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相比起王佐直接与黎渊社接触,虚与委蛇,陆炳扮演的是蒙在鼓里的角色。
为了避免露馅,他只能默默跟在身后,不敢多作观察,避免打草惊蛇。
“陛下!!陛下!!”
而不等他们上船,远处又有几人,奔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海,快步疾行下依旧仪表堂堂。
左右的严世蕃与陶典真,就有些顾不上仪态了。
或者说特意表现出气喘吁吁,齐齐到了面前行礼。
“你们也要阻朕?”
朱厚脸色沉下。
海是翰林,自然不会像锦衣卫那般动不动拜倒叩首,作揖一躬,铿锵有力地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陛下勤政爱民,素有德政,偶作消遣本无不妥,然此次南巡,先有贼人纵火,又有禁军横死……”
“够了!”
朱厚龙袖一拂,眉宇间尽是不耐:“若真有什么贼人,你自去擒来,朕必重赏!可如今既拿不住人,又在此危言耸听,徒扰朕兴!”
王佐适时上前:“海翰林过虑了,此间皆是赤胆忠心之辈,陛下安危自有臣等以性命相护!”
海不理这位,转向不远处的船只,想了想道:“陛下欲泛舟湖上,可是乘坐这艘画舫?”
藩王舟舆也是有规制的,如亲王级仪仗所用的大型楼船,长约十丈到二十丈,宽三到六丈,分上下两层,雕梁画栋,船舱陈设豪华,可容百人,设宴席十数桌,常见于官方庆典或皇室巡游。
其下则是中型画舫,长不足十丈,宽两到三丈,设敞窗便于观景。
再小的就是舟艇,如采莲船,容几人,青布篷顶,用于私密游赏。
还有瓜皮船,形如瓜瓣,多用于仆从跟随或物资运输。
唐王朱宇温停于湖畔的这艘就是中型画舫,约八丈长,可载亲随三十人左右,正好容纳如今跟来的亲随。
王佐望向检查画舫完毕的护卫,见他们纷纷点头,这才道:“画舫本就是唐王殿下所有,又经检查无误,我等都会护卫陛下周全的。”
海缓缓摇头:“兹事体大,不得不慎,若真有不测,追悔莫及,臣斗胆请命”
朱厚道:“说!”
“请容臣先行试舟,确认无虞后,再恭请圣驾!”
海声音清朗,掷地有声。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朱厚则是啼笑皆非:“海明威啊海明威,你就如此担心朕在湖上会遭贼人加害?”
语气虽然不好,但听着他亲赐的表字,再加上这调侃的语气,众人都知道这位天子的态度了。
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这种胆气和忠诚,确实值得嘉奖。
眼见朱厚的心情转变,唐王朱宇温也道:“臣愿与海翰林先行登船。”
“好啊!”
朱厚露出饶有兴致之色:“朕就在此看着你们登船,权当解闷,也是一番乐趣,去吧!你们都去!”
这话是对左右之人说的,黄锦愕然抬头:“陛下?”
“统统上船!”
朱厚大手一挥:“就当朕与你们同游!”
别说黄锦,旁边的康嫔杜氏都愣住了。
她是嘉靖后宫里的九嫔,除了之前的丽嫔阎氏因生有皇子,被册封为贵妃外,其余妃嫔里面,就姿容美丽,性情又温婉的杜氏最受宠爱,此番南巡,由杜氏与另外两位妃嫔同行,但大多数时间,都是这位侍寝。
然平日里低调谨慎的康嫔,此刻也不禁轻咬朱唇,柔声道:“臣妾岂能抛开陛下,独自游湖?”
“如何不可?”
朱厚拍了拍爱妃柔嫩的手掌,兴致勃勃地道:“你们不是整日忧心朕的安危么,这几天劝得朕耳朵都生茧了,现在朕在边上欣赏你们游湖,不也是一番乐趣?朕倒要瞧瞧,这湖上能有什么蹊跷!去吧!快去!”
黄锦和康嫔面面相觑,只得领着宫人缓步登舫,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该感到庆幸。
海倒是十分干脆,拱了拱手,就带着严世蕃与陶典真两人大步上船,唐王府众也赶忙跟上。
王佐走在最后,毋须使眼色,陆炳已然来到天子身后,梗着脖子道:“臣请留守护卫!”
朱厚失笑:“这里是唐王府,又是光天化日之下……也罢,文孚留下,你们可放心了?”
王佐确实放心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九五之尊。
他们此番设局,是要引黎渊社的贼子出来,却不会真的将大明天子置于险境。
所以在计划里,朱厚就是不会真正登船的,不然哪怕王佐的背叛是假,也有伤及龙体的风险。
不过这位天子也不能一人独留岸边,万一贼人铤而走险,直接出面行刺,便是弄巧成拙。
所以陆炳留下护卫,不远处又是心腹精锐把守,如此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现在没了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在这登船的人群里,寻找“渊天子”的下落了。
‘嫌疑最大的,不是唐王府众,而是紫禁城内的宫人和护卫!’
‘若非这群贴身之人,黎渊社又怎会提前知晓,陛下会入住这座别院?那少辅更不可能确定,陛下会决定泛舟湖上,给予可趁之机!’
‘海确实非同凡响,一招先行试舟,就让我们占据了主动,现在陛下安危得到保障,只待到了湖心,‘渊天子’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王佐强抑心头悸动,在画舫内仔细巡视。
单层画舫结构简单,视线开阔,难有藏身之处。
正想着等到了湖心,如何挨个盘问逼迫,待他转回船首,却见海正立于舷窗旁,目光如炬地望向登船处。
“怎么回事?”
王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三名女子正折返岸边,却是两名婢女搀扶着脸色煞白的康嫔。
“康嫔突感不适,作呕不止,已回岸歇息……”
海的手指在窗棂上轻轻叩击,语气里带着一抹深思:“挺巧的,不是么?”
第269章 这展开实在出人意料
“杜康嫔?”
王佐愣住。
他的怀疑对象,将兴王府时期就跟在天子身边的内侍黄锦,都是囊括在内。
但对于另一侧的杜康嫔,却是下意识的忽略。
那是后宫的妃嫔啊!
怎可能是……
“且慢!”
“如果杜康嫔与贼人有勾结……”
“黎渊社对陛下的消息一清二楚,就再容易不过了!”
王佐之前一直推测,天子身边的内侍有黎渊社的人手,如此才能获得极为准确的第一手情报。
可这也不简单,毕竟入住唐王府,泛舟湖上这类事情,普通下人是接触不到的。
由此他才会怀疑黄锦。
却未考虑过,可能是侍寝的宠妃。
但情报方面倒还好说,其他又解释不清楚了。
比如先前怎么杀死的胡三刀?
胡三刀是团营禁军,看守行宫的外门,没有资格入寝宫,护卫圣驾,都是在南巡队伍里面,却与杜康嫔却完全没有交集。
况且皇殁之法如此诡异,令人防不胜防,以杜康嫔与陛下的亲近,想要弑君何必大费周折?
王佐无法破解杀人手法,一时间就难以确定,显得颇为惊疑。
“后宫嫔妃也有作案的机会!”
海的目光则笃定许多。
胡三刀之死的谜题,早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那与其说是杀人技巧,更像是一个事先准备,然后登台演出的戏法。
在未揭破前确实唬人,可一旦看穿了,就什么都不是。
“渊天子”毋须直接出手,完全可以作为幕后指使者,全程不参与。
那么杜氏这样的嫔妃,就有了作案的机会。
只要她有心腹手下,内外勾结即可。
“嫔妃……嫔妃……壬寅宫变么……”
历史上的壬寅宫变,普遍关注点都在宫女勒脖颈上,因为实施者确实是宫婢,且她们的动机记载清晰,由于嘉靖久服丹药,多疑暴戾,喜怒无常,宫人只要犯了一点错误,就会被严酷惩罚,有两百多名宫人被打死。
至于久传的以宫女的经血炼制“红铅丸”,这个反倒没有直接证据,并且在壬寅宫变之后,依旧有记载服用,甚至朝堂中的士大夫,和后来的明穆宗,也服用过这样的丹药,所以此事直接导致壬寅宫变的可能性并不高。
但实际上,壬寅宫变里的主角,并非宫女。
那群宫女是趁嘉靖熟睡之际,用黄绫布把他的脖子套住,用力拉扯,企图弑君,可寝宫里面也该有别的内侍和宫女,寝宫外面更有护卫,这些人哪里去了?
所以史学界最认同的观点,是王宁嫔指使宫女谋逆,妃嫔是主使者,宫女是执行者,另外当晚侍寝的曹端妃,即便没有直接参与,但她宫中的人手肯定也被收买,才会被一群宫婢摸入寝宫而不见。
最后壬寅宫变的结局,也是以王宁嫔、曹端妃与弑君的宫女统统被处死落下帷幕。
那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但由此也能见得,嘉靖后宫的嫔妃,不是省油的灯……
“咦?”
这边尚在思索,那边厢朱厚见画舫迟迟未动,又发现杜康嫔携婢女折返,不禁开口道:“爱妃怎么回来了?”
杜康嫔袅袅上前,双颊微晕,低垂螓首:“臣妾登船后更觉不适,呕意难忍,实在有负圣意!”
“不妨事!”
朱厚抬手轻扶,眼中满是关切:“可要传太医?”
杜康嫔耳根泛红,声若蚊呐:“臣妾……月信已迟半月有余,今又这般……”
“莫非有喜?”
朱朱厚先是一怔,继而龙颜大悦:“速传太医诊脉!若真有喜,朕重重有赏!”
这倒不是假装。
朱厚目前也只有一个皇子,即阎贵妃生的儿子朱载基,已是后宫的独苗苗。
但以婴孩的夭折率,便是现在朱载基年满周岁,也不保险,得多多养育子嗣才行。
如果杜康嫔当真怀了龙种,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