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位铁卫退出大厅后,伊戈尔坐在黑曜石王座上。他望向穹顶的世界地图,仿佛能穿透那里看到地图上遥远的君临。
“燃烧自己.”他低声自语,“可火焰终会熄灭的,陛下。”
第431章 最后的礼物
君临的晨雾带着腐朽的甜腻,像是煮沸的药汤混着尸臭。龙穴里也一片死寂,照在横七竖八躺着的病人身上。他们中有些还在呻吟,有些已经安静得如同石头。
老贝勒的白袍沾满了脓血和草药渣,干瘦的手指正将最后一点薄荷膏抹在一个发着高烧的小女孩额头。其实还不算太老的老人哼着走调的祷词,那是他在远东学来的古怪旋律。女孩的呼吸渐渐平稳,而他的眼皮却越来越沉。
爝火发出低沉的呜咽。这头灰白色的庞然大物挪动身躯,十二根触须在石板地上蠕动着,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样。当老人踉跄着靠向它时,巨龙立刻用触须织成一张网,将他轻轻包裹。
“老伙计.”贝勒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让我.歇会儿.”
他的头靠在爝火冰凉的鳞片上,触须轻柔地托举着老人的身体。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恍惚看见年轻时在索斯罗斯见过的蝴蝶群,那些翅膀上长着人脸的怪异生物,此刻正在破晓的天光中翩翩起舞。
林戈尔瓦雷泽斯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星歌的咆哮震落了梁上的灰尘。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首相命人将自己的床铺抬到了爝火身边。爝火并没有阻止首相的靠近,反而有些哀伤地看着老首相。
丑陋的巨龙抬起一根触须,露出贝勒安详的面容。老人嘴角带着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林戈尔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拂过贝勒花白的鬓角,那里还沾着一点薄荷膏,散发着清凉的气息。
“他走了。“林戈尔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星歌在身后喷出带着火星的鼻息,冠冕状的龙角将晨光折射成七彩。林戈尔突然暴怒地一拳砸向床铺。
“懦夫!”他对着尸体低吼,“你倒是解脱了!”
爝火有些不知所措地发出疑惑的嘶嘶声。林戈尔抬头与巨龙对视,发现那对琥珀般的竖瞳里蓄满了悲伤。
这是林戈尔少有的失态。
贝勒是萨曼莎的儿子,萨曼莎是他最亲近的妹妹了当年萨曼莎成婚的时候,年少的林戈尔甚至干出过穿盔带甲恶狠狠地顶在双胞胎妹妹门外的傻事。
可现在,妹妹早已离世,她的血脉也日渐凋零,现在,她的儿子也离开了。
难以形容的悲伤让老首相失了态,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老贝勒的离开并没有带走阴霾。
第二天的黎明来得格外沉重。
贝勒一世的靴子陷在跳蚤窝的泥泞里,发出令人不适的声音。这位国王的衣袍早已看不出本色,沾满了药汁、泥浆和可疑的深色污渍。他亲自将药囊塞进一个发着高烧的老妇人手中,那妇人枯瘦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时,他感觉到她脉搏里微弱却顽强的跳动。
“陛下.”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愿圣母慈悲”
“慈悲属于七神,老妈妈。”贝勒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而面包和药物,是您的国王该给的。是您的国王的责任”
布林登侯爵站在三步之外,黑羊毛斗篷裹着他瘦削的身躯,那只独眼警惕地扫视着人群。自从黑血热爆发以来,这位情报总管就像影子一样跟着国王,既是为了保护,也是为了在必要时将这位过于仁慈的君主强行拖回红堡休息。已经不再年轻的血鸦已经好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再发完这批我们就回去。”贝勒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疲惫的轻快,“烂泥门那边的隔离区还需要”
他的话语突然中断。
布林登看到国王的身体猛地僵直,那只正在分发药囊的手突然攥紧了胸口的衣料。贝勒的嘴唇颤抖着,紫罗兰色的眼睛瞪得极大,仿佛看到了某个可怕的幻象。
“陛下?”
国王没有回答。他的膝盖重重砸进泥浆里,药囊从指间滑落。布林登一个箭步冲上前,正好接住贝勒向前倾倒的身体。
“医师!”血鸦的咆哮惊飞了附近屋顶上的渡鸦,“该死的,叫学士来!”
跳蚤窝的贫民们惊恐地退开,有人开始啜泣,有人发了疯似地要来查看国王的情况。贝勒在布林登怀中痉挛,嘴角溢出带血的泡沫,手指死死抓着侯爵的斗篷,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坚持住!”布林登将国王打横抱起,独眼中闪烁着恐惧与疯交织狂的光芒,“你的子民还需要他们的王!”
他抱着贝勒冲向红堡时,沿途的景象如同梦境般扭曲,金袍子们惊慌地推开人群,一个面包师的老婆跪在路边不停画着七芒星,妓女们从彩绘窗户里探出苍白的脸,每个人都在祈祷,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追着跑了十几步,哭喊着让她们的“好国王别走”。
红堡的阶梯上,雷格坦格利安正和财政大臣争吵着什么,看到这一幕时手中的羊皮纸卷掉在了地上。
“准备鸦巢!”布林登对呆立当场的侍从怒吼,“立刻派渡鸦去学不,去龙巢城!请戴米昂瓦雷泽斯回来!”
但是已经晚了。
国王的心脏在劳累与巨大的心理压力下突然停止了跳动。
即便是戴米昂能够赶到,也回天乏术了。
梅卡坦格利安撞开寝室大门时,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薰衣草和薄荷气味,学士们试图用这些香料掩盖死亡的气息。他的兄长躺在丝绸床单上,面容平静得近乎安详,如果不是那灰白的脸色,简直像是睡着了。
雷格站在床尾,手中紧攥着一卷染血的补给清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梅卡注意到他的靴子上还沾着君临城区的泥巴,显然他刚从那场混乱中赶回来。
“立刻飞往龙巢城。”雷格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很久没喝水,“带着你的偷羊贼,现在就走。”
梅卡盯着兄长的遗体看了很久,突然咧嘴笑了:“去你的,哥哥。我可不当逃兵。”他指了指自己“我已经被你们控制得逃避够久了。”
雷格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这是王命。”
“那就等你加冕成王再说。“梅卡转身走向门口,现在没有人能限制他的自由了。
门关上的声音惊醒了窗台上的乌鸦。雷格独自站在弟弟留下的寂静中,手中的羊皮纸不知何时已被攥破。
他很清楚弟弟的性格。
最终,一切都化作一声长叹。
在遥远的跳蚤窝,那个收到最后一包药囊的老妇人,正将药汁分给隔壁失去父母的孩子。她不知道,也不会知道,这包药是一位国王用生命递出的最后礼物。
第432章 雷格坦格利安一世
国王驾崩的消息传到龙穴的时候。林戈尔刚刚从昏睡中苏醒,苍白的面容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憔悴。这位年老体衰的首相刚刚失去了他的外甥,现在又失去了一个孙辈。还都是叫贝勒。
首相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星歌。“他低声呼唤。
黑龙的回应让龙穴里几乎所有的龙,包括梦火在内都后退了一下。
星歌展开双翼,阴影笼罩了老人。林戈尔命人将他扶起来,慢慢地拖着病弱的身体爬上龙背,他的动作缓慢却坚定,仿佛每一步都在与衰老和疾病抗争。
“把那顶王冠拿来”老人爬到一半,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一直照顾首相的一个铁匠在痊愈前,首相亲自给他喂了药,在痊愈后,他一直陪伴在首相身边。
那名铁匠死死拉住首相,不让他离开床铺,却在首相要求他取来龙穴中隔离的百姓们一起铸造的王冠时犹豫了。
“遵命.”
回来的铁桨怀中抱着一顶粗糙却沉重的王冠,那是他连夜用马蹄铁、铜币、寡妇们的银镯,甚至孩童献上的玩具熔铸而成。每一块金属都承载着君临人民的祈愿。
星歌咆哮着起飞了,巨龙有意识地控制了力道,没有伤害到一个人。
当星歌降落在街道中央时,尘土飞扬,人群惊恐地退开。林戈尔艰难地滑下龙背,他的紫眸中燃烧着罕见的冲动与疯狂。
“跪!下!”
他的怒吼如雷霆般炸响,整条街瞬间寂静无声。
雷格只是愣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他的银金色发丝被汗水浸湿,从哥哥手中继承的黑火剑的锋芒在他身侧闪烁,映照着林戈尔眼中的决绝。
首相颤抖的双手将那顶龙焰烧灼定型后冒着青烟的王冠高高举起,金属的热度灼烧着他的掌心,但并不影响老人的动作。
“以真龙之名!”
星歌的龙焰骤然喷涌,炽烈的火焰席卷天空,将整个仪式笼罩在炽热的光辉中。林戈尔的声音在灼热的空气中扭曲,却无比清晰:
“起来吧,坦格利安家族的雷格一世,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国王,七国统治者暨全境守护者,铁王座之主。”
王冠落下,压在雷格的头顶,灼热的金属烫焦了他的发丝,但他纹丝不动。
欢呼声如海啸般爆发,席卷了整个君临。平民们泪流满面,高呼着新王的名字。而在港口,来自青亭岛,旧镇与酒港的船只正卸下成捆的药草;国王大道上,打着银龙月桂叶旗帜的瓦雷泽斯车队运来了整整上百车粮食。
深夜的龙穴。
仅剩的坦格利安们都来了。
“舅公.”雷格的声音低沉。
林戈尔抬起眼,紫眸中的疯狂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长辈特有的严厉与关切。“你现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会载入史册。”他缓缓说道,“别让你哥哥白白死去。坦格利安需要一位成年的,强有力的国王维持现状。”
雷格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梅卡。”他转向自己的弟弟,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现在我可以命令你了,立刻飞往龙巢城,带着你的偷羊贼。”
梅卡却咧嘴笑了:“去你的,哥哥。现在也没用,舅公说的没错,现在的君临需要我们,留在这里的坦格利安越多,对铁王座越有利。”
林戈尔没有斥责他。相反,首相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罕见的赞许。他知道,梅卡说的没错,他很欣慰在雷妮拉之后,即便是伊耿三世,也只是平庸与急躁而已,坦格利安们的硬币似乎都抛出了还算好的那一面,少数几个除外。
“那就别死在外面。”林戈尔最终只是淡淡地说道,便闭上了眼睛休养生息。
夜幕降临时,君临的街头点亮了无数蜡烛,悼念逝去的贝勒一世,也庆祝新王的诞生。而在红堡的高塔上,雷格坦格利安静静站立,头顶的粗陋王冠仍在隐隐发烫。
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但至少此刻,他的子民依然相信着真龙。
而林戈尔已经用一个完全不符合礼法的方式,为他铺平了道路。
让人们记住了雷格坦格利安的名字,记住了他得到了百姓的拥戴。
夜风裹挟着黑水河的潮气拂过红堡城垛,雷格坦格利安独坐于雉堞之上,新铸的王冠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芒,像是一圈未愈的伤疤。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王冠边缘,那里还留着锻造时的粗糙痕迹,真龙无惧高温,相反,当时那种残留的温度还让雷格清醒了不少。
梅卡的靴底哒哒的声响从身后传来。
“陛下。”他故意拖长音调,将酒囊抛到雷格怀里,“您酒窖里的好酒,这个用不着王命吧。”
雷格嗤笑一声,拔开塞子灌了一口,酸涩的红酒灼烧着喉咙。“少来这套,再说我就让舅公派人把你绑到龙巢城。”
梅卡咧嘴一笑,毫不在乎哥哥的威胁。他在雷格身旁坐下,两人肩并肩望着远处龙穴的轮廓。爝火正在夜空中盘旋,十二条触须般的附肢在月光下舒展,仿佛在举行某种古老的悼亡仪式。
“伊耿已经到了龙巢城,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哥哥,君临需要我们,坦格利安出现在平民面前越多,他们就会越爱戴我们,国王与他们同生共死,这在瘟疫结束后将会成为坦格利安的新王座,以及新的巨龙”
“我知道,每一个人都知道.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雷格有些感慨地开口,“贝勒用体力与疲劳对抗瘟疫,他总是一副精力无限的样子,结果带走他的却是自己衰竭的心脏,他本可以带着我们战胜这场瘟疫的。”他转动着酒囊,酒液映出扭曲的月光,声音里充满了悲伤,“父亲和母亲总说舅公冷酷刻板,不近人情,今天他却用龙焰和百姓为哥哥铸造的王冠为我加冕。”
梅卡接过酒囊,仰头灌酒,喉结滚动:“平民们爱死这出戏了。商会的那几个铁公鸡跪着对金袍子发誓,说要未来要把那顶王冠供进圣杰卡里斯大圣堂。“他抹了抹嘴,“还说要给它镶上七彩宝石”
他们沉默下来。夜风送来城市的声音:跳蚤窝的贫民点燃了悼念贝勒的蜡烛,微弱的火光连成一片星海;丝绸街的妓院破天荒挂起王国与七神旗帜,妓女们正把药材缝进嫖客的衣袋;就连黑水河边的乞丐们,此刻也捧着热腾腾的鱼肉派,那是食堂的厨子们特意用运粮船带来的鱼烤的。
“知道吗?“雷格突然笑了,银金色的发丝在风中飘动,“今天舅公把王冠按在我头上时,我闻到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
“然后你憋着没惨叫。”梅卡打断他,独眼里闪着促狭的光,“真他妈丢人,我打赌全城都看见你眼泪了。”
雷格抬脚踹他,梅卡大笑着躲开。兄弟俩的笑声惊起一群栖息在城垛上的乌鸦,黑色羽翼掠过苍白的月亮。
笑声冲淡了刚刚的悲伤。
在笑声的间隙,雷格望向龙穴的方向,梅卡也安静了下来,他们知道林戈尔正在那里,即便一天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在昏睡,首相依然在处理雷妮丝丘陵及周边区域的瘟疫事务。
“他本可以等加冕礼.”雷格轻声道。
梅卡的笑容淡去:“等?等君临群龙无首?等百姓们在混乱中死去?”他摇摇头,“舅公从来不做这种会造成混乱的事。”
远处传来钟声,是静默姐妹在为贝勒一世敲丧钟。钟声里,梅卡突然想起小时候林戈尔教导,保护他们兄弟骑龙的场景,他的第一次飞行就是在舅公的怀里,当年第一次飞行的梅卡差点兴奋地赖在星歌的龙鞍上不下来,还是林戈尔硬把他拽下来的。
夜风渐强,带着春天残留的寒意。雷格摘下那顶粗糙的王冠,手指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金属,铜币上的国王头像,马蹄铁上的工匠标记,寡妇们捐献的银镯上刻着的丈夫名字。这顶粗陋的王冠比任何精工匠制的冠冕都沉重。
因为这代表着百姓对王室的肯定。
在城墙之下,君临的灯火如星子般渐次亮起。这座濒死的城市,正在王冠灼烧的焦味中,挣扎着焕发新生。
第433章 国王之手的人选
龙巢城,银血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