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神探1546 第245节

  所以只要没有正式的圣旨下达,两位阁老只当不知。

  海此时被群臣簇拥在中心,却没有急着回应任何一位的请求,而是看向外围。

  果不其然,与严嵩、夏言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陛下不上早朝,不开廷议,偏偏经筵依旧。’

  ‘然侍讲学士、侍读学士有多位,只点名让海入文华殿……’

  “这是只见一人啊!”

  严嵩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

  经过这些年的阁老生涯,他对于嘉靖的心思揣摩,自忖超出了任何一位朝臣。

  陛下突然不上朝,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但陛下不上朝后,第一个见的不是自己与夏言,而是海这位区区从五品的翰林侍讲学士,却意外地令严嵩并不意外。

  因为放眼朝堂,选出一位性情最是沉稳,最为淡泊名利的,非此人莫属。

  明明得天子亲赐表字,于国子监时期就创办一心会社,后得太后许配婚事,与得宠的义女成亲,诸般种种,都是寻常臣子求之不得的简在帝心。

  可这位入仕之后,依旧如那些渴求得到陛下青眼的寻常翰林一样,勤勤恳恳地编书修撰,在翰林院一待就是八年。

  虽然在此期间,于安南战事,收复河套上,这位都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且证明是真知灼见。

  但恰恰如此,完全可以入六部任实职,掌实权。

  恐怕到如今,都已是六部堂官之下的第一人了。

  偏偏对方放弃了这般大好机会,至今官品权势尚且不及同期的几位进士。

  他就不怕一心会失控,那群在地方三司多掌实权的成员,不服这位会首?

  理智上严嵩清楚,这般翰林养望,厚积薄发,日后的地位只会稳固,乃众望所归。

  可实际行动起来,别说严世蕃忍不了,就算是严嵩自己,都觉得难以抵抗权势的诱惑。

  偏偏这位好似能一直坚持,现在陛下要选一位最得心意的臣子相见,舍他其谁?

  早知天子怠政的计划是不可能的,那么思来想去,唯有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回报了……

  “让一让!”

  相比起严嵩的沉思,夏言则顾不上这些,来到海面前,正色交代:“海学士,西北诸务拖延不得,河套新复,千头万绪,都得陛下作主!”

  收河套乃千古之功,名留史册之事,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收尾,夏言可等不及了。

  海也不含糊:“请夏阁老放心,下官定尽力劝谏!”

  旋即望向严嵩,露出请示之色。

  严嵩心头一定,想想换成别人上位,还真不如这位:“望海学士能向陛下请一道明旨!”

  海颔首,又向着群臣团团拱手,举步迈出。

  “定要恳请陛下速速临朝啊!”

  可有臣子犹自不肯让开,更有人突然上前,欲将海的袍袖扯裂。

  眼见情况不对,严嵩手里的木杖忽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顿:“且住!”

  他威严的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海身上:“去吧!莫误了面圣的吉时!”

  “是!”

  海再度拱手,群臣这才彻底散开,齐齐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目送着这位大袖飘飘,朝着文华殿的方向而去。

第304章 君主离线的布置

  海走入殿内。

  明朝天子的讲学体系,以经筵讲官和日讲官为核心,兼具学术与政治功能。

  经筵是明代最高规格的御前讲席,始于正统初年,每月逢二(初二、十二、二十二)举行。

  知经筵事,通常由内阁首辅兼任,总领讲席,后来张居正就担任这个职务。

  同知经筵事,由次辅或六部尚书兼任,辅助主持。

  至于日讲官,则是日常教学。

  每日或隔日为皇帝讲解典籍,形式较经筵灵活许多,由翰林院侍讲学士、侍读学士等专职进行。

  海自从为翰林侍讲学士外,既担任日讲官,也参与经筵。

  不过此番入殿,终究有些不同。

  他刚刚入门,就感到一道视线直直刺了过来,没有抬头,依礼数行至御前七步处:“臣海拜见陛下。”

  “免礼!”

  朱厚略带沙哑的声音,悠悠地飘了过来:“海卿多日不见,清瘦了些啊……”

  海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子都生两个了,在家中吃嘛嘛香,哪里会瘦。

  但老登都这么说了,他总不能唱反调,唯有声音低沉地道:“蒙陛下垂怜,臣感念不已!”

  朱厚轻轻叹息,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讲经吧!”

  “是!”

  海走向御案左侧特设的讲席,步履稳健,衣袂轻扬。

  既不急促,也无拖沓。

  讲席上早备好茶水与笔墨,等他落座开讲。

  身为科举大浪淘沙的饱学鸿儒,大多人都能教导天子,但讲的既要有学问,又要让天子喜欢听,就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了。

  历史上嘉靖搬入西苑,日讲自然停了,但这老道士不单单是修道,也喜欢观经史诸书,有不解其意的,便用朱笔写在纸片上,令内侍交于西苑的值房,让阁臣讲解,立等回话。

  一天晚上,类似的询问旨意又到了,可严嵩、徐阶、吕本三人看了后,皆不晓其义,正自惶恐,还是严嵩密录所问,令人从宫门门缝中传出,飞马送至府中,让儿子严世蕃作答。

  严世蕃答后,即刻上禀,嘉靖见了就很高兴。

  因为那份回答不仅有水平,还很合圣心。

  同理。

  便是把四书五经讲得再透彻,用多少圣人之言引导教育,对于嘉靖这种早就看透治国手段的政治生物来说,都是纸上谈兵。

  所以海此番的讲经,就是接着上次《春秋》的君臣之道往下讲的。

  朱厚静静地听。

  时不时地问几个问题。

  一如往常。

  但在海看来,这位天子果然变了。

  变得十分可怕。

  以前有着对于朝政的关心和思索,可今日无论听到什么,问答之间,情绪都是毫无起伏。

  甚至在海特意提到收取河套后续的一系列反馈时,朱厚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漠不关心。

  这很不可思议,毕竟收河套对于一个王朝来说,都是巨大的功绩。

  可朱厚此时,真的不怎么关心了。

  一个掌握了至高权力的皇帝,习惯性地支配成千上万人的命运,会极快地丧失,甚至从未有过对芸芸众生的共情能力。

  朱批一道,就是几百万大明百姓的悲欢离合;

  手指一松,就是压向天下子民的无数时代大山;

  让皇帝真正的爱民,是根本不现实的。

  皇帝爱的,只有他们自己,以及在史册中的名声。

  或许还有一个关键因素,那就是统治的合法性。

  李世民的文治武功,朱棣的《永乐大典》与远征漠北,嘉靖的新政……

  本质上都是希望用治国的功绩,来证明自己统治的合法,证明就该由自己来当这个皇帝。

  李世民毫无疑问的成功了,用超然的功绩与历史地位,洗清了玄武门前的鲜血,在后世的史书里,无不以类唐太宗而为荣。

  朱棣其实是失败的,就不说他现在已经不是明太宗,而是明成祖,远征漠北确实打得蒙古人抱头鼠窜,论武功威风赫赫,可他自己打爽了,对于整个国家则留下了不少隐患。

  至于嘉靖就更别提了。

  由于登基太早,活得长久,他也就极为勉强地坚持了十几年,然后就倦了。

  如今已是嘉靖二十年。

  此世的嘉靖根本没有修道到走火入魔,但依旧进入了这个阶段。

  成就感的迅速滑落,导致统治生涯的极度怠惰。

  海讲完《春秋》,顿了顿,开始完成身为翰林所必须的任务:“伏惟陛下以社稷为重,临朝听政,今西北未宁,万机待理,当俯察臣民之望,振乾纲而揽全局,则天下幸甚,苍生幸甚!”

  朱厚就知道会有这一遭,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道:“朕知晓了。”

  然后从身边抽出一步翻旧的书卷:“明威,可还记得此物?”

  海一眼就认出,那正是自己昔年手抄的《西游记》。

  已经被翻得很旧了。

  “朕这些年来,不知看了多少遍《西游》,常读常新,每每掩卷,总觉字字珠玑,暗藏玄机……”

  “此书洞明世事,勘破人心,非少年意气可成,朕曾疑是隐世之人,假你之名而作……”

  朱厚指尖轻叩书卷,感慨着道:“然今时今日,回首往昔,朕已是信了,爱卿确是那降得住心猿,拴得牢意马之人!”

  “明威,你有佛性啊!”

  对于这位的不争不抢,淡泊名利,嘉靖起初有过怀疑。

  可经过这些年再看,满朝文武,确实找不出另一个了。

  海默默接受夸奖。

  瞧这意思,倒是要信佛似的……

  但根本不重要。

  怠政废事是起因,接下来崇道还是信佛,不过是延伸的兴趣爱好罢了。

  并无区别。

  事实上,由于未曾修道,此时此刻的朱厚,人生陷入迷茫,有点向心中恬淡度日,深具佛性的臣子取经的意思。

  当然,嘉靖可以心血来潮,海如果真的不懂事地指出问题,那他自己就成问题了。

  因此回答得很直接:“陛下,臣所描绘的西天取经,并非崇佛,而在修心。”

  朱厚眉头微皱,喃喃低语:“儒释道,皆为修心……”

  道理都懂,但这心当真难修啊,他又接着道:“可有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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