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斯苦笑着应道:“不,只是没有想到,我们还有机会再见,而且是以敌对身份相见。”
克伦伯-海森家族这一代的长子,泽,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说道:“确实。我想过各种可能,这是让我最意外的——当年那个柔弱慵懒的弟弟,居然在联邦军队锻造成钢,如今已是洛林抵抗运动的领袖人物,获得联邦军特别任命的游击队上校……太不可思议了!抛开现在的身份和立场,我着实为你感到骄傲!”
得到兄长的肯定,魏斯可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冷冷地反问说:“在诺曼帝国,你的才华和抱负得到了施展的机会,你的那些理想也一个个实现了,感到成功吗?觉得自豪吗?”
泽靠坐在沙发上,仰面朝天,不无感慨地说:“从没有身份的平民到帝国功勋贵族,我只用了区区七年时间,这在联邦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是,这种进阶,有相当一部分建立在了以战争方式打破原有秩序上,而这场战争给威塞克斯和阿尔斯特人民带来了无尽的痛苦,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见兄长似有悔意,魏斯不失时机地劝道:“现在悬崖勒马、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正视魏斯的眼睛,眼眸中流露出坚定的锐意:“如果你真这样想,说明你对现实的认识还不够清醒,对那些手握权力的人心存幻想,这样迟早要吃大亏的!”
魏斯刚刚的劝说,无论逻辑还是情理都是苍白虚弱的,他并不抱有太大的指望,而是一种姿态上的试探,或者说,是语言上的火力侦察。
泽继续道:“其实以我的能力,对战争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也就是说,在这场战争里,不管我加入哪个阵营,结果都是一样的。现在,我是诺曼帝国的男爵和将军,是洛林的军事总督,我可以用我的方式保护大多数洛林人,让他们活下去,所以,我对我的选择和作为问心无愧!”
魏斯轻蔑地笑了:“问心无愧么?如果换了是我,人前还可以若无其事,独自一人时,必定备受煎熬,痛苦不堪。”
这话貌似说到了泽的心坎里,他迟疑了一下,叹气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经常陷入这种痛苦,但是……我相信,这种痛楚是成功之路必经的历程,是对意志和精神的考验;我相信,付出终会获得回报,在我的努力下,克伦伯-海森家族定能重现昔日的辉煌。”
在魏斯看来,泽的设想完全是个错误:如果战争摧毁了联邦,那么克伦伯-海森家族所有的荣耀都将灰飞烟灭,往后的荣华富贵,不过是诺曼帝国占领下的苟且。如若联邦逆转反杀,克伦伯-海森家族则会因为直系成员里除了一个诺曼帝国高级军官和功勋甲胄而蒙羞,何来重现昔日辉煌?
他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先前的昏厥,显然是宿主记忆大量涌入脑海导致的思维阻塞,只需要稍事休息,身体便能恢复如常。魏斯抬手看了看表,从登岸到现在已经快一个钟头了,这意味着自己在沙发上躺了半个多小时,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湖上等待自己的飞行员这会儿肯定心急如焚。他决定不再纠缠这些情感和逻辑问题,而是直接切入正题:“我是来带贝拉走的,她在哪里?”
泽也站了起来,跟魏斯直面相对:“她很好,很安全,不必担心。我已经跟她谈过了,游击队的生活,对她和父母的健康没有任何好处。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我想让父亲、母亲还有贝拉去中立国生活,等到战争结束了再回来。他们不是军人,实在没必要卷入军人之间的战斗。在这场战争中,他们已经为国家做了足够的贡献,已经可以昂首离开了。”
泽的那些观点,貌似合理,实则存在逻辑硬伤,唯独这个建议,让魏斯动了心。为了洛林人民的抵抗运动,勋爵夫妇已经贡献出了全部的家产,不顾安危投身其中,但他们毕竟不是军人,也不具备像样的战斗力,如今的形势下,游击队不断改换据点,他们也只能跟着颠沛流离,担惊受怕,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与其继续让他们身陷煎熬,何不怀一点私心,让他们前往不受战火袭扰的中立国家,这样一来,自己也能够轻装上阵,率领游击队跟诺曼占领军死磕到底。
“如果我同意你的建议,让你带走父亲母亲还有贝拉,你会让我回到抵抗组织,继续率领游击队跟你们作战?”
听到魏斯说出这话,泽的脸上浮现出淡然笑意:“我是不会用卑劣的手段强迫你低头的,你愿意战斗,我给你机会,如若有一天,你自知无法战胜我们,我仍会给你一个妥善的安排。这,就是我们的兄弟之情!”
第25章 远方的号角
经过冷静的思量,魏斯正气凌然地回应说:“你提醒了我,此前我确实没有妥善考虑父亲和母亲的安置问题,让他们跟着我受了不少苦。放心,我会尽快安排他们转移到局势相对稳定、物资更为充足的地方去,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度过余下的战争岁月。我相信,即使环境不那么理想,他们也宁可留下,而不是辗转前往国外。至于我,若不能跟战友们等来战争胜利,我宁可战死沙场,也决不会以另外一种方式苟活在世!”
说完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魏斯本以为泽会辩驳和劝解,没想到他只是走到自己跟前,展开双臂,给了自己一个拥抱,而后低语道:“人各有志,弟弟,你有此决心,我深感欣慰。命运让我们背道而驰,最终站在了战场的对立面,我觉得我们也没什么可哀伤的,尽全力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吧!哪怕有朝一日我死在你的枪下,或是相反的结局……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只需怀念,不必愧疚。”
说着这番话时,若是怀着真心诚意,魏斯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胸怀坦荡、才华横溢之人。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纵使心中有那么些许感动,他还是一脸冷静地劝诫道:“如果你还在意我们的兄弟之情,在意克伦伯-海森家族的荣誉,我奉劝你一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泽笑道:“从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断了自己的退路。不为别的,为理想而活!”
为理想而活,大概是活着的最高境界吧!
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对方,魏斯叹了口气:“好了,我该走了。”
泽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在魏斯脑门位置按了一下:“贝拉交给我保护,而你,自己要保护好自己!”
记忆里,在孩提时代,泽就是这样鼓励自己,而在现实中,身为家中长子的魏斯,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关怀。这般错综复杂的情怀,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你也是!”说完之后,他转身便走。
“夸斯特!”泽唤道。
先前那名诺曼军官出现在前厅门外,立正道:“随时听候阁下吩咐!”
泽的吩咐只有一句话:“送这位先生回去。”
魏斯头也不回地钻进轿车,兄弟俩默契地没有相互挥手告别。
原路返回湖边的途中,魏斯看到水上飞机仍在离岸不远处徘徊,悬在半空的心渐渐放下。可是,想到“洛林游击战士”当前的困顿处境,想到洛林地区的抵抗运动陷入低谷,加之记忆中浮现出泽年少时聪慧机敏、胆大心细的种种优点,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光靠洛林人,这场英勇的抵抗运动几乎看不到前景。外部的转机,何时才会到来?
魏斯回到湖岸边,湖面上的飞机也靠了过来。待他重新登上飞机,联邦军飞行员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上校,我还以为诺曼人不打算放你回来了!”
“谢谢你,没有抛下我独自回去。”魏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见岸边的诺曼人没有异常举动,飞行员不紧不慢地操控飞机调转方向,开始在湖面加速滑行。等到飞机结束滑行,升入空中,他好奇地问道:“这次谈判还顺利吧?”
顺利吗?不顺利吗?这个问题让魏斯有些茫然。想了一会儿,他大声回答道:“战争不止,战斗不休。”
魏斯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回到抵抗组织秘密据点后不久,寒潮来临。在艰难对抗诺曼军队封锁扫荡的同时,抵抗者还必须跟恶劣天气作斗争。本就是严冬时节,这可怕的暴风雪持续了一天又一天,世界白茫茫一片,除了雪简直看不到第二种东西,别说在林间行走,就算是在木屋或是靠近地表的地道里,也抵不住寒冷的侵袭。在条件简陋的新营地,抵抗者不能使用明火,只好用改良的无烟取暖设备勉强度日,低温导致的冻伤以及食物匮乏造成的营养不良,俨然成为削弱抵抗组织战斗力的前两号敌人。营地里的士气就如同这天气一样遭到冻结,别说是战斗,即使诺曼军队不来,要不了多久,队伍也将土崩瓦解……
在这至深的黑暗时刻,绝望的深渊里,抵抗者的意志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魏斯没能履行自己对泽的承诺,将勋爵夫妇送出洛林山区,而是跟他们一起忍饥受寒,熬过来到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暴风雪停息的那天,山林中静的可怕,仿佛所有生物都被冰冻了似的。尽管天寒地冻,战士们还是走出地道,重新架起受损的天线,打开电台,搜索联邦军的无线电信号。几个小时之后,电台收到了一个让所有人振奋不已的消息:在正面战场上,联邦军已经吹响了反击号角。他们在法兰森-布鲁布克一线击破诺曼军队的战线,而后四战四捷,趁胜追击,收复了大片失土,战略反攻之势已然成形!
闻此捷讯,战士们沸腾欢呼,喜极而泣。之后更获悉联邦军队兵锋已至瓦格莱萨,距离奥城只有两百多里。一旦收复奥城,杀回洛林也指日可待!
来自正面战场的好消息,一朝挽救了这支濒临崩溃的游击队。可在振奋过后,魏斯和他的同伴们不得不正视游击队当前的困境:食物不足,燃料匮乏,伤员增多,医药短缺……自保尚且艰难,如何能够对诺曼占领军展开袭扰,呼应联邦军的大反攻?
有道是办法总比困难多,随着天气暂时转好,抵抗组织得以重新派出侦察和联络人员,获取有关占领军动向的第一手情报。不久,各方消息陆续传回营地,很显然,由于正面战场形势骤变,诺曼人从洛林地区调走了那些精锐部队,第1陆战师甚至在暴风雪肆虐的那些日子匆匆离开。这样一来,诺曼人在洛林山区建立的重重封锁线形虽在,威慑力已经大不如前。
探明了最新敌情,魏斯果断带着游击队员们采取行动,他们一面从诺曼人之前没有察觉的旧营地获取残余的装备物资,从而恢复和充实战力,一面对诺曼军队在各处据点、村镇的兵力分布情况展开持续侦察,为下一步行动铺垫基础。
在积极整备的同时,抵抗组织打破了长时间的无线电静默,向联邦军寻求支援。鉴于敌后抵抗组织的积极活动能够牵制敌军、策应前线战斗,联邦军对“洛林游击战士”提出的合理要求基本上是有求必应。随着战线的推进,从联邦军控制区到洛林山区的距离不断缩减,安装滑橇板的运输机一夜即可完成往返飞行,运输效率和规模较以往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不仅如此,联邦军还派出全新的高速巡洋舰袭扰诺曼军队,顺捎给洛林地区的抵抗组织运来大件装备和成批物资。就这样,在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里,洛林抵抗武装奇迹般的“起死回生”,战士们个个摩拳擦掌,誓要大干一场。
一边是联邦军的迫切要求,一边是游击队的内在需求,对诺曼占领军展开袭击犹如张弓搭箭,势在必行。魏斯和埃泽森少校反复测算、不断商议,决定采取声东击西的策略,佯装突袭山城斯利恩,实则以华伦斯为目标展开攻击。方案确定之后,游击队各部立即着手实施,孰料驻扎在洛林山区的诺曼军队先发制人,在只有两艘巡防舰提供支援的情况下,摸黑夜行,以两营兵力对抵抗组织的运输空降场展开突袭……
这一战,诺曼军队打破常规,以地面机械化部队的快速突进为主,空中力量只提供最基本的掩护,而且在远离本方据点的区域行动,诺曼军队的侦察兵不但准确探察出目标区域,还拔掉了抵抗组织的外围探哨,等到游击队的警戒人员发出敌袭警告,正在运输空降场接收和转运物资的抵抗者已经来不及妥善处理现场了,在放弃装备物资与就地组织作战之间,彪悍的凯恩上校选择了偏向后者的折中策略:以精锐战力阻击敌人,掩护同伴运走游击队最急缺的药品、燃料以及高热量食物。
凯恩上校一手训练出来的“先锋连”,已经有了特战精英的模样。他们充分利用地形,将来势汹汹的诺曼军队阻挡在距离运输空降场仅仅一箭之地的位置。在照明弹的光耀下,战士们用狙击步枪放倒了一个又一个诺曼士兵,用反装甲枪械猎杀敌军装甲车辆,用迫击炮构造了难以穿行的死亡区域。在诺曼军队找出应对办法之前,他们打了半个小时的漂亮仗,将半年来的郁气和憋屈尽情宣泄出来!
这一仗,诺曼军队虽然一度被斗志高昂的游击队打得没有脾气,但凭借指挥官出色的临战调度能力以及步兵单位不俗的战斗素养,利用对手兵力不足、经验有限的软肋,以林地战术压制林间防御,很快便扭转了战斗局面,穿插作战部队几乎截断了抵抗者的退路,差点将攻防战变成了围歼战。参战的游击队员们不得不遁入地道,利用预设的撤退线路摆脱诺曼军队追击,尽管避免了更大的人员损失,可当晚运抵的作战物资只来得及运走一小部分,十之八九都落入了诺曼人之手。
第26章 营地攻守
“1分队,防守隘口,若敌人攻的猛,守一个小时就撤退,若敌人攻的不猛,尽量守两到三个小时。2分队,a区域布防,3分队撤下来之后,从右翼兜向敌人侧后,夹击敌军战斗部队;3分队,b区域布防,从左翼兜向敌人后路,突袭敌军炮兵和辎重部队;4分队,c区域布防,随时策应5分队;5分队,留守营地,防备敌人迂回偷袭!”
在“洛林游击战士”的1号新营地,魏斯就着自制的作战地图,向各分队指挥官下达战斗部署。这5个游击分队,每个分队的兵力在40-50之间,再加上前哨警戒部队和特战小分队,此次能够调动的战斗人员接近300人。纵向比较,较“洛林游击战士”鼎盛时期还差了不少,但历经风风雨雨,大浪淘沙,留下来的多是拥有钢铁意志和成熟心理的精英战士。
这个营地坐落在洛林山区西北部,由于山峦叠嶂、崎岖难行,而且缺乏易于开采的矿藏,是整个洛林联邦州最原始落后的地带。营地选址在一处不起眼的山坳中,背靠大山,三面可以进出。所谓的隘口,是嶙峋山石中一条相对平坦的天然通道,虽利于防守,但也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那种天险。
此时距离诺曼军队突袭林间运输空降场仅仅过去了四天,诺曼军队分别从巴莱和斯利恩出发,跋山涉水挺进此地,明显是是预先谋划好的“组合拳”。从侦察的情况来看,敌人出动了一个半团的步兵,3000多号人,而双方的实力,不仅仅体现在一比十的人数差距上。放在几个月前,诺曼军队要胆敢以地面部队深入山林,魏斯和他的游击队战士们绝不会放诺曼人轻易离开。今时不同往日,抵抗组织元气大伤,装备弹药可以迅速补齐,精锐战士难以快速补充。再者,现任洛林军事总督的特殊身份,别的不说,光是对洛林的风土人情、地理环境,就比他的前任熟悉得多。
这场仗,注定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恶战。
“大家不用担心!我们的军队在前线已是节节胜利,诺曼人颓势尽显,军心已经动摇。只要敌人不派飞行舰艇参战,这一战,我们至少有六成胜算,而即便敌人调来三两艘战舰,我们也能从容应对。”埃泽森少校言之凿凿。一方面,游击战士们枪中有弹,肚里有粮,最大的后顾之忧已经解决,能够从容不迫地跟敌人周旋;另一方面,联邦军的战线不断向前推进,前线机场距此仅有六七百里之遥,这已经处在新式攻击机的有效作战范围,在必要的情况下,联邦军飞行部队可以向抵抗组织提供有力的昼间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