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秘书宋绮云手里抱着自己的孩子,一只手还扶着妻子徐林侠。
“主任被捕后,我和林侠在西安四处求告,托到任公(指于右任,陕西人,果党元老)门下,他也无能为力,上个月西安行营大举出动,进攻边区,结果铩羽而归,第90军差不多打没了,老蒋一气之下把胡宗南调回重庆,又在西安查严共,把八办都给撤掉了,我们夫妻太显眼,可能就是这个时候被特务盯上,有一天夜里破门而入抓进牢里,过了几天又押上汽车一路送到了贵州,我在狱中见到了阎继明和张新民,才知道主任就在这里,也算是错有错着吧。”
杨虎城呶呶嘴:“他们是你们党的人?”
“应该是,我问了那位尤队长,听说这次行动受周公直接指挥,点明要将杨主任一家人救出来,为此动用了一切力量,别看他们人少,打起仗来当真不含糊,我是见识到了。”
杨虎城眼睛有些湿润,想起在西安第一次见到周公的那些日子,没想过,这些年过去了,果党恨不能置自己于死地,而共产党远隔几千里,还想着要把自己救出去,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都心怀感激。
“共产党仁义啊。”
“主任,在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不当讲的。”
“那在下就抖胆了,此次如果脱险,主任不知道何去何从?”
“等平安脱险再说吧。”
宋绮云没有再说什么,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两人一看,前方是一条河。
给他们带路的秦天真熟悉当地地形,对韩子烈和尤加说道:“前面就是息烽河,这一段水流平缓,有个一人深吧,要是想泅渡,得往上游去,猫场乡一带,大概还得走上7、8里地。”
韩子烈蹲下身仔细观看了一下水流的速度,向尤加点点头,后者马上叫来通讯员,现场架起天线。
“怎么不走了?”
一个穿着旧式军装的男子走过来,虽然饱经摧残但是依然板板正正的,一看就是军人出身。
“你是?”
韩子烈有点印象,但是一时没想起来,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替他做了回答。
“他是东北军的黄显声,警钟老弟,别来无恙啊。”
“杨主任,同在一狱,你我却相见无缘啊。”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黄显声小他三岁,两人都不到50岁,却显得十分苍老。
“原来是黄将军,两位莫急,一会儿就见分晓。”
这里前不挨村后不着店,又不是山中,一条大河拦住去路,兵法上可谓“死地”,敌人的追兵肯定正尾随而来,多耽搁一分钟都是危险,然而对方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们也只能摁下心中疑惑强自镇定地聊起往事和近况,特别是“西安事变”那一段日子。
五分钟后,两人停止交谈,因为天空中出现了“隆隆”的引擎声,一架硕大的飞机从云层现身,船形的机身,机翼下两个细长的浮筒,都让二人一眼就认出来。
难怪,队伍停在河边。
第三百六十七章插翅而飞
“主任,你看!”
这么大的动静,正在一路追踪的特务和预备特务们纷纷抬头,胡靖安脸色煞白,一前一后两架飞机从头顶飞过,一看就知道不是党国所有。
机身上刺眼的红星八一图案,更加坐实了他的判断。
共军有飞机!
难怪这么嚣张,也不怕他们的追击。
“前面是哪里?”
“息烽河。”
胡靖安明白了,人家并不是想朝贵阳去,而是冲着这条河来的,因为那两架飞机分明是水上飞机。
保安队长杨平舟战战兢兢地跑来问他:“胡主任,还要追吗?”
“追,加快速度,他们这么多人,两架飞机装不下的,要是连飞机都能打下来,你的功劳小不了,快去!”
在他的催促下,追击的队伍加快了速度,扑向几公里外的息烽河。
看着河面上的大飞机,何子桢一阵蛋疼,被打伤的胳膊和肩部也没这疼。
难怪这支共军能轻易攻陷他的监狱,原来人家真的不一般,这么大的飞机,许多人见都没见过,包括出过国的杨虎城和华罗庚。
派出接应他们的就那两架经过改装的水轰五,带队长机一看下面这么多人,直接告诉韩子烈和尤加。
“这不行,你就是塞沙丁鱼罐头也塞不下这么多人,一次最多能挤得下50个,两架一百人。”
“60吧,小孩占地少,有些还可以直接抱手里,挤挤没问题的。”
“60也不够啊,你这有多少?来回得跑多少趟。”
“不用,你们一趟就足够了,把队伍里的女人和孩子带走,差不多120多人。”
“那你们呢?”
韩子烈拍拍飘在水面上的浮筒:“我们有别的路子,赶紧上人吧。”
两架水轰五给他们带来了补给,一群男人跳下河,用接力的方式把东西送上岸,同时将队伍里的女人和孩子接上飞机。
谢葆真不愿意与丈夫分离,杨虎城怎么劝也劝不动,尤加一直在做动员,看到他们一家人,插话道。
“杨将军也跟着挤一挤吧,应该装得下。”
“那你们呢?”
“等你们落地,飞机再回来接我们。”
杨虎城摇摇头:“我的夫人和孩子都上飞机,已经对不起大家了,我无病无灾,焉能挤在妇孺之列,宁不愧乎,我跟你们走,下一趟就下一趟。”
听到飞机还会回来,谢葆真终于松了口,带着幼子先登机,将队伍里的女人和孩子全都送走,剩下的人眼巴巴地看着两架飞机从河面上起飞,消失在蓝天中。
杨虎城站在河岸边向天上招招手,出人意料地说道:“他们不会回来了对吧。”
尤加反问:“将军是怎么猜到的?”
“很简单,虽然我不知道飞往何处,但是一来一去,时间不会少于两个钟头,这点时间,后头的追兵早到了,我们总不可能一边打仗一边上飞机吧。”
不愧是带兵打仗的,一猜一个准,尤加也不隐瞒:“对,他们不会回来了,因为从起飞到返回要5个钟头,我们等不起,不过,我们早有计划。”
“去哪里?”
“贵阳。”
杨虎城愕然,一身是水的黄显声正在河边扭衣服,一听之下也是吃惊不已。
“贵阳可是省会,驻军不会少于一个旅,我们这点人怎么打得过?”
韩子烈走过来,开口说道:“打不过,所以我们不和他们打。”
一名战士向他报告:“无人机显示,追兵还有5公里,预计一个小时后到达。”
“那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韩子烈集合起剩下的人,包括何子桢在内还有500多,不同的是,少了女人和孩子。
“同志们,敌人就要追上来了,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为了尽快逃脱魔掌,接下来,请一定要忍耐,因为掉队的人,会拖累整个队伍的速度,我们只能放弃,你们心里清楚,被敌人抓到,可能连回到监狱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去哪里?”
“贵阳,那里有接应我们的人。”
人群短暂地骚动之后平静下来,他一挥手:“还要走上100公里,大家放心,我们一定能逃脱敌人的追捕。”
队伍重新上路,在河边大伙好歹休息过,又补充了吃食,恢复了不少体力,没有了女人和孩子,剩下的大都是久经考验的共产党员,其他的人里头,也没有人愿意回到监狱里,在没有绝望之前,人人都愿意跟着他们走。
就这样,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速度反而加快了。
秦天真就是我党的贵阳市委书记,对这一带无比熟悉,从息烽到贵阳,还要经过修文县,他一路上到处联络我党地下组织,为这支500多人的队伍提供帮助。
饶是如此,这么大的目标,又是白天,消息很快泄露出去,接到报告,胡靖安大吃一惊。
“不,不,我们上当了,修文,他们的目标是修文,快,快,去修文,一定要在他们赶到之前到达,否则军事从事!”
从昨天夜里开拔到现在他们也跑了一夜,无论是保安队还是预备特务、特务人人累得跟狗一样,被他一通催,人人敢怒不敢言。
杨平舟没明白,修文不就在前头吗,没想到胡靖安急得跟什么似的。
“不,我们不进城,去城外的栖霞山,那里才是他们的目标。”
此栖霞山非山东的栖霞山,位于修文城东4里左右,山上有与玄天洞一样的天然洞穴,因为明代大儒王阳明曾经在此潜心向学,故而得名:阳明洞。
山上山下布满了特务,戒备之森严比息烽监狱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成文公祠大殿东厢房中,一个清瘦男子坐在窗前,手捧一卷《曾文正公文集》苦读,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男子面色略有不悦,又很快地收敛于无形。
“什么事?”
“副座,有点事情,可能需要你移驾,属下们已经安排好了。”
男子就是西安事变的另一位主角,在事变后陪同蒋委员长返回南京,旋即被逮捕、审判、判处死刑又被特赦监禁起来的原果党副总司令。
张学良。
比杨虎城早一步失去自由的他,也是从湖南迁移到贵州的,只是一个在息烽一个在修文,相隔不到50里。
“你等一下,我去叫大姐。”
进来的是负责看管他的军统特务刘乙光(黄埔四期),在屋外等了几分钟,张学良搀着一个女子走出来,正是陪伴了他三年多的于凤至。
“小爷,我们又要走了么?”
此时的于凤至已经患病,张学良扶着她,很温柔地说道:“没事,我陪你出去转转,和他们商量过了。”
刘乙光也附和道:“夫人放心,就在附近看看风景,有利于病体恢复。”
特务们早就准备好了滑竿(西南的一种双人轿子),把两人抬上,迅速离开阳明洞,下山不久就和胡靖安的人接上了头。
看到这么多人一拥而至,张学良明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胡靖安见到他无恙,总算松了一口气,面对质询也不隐瞒。
“什么,有人从息烽监狱劫走了杨主任!”
这个消息让于凤至都坐了起来,胡靖安安慰他俩。
“副座放心,卑职已经电告贵阳,警备旅正星夜驰援,以共军那几条破枪,绝不可能得逞,一切都包在卑职的身上。”
张学良心里五味杂陈,共产党竟然会在这种大山隔绝之地派出人手来救一个深陷囹圄之人!
居然还成功了。
他明白,胡靖安的话,半是安慰,半是威胁,自己是不可能有被救出去的一天了。
“韩队,追兵转向了。”
韩子烈与尤加相视一笑,杨虎城不明所以,因为那个人的踪迹是严格保密的,但是有人知道。
何子桢颓然无语,一路上他都在猜测对方的目的地,先是没想到会有水上飞机,把队伍里拖后腿的女人和孩子全部接走。
紧接着,队伍转向修文县,他就隐隐感觉不对,原来目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救谁,而是让追兵以为他们要救谁,他敢肯定,胡靖安已经上当了,而从贵阳扑过来的警备旅,也绝不会再全力对付他们,因为他们一共只有两个小团三千人的兵力,还是菜鸟新兵。
贵阳的大门洞开了。
直到这时,队伍才算暂时脱离险境,韩子烈宣布了最终目的地。
“我们不去贵阳,转向清镇!”
在一连串好消息鼓舞下,队伍里的人精神大振,人人忘记了疲倦,不顾一切地向前走,就连夜里也只进行了短暂的休息,日夜兼程之下,终于在第二天傍晚赶到了清镇。
清镇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