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嫔有喜?”
双方距离不远,海竖起耳朵,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神色一沉:‘此女大有嫌疑!’
他提议先行试舟,将除了朱厚、陆炳外的其余人统统带上船,去往湖心。
到那个地方,就是一个人为的隔绝环境,方便瓮中捉鳖。
做贼心虚之下,“渊天子”如果真在队伍里,势必会有所行动。
于是乎。
杜康嫔主动下去了。
事情仓促,即便身边的婢女想要下药都来不及,只可能是杜康嫔自己突发不适。
这还可能是意外。
那么接下来,又是杜康嫔突然宣布,自己有喜……
如果朱厚在唐王府有个三长两短,紫禁城内的幼子朱载基又早夭身亡,那杜康嫔怀的就是当今陛下的遗腹子,是拥有皇位继承权的。
当然前提是平安生产,得是个男丁。
可真要是那种情况下,别说宫内还有蒋太后,不希望迎另一个外藩入嗣继承皇位,步上张太后的后尘,即便是如今的群臣班底,也不希望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时候指不定有什么内幕。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到底有没有操作可能,在实现前谁都说不准。
但有了身孕的杜康嫔,无疑有了动机!
不过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大喜事。
在海的带领下,众人回到岸边。
唐王朱宇温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待听得这个消息,顿时喜形于色,高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子嗣昌隆,国本永固,实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啊!”
“哈哈!”
朱厚灿烂一笑,目光却望向王佐。
双方的视线一触即收。
朱厚看到了王佐眼中的茫然,王佐看到了陛下眼神里的惊疑,各自无言。
“此处风大,还请陛下与康嫔移步!”
倒是朱宇温很快又引路,带着众人抵达屋中,恰好锦衣卫将御医唤来,须发皆白的老者跪在锦墩前,三指轻搭杜康嫔的手腕。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这位老御医眉头轻蹙,指腹在寸关尺三脉间反复推寻,时不时地低声问询几句。
“如何?”
朱厚既是疑心,又有期盼,终究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御医余光瞥见天子紧攥的龙袍下摆,抿了抿嘴,赶忙伏地叩首:“恭喜陛下!娘娘脉象流利如珠,乃大吉之兆!“
杜康嫔闻言,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眼角泛起欣喜的泪光:“陛下……”
“好!太好了!”
朱厚龙颜大悦,亲自扶起御医:“赏银百两!接下来你要看护好爱妃,回京后重重有赏!”
朱宇温见状,立即领着众人再拜:“天佑大明!天佑大明!”
唯有海注意到,御医退下时,用袖口稍稍擦了擦额汗。
他即刻侧头,对着严世蕃和陶典真使了个眼色。
‘脉象有异?这可是关乎到龙嗣……’
严世蕃也看了出来,尚在迟疑,陶典真则悄然后退,默默出了屋子。
三步并作两步,他就追上了老御医,探手抓住其衣领,直接将其拖到了角落。
“你!你这是作甚!”
老御医刚要惊呼,就见陶典真冷冷地注视过来:“你可知欺君罔上是要诛三族的?”
老御医嘴唇嗫喏,还未开口,陶典真又道:“民间大户争宠,多有伪装喜脉的手段,你身为御医,不会不知吧?刚刚那位的脉象,是不是假的?”
喜脉本质是滑脉,表现为脉搏如珠滚玉盘,圆滑流利,但这种脉象不仅见于孕妇,也出现在痰湿、食积、发热等情况下,为伪装提供了生理基础。
由此就产生出了人为诱导滑脉的方法,比如药物干扰,外部刺激乃至心理暗示。
当然,真正高明的医生搭脉,是能辨别真伪的,尤其是御医,误诊喜脉的例子不是完全没有,可也确实十分稀少。
方才御医欲言又止,其实就说明了一些问题,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事情尘埃落定,他咬死也不敢承认了。
所以下手得快。
可现在刚出屋子,就被拖到旁边,面对陶典真的质问,老御医身体颤了颤,缓缓回答:“康嫔是喜脉无误,只是……”
“只是什么?”
陶典真沉声道:“你尽管说,莫要欺瞒,就无罪过!”
御医低声道:“只是康嫔的身孕最多月余,喜脉之象本不该如此明显,故而老夫才有迟疑……”
“没了?”
“没了!阁下若不信,换个御医来诊断,亦是如此……”
目送老御医匆匆离开,陶典真面色数变,咬了咬牙,快步回到之前的屋中。
此时众人已经围着杜康嫔恭贺起来,言语间多有讨好之色,就连严世蕃都上前打了个照面。
毕竟谁又知道这位腹中的龙种,会不会是未来的天子呢,母凭子贵,一贯如此,可不能贸然得罪。
而就在这种情形下,陶典真来到身后,低声将御医所言禀告,海目光微动:“第三个巧合了!”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
脚下移动,海与王佐擦身而过,清晰的声音传入后者耳中:“杜康嫔就是秘密结社黎渊社的贼首怀了天子龙种的‘渊天子’!”
第270章 王佐的抉择
渊天子怀了天子的龙种。
如果是一个时辰前,有人告诉他这句话,王佐保证赏一个大嘴巴子过去。
开什么玩笑!
但此时此刻,听了传声,他的脸色却陡然阴沉,声如蚊讷地回道:“休要胡言,可有实证?”
“青蘅。”
海给出一个名字。
阎贵妃钟粹宫中的管事青蘅,就是黎渊社中人,将太后的消息传给宫外的“女土蝠”。
此事令朱厚惊怒交集,准备于后宫展开了一场清洗,但蒋太后的态度是,家宅安宁,方显主君之仁,当以宽仁示下。
不然的话,压迫过甚,反生逆心,内廷数以万计的下人,想要时时搜查是不现实的。
有蒋太后坐镇,后宫确实和睦了,又新增了皇子,天子有嗣,来自前朝的压力也减轻许多。
不过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是宫外的势力渗透入宫中,收买了宫女,以图谋不轨。
可如果事实恰恰相反呢?
黎渊社的最高层,紫微垣的首脑,就藏身于宫中。
所以她才会收买宫女,默默培养自己的爪牙。
王佐想到这里,一颗心已是沉到谷底,太多的线索指向了同一个真相,但还是有未解的难题:“胡三刀死于‘渊天子’的‘皇殁’,如何办到?”
问出这个问题,王佐就是不再掩饰,直接表明立场。
“原来如此!”
海顿了顿,也顺势道:“都指挥使是虚与委蛇,那我自不隐瞒,胡三刀之死,是一场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有时候一起复杂的凶杀案,只需要一句话就能直指真相,王佐身躯一震,已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胡三刀……胡三刀居然会是黎渊社的人?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解答了这个疑惑,王佐的冷汗很快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想通了所有关节
‘若我真被黎渊社所制,方才泛舟湖上,有了这个杜康嫔的配合,陛下当真是会被我俩联手加害……’
‘而即便中途发生意外,被我窥出几分蹊跷,由于身怀龙种,我等臣子也奈何她不得!’
‘这也就难怪,少辅敢将‘渊天子’的行踪直接告知,这同样是对我的威慑,到了这一步,黎渊社已是有恃无恐,断定我必须臣服!’
黎渊社是反朝廷,反皇权,甚至胆敢弑君的秘密结社。
如果这样组织的首领,反倒有了皇嗣护身,祸患之大,简直前所未有!
可现在木已成舟,该怎么办?
如何与一位怀有身孕的嫔妃对峙?
万一对方情绪激动,伤了龙嗣,岂非大罪?
不!
不能瞻前顾后!
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眼神,陡然坚定如铁。
服毒作饵,忍辱负重,固然有不甘心锦衣卫落后于人的私心,但更深处的,却是对大明王朝,对朱家天子刻入骨髓的忠诚。
此时此刻,这份忠诚正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贼人的手段阴毒狠辣!
先弑杀英明的圣君!
再染指大明的皇权!
可有他在……
这些阴谋诡计,休想成功!
王佐一念已定,默默退开,候于一旁。
屋内的欢声笑语持续了许久,到了开宴的时间,众人移驾殿内。
席上唐王朱宇温频频敬酒,一番番恭维之言让龙颜大悦,叔侄俩人觥筹交错,庆祝朱家再添新丁。
王佐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这两位身上,甚至没有过多的关注杜康嫔,而是观察起她的两位亲近宫婢。
杜康嫔身边的婢女和嬷嬷,之前从画舫里将她扶回岸上的,也是这两位。
年轻的婢女。
年迈的嬷嬷。
如果从一贯的经验来看,年长之人阅历深厚,显然更难对付,年轻之人心浮气躁,则易于突破。
但王佐的脑海中浮现出诸多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