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陈冉阳半信半疑,虽然性格温吞,但是也不敢让人多等,往书包里塞东西的动作快了些,跟着像是着急见女朋友的她哥一起往外走。
作为家族给予厚望,全力培养的继承者,姬少越一直是一个让人自惭形秽的存在,在她和他哥梦想当艺术家,只想玩机器人的年纪,他们这个大表哥,就已经跟着旁听集团会议,两年前团年夜里他们外公开始让二十岁的姬少越坐在自己身边。
姬少越本人亲和但也遥远,比起每年需要费力接近追逐姬家未来家长的其他人来说,陈家兄妹和姬少越的关系要近亲些,但也不算多,这还是第一次姬少越单独接他们去吃饭。
“越哥怎么来了?”
陈将晓快步往前,含糊说:“他说去医院有点事。”
“是因为小齐吧?”
要不是已经在校门看到了姬少越的车,再给他们兄妹一点时间,陈将晓不否认,陈冉阳就还会再问,然后他们肯定能就着这件事各抒己见讨论半个小时。
母亲被视为污点,父亲漠视不管,这样的姬南齐不要说成为姬少越的竞争者,他这个二公子在姬家就像是不存在,和他母亲一样,只出现在低俗桃色的流言中,登不得大雅之堂,只要姬少越想就能把他捏在手里玩。姬少越本人没有那么狭隘,似乎只是把对方当一张吃饭的嘴,平时不管不顾,并不浪费多余的精力。
但陈家兄妹没有一个是这么觉得的,不过也有分歧。
陈将晓的嘴和他玩的机器人一样,是钢铸的,虽然默认姬南齐的特殊,但是坚决反对陈冉阳不把姬南齐当外人,强调只是因为大哥的责任与善良才造成了她的错觉。
陈冉阳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她还记得在有一年的团圆宴,晚上九点多她睡不着偷偷下床,开门就在长而昏暗的走廊里看到了姬南齐。那是姬南齐第一次出现在聚会上,因为被外公评价了一句“长得像他妈妈”,就再没有人关注他。被陈冉阳看到的时候,他连睡衣都没有换,还穿着那件白色毛衣,拖鞋很轻的踩在地毯上。
姬家的房子古老陈旧,走廊宽壁灯昏暗,两边房门安静关着,似乎可以听到了大人们在其他房间打牌说笑的声音,那个家族备受争议与排斥的男孩像是走在森林里是恍惚不安的小兽,脸上挂着泪,好像找到了可以给他庇护的巢穴,停在一扇门外。
他面前的门打开,漏出的光切割了昏暗走廊,也照在姬南齐挂着泪珠的笑脸上,在房间里的人给姬南齐放行后,也收走了那道细窄的光。
给姬南齐放行的人是她大哥,那天晚上只有她窥见姬南齐逃进安全隐秘的洞穴,走进光里。
以致于这些年里,不管如何听到什么样的闲言碎语,陈冉阳都觉得外人看来姬南齐处境艰难的误会,不过是先入为主的判断,如果姬南齐的母亲另有其人,就会发现姬少越对自己的小弟并没有偏见和不满,甚至对姬南齐很不错,他们的关系也比外人想得要更亲密。
第四章 春梦
姬少越在回家的路上就接到了他爷爷的电话。
对姬家每个血亲来说,姬云书都是一位爱憎分明、声色俱厉的家长,尽管病退休养多年,现在已经年逾古稀,但依然声势威严,是家族背后那双牢固坚实、责无旁贷的臂膀。
在得知姬少越的父亲在年关做出的一系列安排后,提前结束了自己的旅行,邮轮也将在明天靠岸,只通知了姬少越一个人去港口。
还没有到家,姬少越又接到了他父亲的电话,他们父子间感情并不亲厚,更像是上下属,他是爷爷亲近忠心的秘书,而他父亲需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必要的消息。
两通电话结束,车已经到了他的公寓,姬少越简单查看了一下收到的消息,走出电梯时没有答应今晚的任何邀请。
姬南齐坐在中环的沙发上等人的时候,害怕错过走出电梯的人,一直没有睡着,大约是因为感冒,某些想法堵在昏昏沉沉的脑海,让他鼻塞耳鸣,心脏难受。
但是他仍旧不愿意走,固执地等到四个小时候,看到他想要见的人从电梯里走出来,脑海里的担心瞬间烟消云散,站起来时眼前发黑,靠着本能朝前跑去:“哥。”
姬少越一年里在国内待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三个月,住在这里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姬南齐能找到这里让他很不耐烦,按住姬南齐的肩膀没让他靠近,隔着一手臂的距离目光冷漠。
姬南齐目光湿润,说:“我生病了。”
“你一直都在生病。”姬少越没看他,按开门锁走进房间,姬南齐抓住金属把手,也跟了进去,问:“哥你最近在忙什么?”
“追人。”
姬南齐沉默了一下,问:“那是谁?”
“许夏尔。”
姬南齐知道这个名字,也不喜欢她,准确说,他不喜欢出现在姬少越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但是他要讨厌的人太多了,这个许夏尔他也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记得她是你朋友。”
“所以,你要去调查她?”姬少越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本事,目光无不讥讽。
姬南齐从后牵住了姬少越的手,柔软的手心滚烫。姬少越飞快把手抽走,扬起的手肘打在姬南齐肩窝,应该有点重,姬南齐往后退了一步。
姬少越也没管,他一天都在见不想见的人,耐心所剩无几,去打开灯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发了两条短信后,才说:“我今天去医院,顺便看了一眼喻灵。”
姬少越抬起头看向一直站在玄关那里的姬南齐,继续说:“你知道她又严重了吗?”
姬南齐低下头说:“知道,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那你呢?姬南齐我替你收拾烂摊子,不代表你可以调查我,跑到这里来纠缠。你也和她一样无药可救了是吗?”
如一声惊雷,姬南齐在怔神间看到了那个把自己推到姬少越面前的女人。
别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提起喻灵,对姬南齐来说都无关痛痒,他不了解喻灵以前的事,在他记忆里觉得喻灵对自己不算好,但也算不上虐待,喻灵只是精神有点不正常,作为和他一起生活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喻灵是唯一和他说话的人,有时候也会抱着他哼她家乡的歌。
但是姬少越知道他所有过去的事,在姬少越讥诮的目光下,没有那些似梦似假的掩盖,真实的丑陋卑劣暴露无遗。
“你是死的吗?这么笨,你到底会什么?”
“你该怎么活?怪物!”
“你哥哥回来了,上去找他,笑得好看一些。”
“乖,上去找你哥哥,去啊!你还等他来找你吗?不许哭!”
难堪和痛苦一瞬间让姬南齐几乎抬不起头,他彻底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支吾反驳:“……不是。”
姬少越已经不是当初心生悲悯的少年,他漠然把目光收回来:“等会司机和医生会过来,自己走。你再这样,我不会管你了。”
说完,姬少越没理会背后那双骤然聚起泪光的眼睛,关上了自己的房间门,锁舌轻轻扣进门锁,姬少越难掩烦躁地把手插/进头发。
当天晚上姬南齐也没有走,他高烧昏睡在沙发上,医生给他注射了退烧的针剂,额温稍微降下来,人却没有清醒过来,感觉有人把他抱起来,有他哥身上好闻的味道,姬南齐往哪个怀抱缩了缩,被放下时,他似哭似喃地抓住微凉的衣物不松开。
姬少越顺势把他搂起来,脱了他的外套,因为刚才擦酒精,里面被医生解开两颗的衬衫露出一小片锁骨下又白又嫩的皮肤,还有姬少越之前打出一团紫青。好像熟稔于打架斗殴这种恶劣事件的姬南齐毕竟也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浑身嫩得像块豆腐,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在他身上留下印子。
姬少越把他按回床上,拿耳温计测了一下,正打算走人,发现姬南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贴着枕头的脸颊发红,看上去柔软细腻,正在用悲伤安静地目光看着他。
大概因为他们是兄弟,很多事都可以不去计较,姬少越感觉到类似的情绪,没有马上走开。
姬南齐的手从被子下伸出来,纤细白皙的五指搭在姬少越的手背,然后才重新安心睡去。
姬少越坐在床头,手被滚烫的温度包裹,掌心握着一片冷汗,在没有开灯的房间,用冷酷的目光打量姬南齐。
他今天下午在姬南齐赵医生的时候,去看了喻灵,隔着一扇观察窗,他的目光好与里面喻灵的视线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