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接触这个‘粗鄙’的集团,越是能感受到北府的恐怖。
不仅朝廷怕北府,地方望族、豪强也怕北府……原因就在这里,北府有刀子杀你,这些握刀子的粗鄙痞卒援引律例将你杀了后,才能握着笔将你的罪行布告四方,让你永世难以翻身。
也因为握着笔,北府有能力接管郡县政务。
以北府现在的军吏文化储备来说,足以把一郡豪右尽数迁移、捕斩,也能从容调派军吏接管、治理地方。
先帝报复心很重,徐州到现在没有刺史,没有郡守,就因为在天下形势转变的十字路口,徐州世家、豪强们拒绝了司徒糜竺的号召,让糜竺郁郁而终。
徐州怨言再大,只要不敢造反,关羽就会继续贯彻这个政策,持续压制徐州,不给徐州正规的入仕渠道。
张飞、刘永就在边上盯着,徐州敢闹,就敢平。
而田信战场上几度喋血拼命,硬是把逆风仗打了个翻转。
种种证据、倾向都表明田信是个性格顽固,跟先帝类似的人。
徐州望族、豪强之凄惨,可谓是天下皆知,无不震怖、忌惮;若把田信得罪的太狠,成为徐州第二……这可比杀三族还惨。
这种情况下,诸葛亮提议秦宓入朝来当太常卿,接过赖恭留下的烂摊子,先赶紧在田老太公离世前完成皇帝的婚事……对于这种忽视秦宓教育工作成效的不合理请求,本想置身事外的秦宓,好好想了想局势,也就勉为其难的来了江都。
这世道……再乱,也没道理迁罪讲学、启蒙的教师。
益州的劝学祭酒,这个职务虽然干着最重要的基础工作,可真的不会跟北府发生业务冲突,彻彻底底的安全、清贵职务。
可诸葛亮已经开口,总不能推辞……如果因为推辞,导致真的出事了,那真的是获罪三方,人在家中坐,罪从天上来。
所以,秦宓心绪苦涩,来江都官拜九卿中的太常卿,来主导皇帝、皇后这天下最大的喜事。
第六百三十章 梅
腊月十五,在邓城彻底放松了十天的田信骑乘蒙多,领着几十骑来到房陵。
关平是被流放的人,自然不可能堂然皇之住在县乡城邑,就在房陵县辖区最东边,紧挨着山都、筑阳等旧部军屯区的边上生活。
说是流放,山都各县的军屯工作还是控制在关平手里。
掌握屯种,不管是物资的运输或者储存,又或者流入市场,都是一环环可以捞钱的肥差。
因为山都、筑阳一带是丘陵、山谷、河谷地带,这里驻屯生产的物资往外运输,成本消耗真的很大。
各处也都不指望关平驻屯区的产粮,是当初没人要的烂地,拿来让关平所部自食其力去了。
现在有所开发,朝廷也看不上这三个县的产粮。
所以田信来时,关平还有多余的粮食酿酒,还多是陈酿的酒。
只是田信对粮食酒缺乏兴趣,唯一能接受的是甜米酒、稠酒之类的酒精含量低的饮品;却喜欢喝各种果酒。
田信带着自酿果酒来找关平喝一顿岁末酒,就这么简单。
想找人喝酒,也只有关平这里能尽兴喝酒,也只有关平这里需要安慰。
今年关平想回江都与父母、妻儿一起守岁,可这个请求没能通过。
田信来时,关平就在暖室里独酌,纸糊的窗户被撑起,从暖阁盘坐的关平目光平移就能看到院中的十几株腊梅,有红梅,也有黄梅,还有绿梅,其中绿梅距离窗户最近。
关平也没有起身出迎,就在暖阁中饮酒等待。
见田信左右两手各提四瓶酒,关平收回目光继续看窗外三色梅花:“孝先,可觉得我着庭中十三株梅树可有说法?”
田信落座,目光转移过去,三色梅树扎堆种植,从这里看从左到右是黄绿红三色,正好与自己的指挥长麾配色顺序一致。
见关平眉宇间含着笑意,田信摇头:“看不出,我不喜欢猜人心思,这是个患得患失的事情。”
“孝先过钱了,都说孝先算无遗策,制敌于先,怎会看不出我这小小格局?”
“不看。今日来寻兄长,就为饮酒解闷而已,别无他意。”
田信说着取过一个两三公斤的瓷瓶,造型类同于短颈的啤酒瓶,瓶口处有木塞、蜡封。
因瓷瓶质脆,瓶口的木塞潮湿后会膨胀,有可能撑裂瓶口。所以封口木塞是两头细中间粗的梭子状塞子,密封全靠蜂蜡。
田信家中酿酒是浇蜂蜡密封,李严的酒场是用漆来辅助木塞封口。
关平斜眼打量,就见田信娴熟旋转拧松、拔出木塞,抓着冻冰的果酒就仰头咕嘟喝一口。
见田信一脸享受模样,关平也伸手抓一瓶,拧开后仰起头要喝,又觉得不妥,还是按着习惯将褐红酒液倒在酒碗里,观察色泽,品嗅芬芳。
然后才端起酒碗一口饮尽,喉咙咕嘟咕嘟滑动三四下,冰冷酒液直接入喉,当即牙齿就造反了。
见关平一双眼睛突然瞪圆,田信依旧端起酒瓶仰头咕嘟喝半口,口鼻品味果酒芬芳,才缓缓咽下。
还是关平沉不住气,长叹一声:“唉……孝先,如今时局渐乱,曹魏将死之国,却能取得渔阳大捷,威震塞北诸胡莫敢不服。如今朝中,就如孝先信中所言,可谓是如履薄冰。”
田信又小饮一口,目光落在窗外三色梅树,从来到这里时就觉得这些梅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突兀、不协调。
思索着这个不协调,嘴上回答:“是如履薄冰,如果天下之事以强定胜负,那未免失色。先帝遗泽深厚,休说朝野臣工士民,就连我也不愿去做王莽、曹操之事。只是以长远来看,我若做了,才是对刘氏的极大利好。”
千年世家已具有轮廓,这笔账不难算。
“强者为尊应让我,英雄至此敢争先。”
低诵一声,田信握着手里酒瓶轻轻摇晃往酒液打旋,这个他手里轻飘飘的酒瓶,在关平手里则沉甸甸的,反正比战场上的宝剑沉重。
顺着田信所指去思索,关平也是微微颔首,有些认可。
若执行二王三恪之礼,那刘禅妥妥一个王爵传家;二三百年后天下再乱,新朝为立足于道义,自然会严重摸黑、丑化田氏家族;为了抬高自身的正统地位,自会给与刘氏崇高地位。
刘氏世代繁衍,后裔繁多,未尝没有四兴的机会。
关平索性放弃讨论局势,只问家事:“孝先此次回江都,父亲必然意外。不知,所为何事?愚兄又能做些什么?”
老丈人的态度是矛盾的,即想维护先帝的法统正统,维护彼此君臣道义;可又不忍心女儿吃亏。
能说是左右为难,也能说是……有点贪、天真、浪漫、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