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步难行 第8节

姬少越对父亲的感情生活并不在意,而且在父亲再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见到喻灵母子次数不超过三次。

他会注意到之前从未关注过的小弟,是在他在喻灵母子搬进来的第四年,那一晚他真好在家,而他家里的住客非常不安静。

他让管家去提醒过一次,喻灵在房间里柔柔答应,但是断断续续的哭声却没有停过。严伯说喻灵会经常打那个小孩,这次是因为那个四岁不到的小孩尿床了。

他去敲门,在喻灵愕然的目光中径直走了进去,在浴缸里找到了哆嗦抽噎的姬南齐,一只泡在冷水的小雪人。当姬少越用浴巾裹着抱起自己哭得像只快要断气奶猫的小弟,抱在怀里时比想象中轻很多,那时候比血缘更清晰的东西拨动了姬少越时隐时现的恻隐之心。

也或许是因为姬南齐天生幽微的脆弱,他与陈将晓并不一样,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乖巧听话的小弟都是姬少越私属品,放在顺手可以够到的地方。

但这些,这些什么都代表不了。

下面港口一线白色浪花推着海岸,在海腥味的刺骨朔风里,姬少越五官轮廓有利落锋利感,眼底一闪而过的感情快得来不及捕捉。

正午,从船舱走出的姬云书身边环立几位保镖,本人比电话里慈和很多,在港口见到年纪轻轻,气度非凡的长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姬云书在没有能把姬少越接到身边抚养后,也曾经担心过姬少越会因为不像话的长辈,年少孤独艰辛的经历变得性情古怪,拒绝亲情。正相反,姬少越以后会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家长。

姬云书在车上谈起姬少越在国外的近况,最后问起:“我听说你爸介绍了童唐延的千金给你。”

姬少越:“只是朋友。”

姬云书点头,说:“爷爷从来不给你压力,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催你,以后会有更适合的安排。倒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你也看到了你爸是越来越不像话。”

在姬云书旅行时,也在姬少越回国前,申信基金悄无身息运转投资,买了密州一家破产的矿场,这样明目张胆的恶性投资直接被上面警告,就在资本年会举办的那几天,整个集团都在忙着给姬楚聿擦屁股。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看了你公司的年报,做得不错。但是小打小闹过后,要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姬云书下车前,用满是老年斑的手用力拍了拍姬少越的手背,“少越,爷爷还等着你呢。”

姬少越低头并看不到情绪,口吻恭顺说:“我知道。”

接下来几天,姬少越代表姬云书参与集团内部会议,其中包括削减了他父亲的行政权,前几天在资本年会上刚刚发言的首席也被降职,以及这些事引发的界内界外的一连串连锁反应,让申市最有话语权的豪门在年关为财经和娱乐媒体冲业绩做了双份贡献,半真半假的小道消息横飞。

在圣诞前,姬南齐都没有见过姬少越,姬少越那天说不想再管他,也不止是说说。姬南齐知道是自己的一再纠缠,耗尽他的耐心。

在邵医生的办公室睡觉的时候,姬南齐反反复复梦见以前的事,然后在回家的路上花了八十块钱找一位老先生解梦。

“我梦见我和我哥,他不常在家里,他每次在家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不管多久没有见,我哥都对我很好,每次都会带礼物,他不爱说话,但是会让我在他房间说一整晚,让我睡在他床上。后来他交了很多女朋友,也渐渐不理我了,也不回家,已经好久了……”

这样的自言自语把支个小摊的老先生吓得脸色难看,让他去看医生。

姬南齐觉得自己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可是人的敏感和接受程度都不如他所想,什么都藏不住,什么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就像喜欢姬少越这件事,小心翼翼没结果,欲盖弥彰也不对,现在甚至也不再给他怜悯和希望。

在姬南齐生日前天,放学时陈将晓兄妹不约而同跟着他走出了校门,三人前后距离三步一起到了车门外,姬南齐回头问:“你们跟我干什么?”

陈将晓一脸“你终于知道问了”,翻了一个无语的白眼。

陈冉阳说:“去你家。”

姬南齐得到了一个等于没有回答的答案,“哦”了一声,上车前,对陈将晓说:“你坐前面。”

在车上,陈冉阳问:“小齐,你不知道吗?”

姬南齐好奇心欠缺,其实对姬家一切事都不关心,但脸上露出想要知道的表情,乌黑上翘的眼睫显得并不认真的眼睛很大,问:“知道什么?”

虽然陈将晓一直觉得姬南齐妖里妖气,但陈冉阳不像她哥带着有色眼镜,她倒是觉得这个表弟伶仃清透,漂亮,也是属于会让菩萨动凡心的那种。

她目光慈爱,说:“越哥和舅舅好像吵架了。”

陈冉阳说话很委婉,这个“好像”就是吵了,还很严重。

“我哥回家了?”

陈冉阳摇头:“不知道,我妈让我们过去。”

前面陈将晓主动开尊口,说:“还不是因为公司的事,舅舅闯祸了,之前外公专门把舅舅支开,舅舅这刚从美国回来……”

姬南齐说:“阿进,开快点。”

回到华坪路上那处占地不小的花园别墅,姬南齐跟在陈家兄妹后面,默不作声辨认了一下停在外面的两辆车,没有姬少越常坐的奥迪A8。

坐在客厅里的三个人,姬南齐辨认了两秒钟才认出来谁是父亲和姑父。

姬南齐挨个叫了一声,就回房间,然后去后面逗狗,没多久陈家兄妹也来了,看样子是要这里吃晚饭。

这种家庭聚会是从来没有的,姬南齐疏于待客之道,百无聊赖逗着Messy,站起来快有陈冉阳高的Messy脾气不是很好,性格也很高冷,并不愿意搭理外人,姬南齐没有理解陈将晓为什么没有和陈冉阳一起走开,还有他站在一边好几次跃跃欲试的视线。

在旁边看了好一会,陈降晓酸溜溜说:“这狗越哥养几年了?”

姬南齐看了他一眼,说:“四年。”

虽然很多知道Messy的人会和陈将晓一样以为这是姬少越的狗,但Messy的主人是姬南齐。

是在姬南齐十四岁生日第二天,他还在睡梦中,就被小狗湿湿的舌头舔醒。睁开眼一只半岁大的苏俄猎犬正对着他摇尾巴,姬南齐惊呼一声,抱起小狗在床上打了一个滚,翻开脖子上的狗牌,已经被取好了名字,“Messy”,一看就知道是他的狗。

陈将晓看蹲在地上给狗顺毛的姬南齐,又看看那只优雅似精灵的纯白猎犬,硬邦邦说:“不遛遛它?”

姬南齐好说话的让严伯拿来Messy的脖套,和陈将晓一起走出门,刚刚走过两栋房子,就遇到了姬少越的车子,认主的Messy最先冲着迎面开来的车叫了一声。

黑色轿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后座车窗下露出姬少越的脸,在黄昏夜晚交际的昏暗天色里,看出来的眉目清俊,眼梢薄削,点头答应了陈将晓热情洋溢的招呼。

“我们带Messy逛逛,马上就回去。”

“我不去了。”姬南齐把Messy的狗绳递过去,绕到另一边车门。

司机下意识开了车锁,然后才看向姬少越,姬少越表情未变,按上车窗,脊背贴着座位闭目养神,喉结轻微浮动。

明明有比这几天更长的分离,但这短短的几天让姬南齐比任何一次都要煎熬,在见到姬少越的时候,他就有脱口而出的冲动,但在两分钟的车程里又看出姬少越是真的很累。

未等他开口,车就已经停稳,姬少越没有让人提醒就睁开了眼睛,眼底看不出疲态,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开门下车。

晚餐时,金黄色的吊灯下七人在白色餐桌前对坐,姬楚聿在主位,姬少越在其右,对面是陈家夫妻和陈冉阳,旁边是陈将晓,过了再是姬南齐。

没有谈论公事的大人把话题聚焦在他们正在准备申请的学校上,姬南齐不想参与这场巩固亲情的聚会,游离在边缘,听得心不在焉。他不像陈将晓因为某一方面的天赋需要更优质的环境,也不像陈冉阳因为爱好使然也有明确的目标,他微弱的存在感让所有人都自在,只需要在被问起时,轻声说一句:“还不知道。”

姬楚慈看了眼对面,虽然姬南齐安静沉默,但看着他的脸依然让人不适。要是喻灵当初没有做那些难堪的事,他说不定还能富贵轻松到老,但他父亲自私睚眦,大哥又强势凉薄,这里没有给他的,也不会负责他以后的选择。

大约是想到了自己一双不谙世事的儿女,姬楚慈说:“可以准备了,学校的事可以问问你哥,他正好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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