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左右适有衣紫而进者,公必曰:“少却!吾恶紫臭”。
大约是那时候齐国的紫色染料也是用腐烂的海螺弄出来的,确实有一股尿骚味,也可能是紫草的萃取技术会导致紫色染料有特殊的味道。
但总归大意就是有贵族穿着紫衣服靠近齐桓公,齐桓公就说你离我远点我讨厌紫色的这个怪味,于是贵族们穿紫色的就越来越少了。
可现在田氏代齐之后要用五德之说来解释自己的合理性,就不得不又拿出来紫色了,因为紫色正是火主金辅的颜色。
然而对于封建的五德学说,理论却要屈从于现实。
齐国穷的不可能给每个士兵配一套贵族紫的衣衫,真要是能配的起这天下倒要被齐国统一了。
于是术士们灵机一动一动动,又搞出了个理论,认为紫色是田氏公族的颜色,但是田氏代齐的本质是黄帝后裔延续了阪泉之战的轮回,是黄帝一族的后裔陈田代替了炎帝后裔姜氏的大德,所以齐国应该是往土德那边靠一靠。
土德尚黄,黄色也太贵,而且周天子尚在,所以要辅以火德。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茜草染料相对于昂贵的栀子黄和紫更便宜一些,于是齐国就采用了茜草的土红色染料为主,土红色的火土之德。
这便是先找射一箭再找靶子,五德学说也得向现实低头,若不低头齐国就得弄出几万套贵族紫的服装做军装,不要说全部军费,就是军装染色费就要把齐侯逼得上吊。
其时一些大的城邑市井间也多有嘲讽田齐这番作为的人,“臭紫色”和酸葡萄差不多的意思;“色贵乃变德”,也逐渐成为了一种嘲讽专用的流行语。
土红色的旗帜飘扬的地方,正是齐国围困戴城的大营,五千士兵扎了三个营寨。
并不进攻,因为之前的几次进攻损失极大,而且只靠这五千人很显然难以攻下,于是他们只是挖土筑造土垒,用于监视,甚至连围困都算不上。
这里距离联军重要的后勤补给线不远,不能不监视,打短时间又打不下,只能用此办法。
营地的齐军这些日子被城中的守军折腾地够呛,晚上总有偷袭反击的,夜里动辄会传来炮声或者爆炸声,营内难以安眠。
之前试过挖地道,可是守城的是最擅长挖坑和有专门的《备穴》这样专业书籍的墨家,挖了一半的地道被人堵住后往里面用皮橐吹点燃的硫磺,死在里面的精锐士兵惨不忍睹。
被围的城中士气高昂,围城的一方却士气低落。
加上城中有铜炮,所以扎营的位置一撤再撤,已经撤到了两里之外,挖了营垒之后就在这里安扎。
此时三里之外,一队斥候正在树上观察齐军的营地。
这里一马平川,对面的齐军也发现了他们,派出了一些斥候试图驱赶。
这些天墨家的斥候就像是闻到了腐肉的苍蝇一样,经常围着大营转,齐军也习以为常,墨家的斥候和侦骑本来也多。
双方默契无比。
墨家的斥候靠近,齐国就派出骑兵驱赶,墨家的斥候就撤,齐国的骑兵也不追。
每天如此,一日四五次。
但此时树上的一名墨家的斥候军官却不想就这么撤走,他不知道这三里之内的规矩,所以也就想不到遵守。
从树上跳下,他们这个小队一共十二个人,对面的骑兵也只出来了十来个。
墨家斥候这边带队的军官是标准的富裕农夫出身,和之前墨家步兵主力兵员的那些苦大仇深的不太一样,骑兵和斥候主要也都是这样出身的人居多。
像他这个年纪的斥候或者轻骑,经历也都差不多。
父辈们在墨家崛起于泗上的时候流过血,等他们出生后不久便都有了姓,然后按部就班地进入村社或者乡里的学堂上学接受教育。
家里大约在他们刚上学的时候就偿还完了耕牛和铁器的钱,父辈们的服役期限也都到了,在家务农。
家里和几个家庭组成了合作社,平均下来一家百余亩地,几个共养几匹马,马耕种的速度更快,而且他们这里少种水稻所以多用重马犁。
他们这一辈可能从小就有完善的基层组织和教育体系,十二三岁的时候正赶上轰轰烈烈的打虎猎鼍运动,那时候就接触过火枪。
知道地球是圆的并认为这是天经地义而不是去质疑;相信人与人就该平等也认为这是天经地义而不想着去质疑。
十四五岁的时候没有考上数量稀少的中学的就要做好服役的准备了,这期间农闲时候还会组织训练,村社里谷场上雄性激素开始促使这些刚长毛的孩子摔跤斗勇,以获取女孩子的芳心。
十七八岁开始服役,或是进入骑兵或是去当步兵,做得好了可以选择延期服役将当兵看做一种职业,或者提拔为基层军官。
马耕在泗上淮北的普及,使得他们很小就接触过骑马,地广人稀土地又多,加上中山国和高柳以北的马匹贸易、泗上的马种改良术的发展,使得淮北泗上这个可谓是黄河以北最适合养马的地方的马匹数量极多。
此时做农民是个让很多城邑雇工羡慕的职业,工商业的大发展和作坊手工业雇工制的发展,必然伴随着大量的小农破产。
无非就是泗上为了保证兵员泗上不破产,却让宋、齐等地的人破产流亡到这而已,若将天下看做整体,总归是要有人破产的;纷争混乱的邦国之别是让泗上看似富庶宛若天堂的缘由之一,其实也就是一种变种的殖民扩张和经济掠夺。
如今掠夺的够了,完成了技术积累和资本积累,自然要让天下归一了。
这一批享受了这种富裕和相对别处宛如天堂生活的新生代年轻人,便要为他们曾享受的一切流血。
用血来偿还天下概念下他们欠宋、齐、楚、越、韩等底层受的贵族和殖民双重剥削之苦中的经济殖民剥削的债。
这是大多数如今二十岁左右的轻骑斥候们的经历,所差无多,相差无几。
从树上跳下来的这名年轻军官的父亲是乡里有名的猎鼍英雄,打过老虎杀过鳄鱼,家里有奖状有奖章。
服役时便做了骑兵,不久之后成为超龄服役的职业兵,成为了师里的斥候侦骑的基层军官。
如今大军已经在二十里外,他们先期抵达侦察一下敌军的情况。
眼看着对面的齐人派出了骑兵想要驱赶他们,这年轻军官便和同袍们道:“干一下吧,我看齐军很松懈,干完他们,跟我冲到营地去抢几面旗帜如何?多了不敢说,我看一个三等功不成问题。”
他发现齐国的营地很松懈,如果击溃了想要驱赶他们的骑兵,靠近之后夺取旗帜不成问题,先震慑一下齐军夺其士气。
军功不只是荣誉,更是经济利益。固然军功不分土地,但是却分一些公营的股份、关乎到退役之后的补贴。
泗上的职业兵是靠利天下的大义和真金白银堆出来的,所以富庶如泗上,也只能养大约一万五千名职业兵和职业的基层军官,再多了实在是养不起。
这十几名侦骑都是年轻人,心思活跃,一腔热血,闻言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可行。
于是抽签选出来两个人将侦察的情况回报,剩余的人便迅速展开了一个常用的小队阵型,六个人在正面冲击,剩余四个绕到侧后。
第二百四十五章 对比(下)
十个人都上了马,从鞍袋下取出侦骑用的短一些的火枪,检查了一下燧石,呼啸一声朝着齐军的侦骑冲了过去。
六个人在正面,接近到大约五六十步的时候,掏出火枪对准了对面的齐人骑手,一击之后迅速后撤。
两个齐人侦骑被打下了马,齐人对于墨家这边的斥候违反了这些天的潜规则的行为很是不满,剩余的人朝着他们追了过去。
略微绕了两个圈子之后,绕到侧翼的四个人抓住了机会,斜刺里冲到了齐人之中,前面绕圈子的那六个人也都拨转马头回去厮杀。
一冲一杀,齐人又落马了四个,剩下的匆匆逃离。
墨家斥候这边的年轻军官尾随着一个齐人骑手,就在齐人骑手靠近营寨的时候,他忽然变向,呼啸几声,和伙伴们冲进了他刚才注意到的齐军营寨的一处边角。
那里的齐军反应不及,三个人已经冲了进去,靠着马术跳过了简单的土垒。
一时间这里的齐军大乱,慌乱中三个人砍死了几个人后,夺取了两面旗帜,迅速逃离。
等到这些斥候逃到枪箭的距离之外,齐军这才反应过来,只觉得士气被夺,派出了五十多个骑兵追击。
带队追击的齐人小贵族名叫轩辕烈,单从这个名字便可以知道他的出身,正是齐国田氏远支家族的庶子。
当年齐墨战争后,齐国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逆时代而动。
在中原各国都在试图改变井田制的时候,齐国从管子学派那里断章取义,加强了“民不变业”的约束。
分封建制时代的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所谓的“工匠精神”,换而言之也就是民不变业导致的父子相承,往上数三辈都是一个行业。
这种封建残余越多,也就越发明显。
就像是墨家之前的几个老人如公造冶、造篾启岁等,他们的家族就是民不变业时代的士。
公造为氏的,大多是给为王公贵族铸造铜器的工匠;造蔑为氏的,也是大多在工尹的管辖下编织草席的。
父子相承,万世不变,如此才能做到贵者恒贵、贱者恒贱,以至于万世不易。
农夫就该种地、士人就该当士、工商业者就该当工商业者,因为诸侯们之前发现一旦让民变业,很可能出现很多他们难以处理的情况。
比如征不到兵、比如收不到粮、比如不能够征召足够的民夫等等。
昔年管仲的改革便开始尝试解决这个问题,他解决的方式就是公营手工业,五个工商之乡不出兵只出税和军械;十个农业之乡出粮出兵出人。
齐桓一死,齐国陷入了五公子之争,再之后就是田氏代齐,等到田氏内战结束,墨家已经立足于泗上。
这时候田氏再往外面一看,铁器、牛耕、新作物、工商业的发展……似乎再搞原来那一套已经不行了。
于是他们变动了一下,思考了一番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谁是靠得住的人谁是靠不住的人,就搞出了这么一个奇葩的反动变革,结果居然十分有效。
因为靠着泗上很近,那些完全支配封地农夫的贵族们种植粮食、酿酒亦或是挖矿晒盐等,日益有钱。
因为给了贵族们足够的利益,彼此之间达成了妥协,所以贵族们缴纳了定额的军赋,提供了足够的兵员。
因为有了赋税、有了一些新晋的商人为贵族提供的钱、有了泗上那边的走私贩,齐侯手里有了一支常备军。
因为有了这么一支常备军,导致贵族封地里的那点兵力根本不足以对抗中央,于是贵族更加地听话。
因为这支常备军的军官大多数都是贵族或者贵族庶子,所以军队的利益就是贵族的利益,军队和贵族又是齐国统治的支柱,所以齐国的利益就是贵族的利益,依靠军队去实现。
像是轩辕这种姓氏,大多就是田氏或者其余氏族贵族的庶子,要么就是一些投效了齐侯的商人用钱换来的这么一个姓氏。
这种不是正牌贵族,或者不是正牌的嫡系贵族,正牌的嫡系贵族还是保留自己的姓氏,而且基本上鄙弃这些新贵族,贵族内部也是有鄙视链的。
因为田氏以黄帝子孙自居,认为自己代齐乃是延续阪泉之战的轮回,是黄帝战胜炎帝的继续,所以弄出这么一个姓氏——事实上无论是公孙还是轩辕,都不可能是黄帝的氏和名,但田氏就假装黄帝叫公孙轩辕。
这些不是嫡长子宗法的正统贵族们组成了齐国常备军的基层支柱,许多贵族庶子的经历也都大多类似。
他们不是家中的嫡子,所以没有继承权,小时候接受了一定的教育,军事素质尚可。
略微长大一点,推荐到宫中“以补黑衣之数”,从做宫室禁卫开始,被齐侯所熟悉认识。
再被专门的机构从黑衣禁卫中遴选出来,送入到专门的贵族庶子的学堂进行学习,主要是学习一些泗上的新知识、战术、科学等等。
等到学成之后,先是作为低级军官,立下军功后受封胶东的一些原本是莱夷难以做到有效统治的土地,获得轩辕这个姓氏,成为齐国的一批新贵族。
轩辕氏的贵族们,做到最大就是宫廷贵族,作为齐侯用以对抗其余老牌的如田、高、孙、国等正牌贵族的一种牵制力量。
做不到最大,一般也就是一个个低级中级军官,大约都是从做连长开始做起,然后获得大约百十户人的封地。
这百十户人完全归这些新贵族们支配,包括且不限于开办庄园、挖掘矿产、组织工商等等。
距离齐国不远就是泗上,加之胶州湾、莱登等地被割让给墨家作为港口,再加上齐国原本的工商业底子,竟然这些年也让齐国发展的不错。
像是如今带着五十多人追击墨家斥候的轩辕烈,也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人生经历。
出生为庶子,家族学堂中接受贵族教育,十二岁补入宫廷做黑衣禁卫,十四岁以黑衣禁卫的身份开始学习泗上那边传来的科学战争等知识。
冠礼提前到十八岁,进入常备军做司马长或者连长。
然后在一些小规模的战争和对莱夷非有效统治区的再征服中立下一些战功,大约二十岁的时候获得了轩辕的姓氏,离开本家,正是脱离单独立家。
轩辕烈受封了一个大约一百三十户人家的村社,距离胶州湾不远。
村社里的农夫根据新的变革法令,完全受他支配,他有隶子弟之类的朋友,把村社交由他们管辖。
收回了封地内农夫的籍田,只给与每个农夫大约五六亩的土地让他们种植土豆地瓜之类的作物维持生计,其余时候要给他的公田劳作。
大部分时候都是种植一些粮食作物,因为泗上那边工商业的发展和一些新兴工商业城市的出现,需求大量的粮食。
后来他的封地内又建起了一座酿酒作坊。
可以说,齐国这些村社封地的发展,狠狠地打击了泗上的酿酒业,泗上的酿酒业论人工成本、税收等都远高于齐国,加之这些东西又完全没有关税,使得泗上的酿酒业在极盛之后很快被齐国击垮。
但除了酿酒业之外,齐国也就没有什么别的产业可以和泗上拼一下了。
每年大量的粮食、烈酒、原材料、牛羊等,通过胶州湾运到泗上,亦或是诸如烈酒之类的通过莱登运到朝鲜和燕国。
然后换回了钱、泗上的纺织品、铁器、奢侈品、玻璃、镜子、枪等等。
每个受封的新贵族每年根据封地缴纳一定数量的军赋,征兵的时候他的村社需要出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