都找得细如发丝,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一粒粮。

  李雪建叹了口气,原样关了房门,把坏锁挂在门扣儿上,然后一家一家进。他一连撬砸了十几把锁,进了七户人家,没有找到一粒粮食。他叹了口气,知道村子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了,逃荒的村民把粮食都带走了。

  从第七户人家出来,李雪建手里多了根鞭子。他站在路的中央,对着太阳噼噼啪啪抽起来,发泄着内心的郁闷。细韧的牛皮鞭,在空中蛇一样扭动,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鞭影把日光切成了碎片,满地都是。

  李雪建直到把浑身力气都抽光,才收住鞭子,坐在地上呼哧哧喘气。盲狗蹭蹭李雪建的脚,嘴里发出呜呜地叫声,像是在安慰他。

  李雪建摸了摸盲狗地头,柔声道:“瞎子,不用怕,以后有我一碗,就有你半碗,宁可饿死我,也不会饿死你。”

  盲狗趴在地上呜呜地叫着,眼里涌出了泪珠。看到这一幕,银幕前观众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走吧!”李雪建提着布袋和鞭子,起身道,“回坡再刨种子去。”

  刚走两步,李雪建脚便钉在地面上。他看见一群要从村外进村的老鼠,每一只都如丰年一样又圆又胖,黑亮亮在村口一堵墙荫下,不安地盯着村落里,盯着他和盲狗。

  突然间李雪建就大笑起来,巨大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村子引起了回声。那群老鼠吓了一跳,哧溜逃走了。他抬头看着太阳,大声喊道:“饿死天,饿死地,还能饿死我先爷啊!”

  现场不少观众都吓了一跳,心想先爷是打算吃老鼠吗?

第1029章 老鼠

  夜景,坡地,月明星稀,正在睡觉的李雪建翻身爬起来。趴在玉米苗旁边的盲狗听到响动,呜呜叫了声。李雪建对盲狗道:“瞎子,你看着玉蜀黍,我去弄吃的。”

  李雪建来到刨不出种子的田地中央坐下来,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现场观众非常诧异,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答案很快揭晓,观众听到了老鼠叽叽地叫声,不是欢乐嬉闹,就是争食打斗。

  李雪建把耳朵贴到地面,摸准老鼠尖叫的方位,插一根棍子做标记,回去扛着锄来刨。不多时,鼠窝被刨开,里有大半碗玉米种子。他把玉米粒装进袋子,然后到第二块刨不出种子的地里如法炮制。

  李雪建生活固定下来,一早起床,回村去绞拧井里的棉絮,晚上到各家各户的土里去挖老鼠窝,把老鼠存储的粮食挖出来,装进布袋里。

  玉米苗长得一帆风顺,现在叶子有巴掌那么宽了,一层层从地面伸出围着它的苇席,高出苇席两头。李雪建却越来越瘦,整个人只剩下皮包骨。不过他心情很好,再过些许日子,这颗玉米就算长成了。

  这天中午,李雪建正睡觉。盲狗忽然把他从棚架上哼哼叽叽地扯醒,咬着他的布衫,把他引到几十步外的一块田地角儿上。到那儿李雪建就发现了个老鼠洞,洞里有满满一捧玉米粒。原来盲狗可以找到鼠洞,只需要在田里转几圈,鼻子嗅着地,就能发现老鼠窝。

  有盲狗帮忙找老鼠窝,李雪建再也不用夜半三更到地里寻老鼠。他只消把盲狗领到地里,那田里的鼠窝便可以一个不漏的被找出来。粮食危机很快化解,布口袋里装了满满一袋玉米。

  有观众感叹道:“盲狗好聪明啊!要是我家哈奇士有它一半聪明我都满足了!”

  不过李雪建犯了个大错,他将布口袋装满粮食后就停止了挖鼠洞,没有把整个山脉上的鼠洞都挖掉,把粮食都挖出来。当他想起这件事,那袋玉米已吃了好几成,剩下的粮食最多够他和盲狗吃半月。

  这时候,他重新带着盲狗在地里寻老鼠洞,但为时已晚。这些日子,老鼠们心有灵犀似的,把洞里的储粮差不多都吃完了。整整一个下午,他领着盲狗找了七块坡地,挖了三十一个鼠洞,只刨出八两玉米粒。

  这天夜里,李雪建带着盲狗到远处的地里寻粮,可他们一连寻了好几块地,也没有发现老鼠的动静。东方天发亮时,李雪建和盲狗往回走,他对盲狗道:“老鼠都搬家了吗?它们搬到哪,哪儿就有粮食,我们必须得找到它们!”

  回到窝棚,李雪建看看玉米苗,然后回村去打水。他挑上两个水桶,让盲狗和他一道去,盲狗卧在棚柱下不动。李雪建就道:“你到村里看看老鼠都住谁家里,我们就去谁家找粮食。”

  在村落里,除了在井里绞上来两只喝水淹死的小老鼠,连老鼠的影子都没有。李雪建挑着水和盲狗往回走。在距离坡地还有里余的时候,盲狗突然不安起来,对着坡地的方向大叫。盲狗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咆哮着向坡地猛冲去,紧接着,坡地上空响起了尖厉狂烈的吠叫,以及细雨般密密麻麻的老鼠叫。

  镜头切换,第一人称,李雪建的主观镜头。他扔下水桶,飞快往坡地跑。镜头猛烈晃动着,把李雪建内心的惊恐表现得淋漓尽致。与此同时,琵琶演奏的《十面埋伏》猛然响起,好似置身战场;同时镜头外盲狗狂烈的叫在敲击着观众的心,老鼠的尖叫声啃噬着观众的心。

  这一切无疑在告诉观众,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急促的琵琶声中,剧烈摇晃的镜头中,坡地到了。

  现场观众看到了让他们头皮发麻、发炸的一幕,有女观众失声叫了起来:“天啊!”

  挂在棚柱上的那一满袋粮食落在棚架下,摊了一地。灰黑的老鼠群像一片争夺阳光的乌云,在棚架下争夺那些玉米粒,或许有五百只,或者有上千只。盲狗咆哮着,对老鼠们又咬又抓,疯狂与老鼠们撕打。可它眼睛看不见,老鼠们轻盈地躲开了它的攻击,欢快地吃着地上的玉米粒。

  李雪建从地上操起一根木棍,朝着老鼠群冲了过去,一棍砸下,立刻就有红珠子样的东飞溅而出。他力气用得太大,将木棍都砸成了两截。老鼠们吱吱地尖叫着,却完全没有退却的意思,还在疯狂的吃着地上的玉米粒。李雪建抬起脚,用力踩到一只硕大的老鼠背上,脚下一声尖厉的惨叫,鲜血翻滚如泼出去的油。

  李雪建快步走到苇席边,探头看过去,两只老鼠正在啃那青绿如水的玉米杆。李雪建肝胆俱裂,大骂一声:“我日你祖宗!”抬腿向其中一只老鼠踩去。

  两只老鼠吓了一跳,吱吱叫了声,从苇席缝中逃走了。

  玉米苗杆只是被啃缺了一块,还笔直笔的挺立着,现场观众的心啪啦一声落下来。

  李雪建转过头,看见其他老鼠没有逃走的意思,还在吃玉米粒,就操起围席上的锄头,像发了狂的野人对着地面的老鼠乱砸。吧唧一声,一只老鼠的脑袋被砸扁;紧接着,锄头又砸在一只老鼠的背上,红白乱飞;跟着又是扑扑通通三五锄,鼠毛飞舞,满地血浆。

  老鼠们终于被吓到了,发出一片惊叫,漫无目的地朝四周射过去,一眨眼就不见踪迹了。

  李雪建握着锄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大全景,坐在地上喘气的老人,趴在地上的喘气的狗,满地老鼠尸体和红色的血浆,在红通通的日光下构成了一幅无比惨烈的画。

  现场观众鸦雀无声,几乎每个人都听到自己心脏猛烈地跳动声,很多人寒毛都还竖立着,甚至有不少人的手在微微颤抖着。这一场人鼠大战时间不长,只有4分来钟,却震撼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本来张然为电影设计了两场人鼠大战,不过在做后期的时候,他觉得两场戏人鼠大战有些重复,就把第二场剪掉了。张然有些遗憾,可惜VR技术还不成熟,不然这段镜头用VR来表现,那带入感和冲击力会强很多!

  整个山脉都安静下来了,死静又浓又厚比往日沉重许多倍。这天李雪建没做饭,和盲狗一直守在玉米旁边,生怕再来两只老鼠,几口就把这颗玉米咬倒。不过他们一直守到天亮,也没有见到老鼠来。等到正午,玉米的叶子被晒卷了,必须去打水。

  李雪建把空桶挑上肩,对盲狗道:“你卧在荫处,把耳朵贴在地上,有一丁点响动就对着响处叫。”盲狗呜呜叫了声,作了保证。李雪建又道:“我挑水去了,你千万留心。”

  李雪建挑着半桶水回来,一切都安然无恙。他做了一顿饭,然后又开始发愁了。玉米粒被老鼠吃掉了一半,剩下的粮食只够他们吃六七天了。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布袋里的粮消耗了一半,老鼠没有再出现。这天夜里,李雪建把盲狗叫到玉米的旁边,让它看守玉米,自己扛着锄头,到地里寻粮。可是他在地里蹲了一宿,也没听到老鼠的动静。白天他领着盲狗到那块地里去,盲狗找到了七个鼠窝,但刨开后既没有老鼠,也没有粮食。这时候,他意识到这片山脉恐怕都没粮食了。

  夜里,李雪建坐在玉米苗旁边,望望头顶蓝色的天空祈祷:“老天爷,你给我一把粮食吧,让我多活一些日子,最少让我活过这棵玉蜀黍,我就是为了它才留下的,你总得让我有个收成吧。玉蜀黍熟了你也别让我死,你让我等到一场雨,等到村人逃旱回到山脉来,让我把这穗玉蜀黍交给村人们。这是一个山脉的种子啊!”

  就在此时,趴在地上的盲狗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李雪建也猛然从地上坐起来,侧耳倾听,听见山梁上有低微一片的老鼠的叫,还有老鼠群急速跑动的爪子声。盲狗以为老鼠们又要过来抢粮食,走到玉米的旁边,朝着梁道上大叫。

  李雪建走拍拍盲狗的头,让它守着玉米,自己爬上棚架,向山梁山望去。只见山梁上,有一层云一般的黑色在急速朝南运行,那是密密麻麻的老鼠,可能有上万只,甚至更多。

  李雪建吓得魂飞魄散,从棚架上下来,摸摸盲狗的头,压低声音道:“千万别叫,不能提醒老鼠们这儿有人烟。”盲狗呜呜了一声,十分乖巧地趴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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