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孝宽闻言大惊失色:“怎么会破!”
“西城斛律武都云梯与撞城锤同用,将军抵挡不住,城门被撞城锤撞破了!”
韦孝宽大怒:“黄口小儿坏我大事!我不是嘱咐他一旦见到撞城锤就立刻垂下幔帐吗!”
传令兵喏喏道:“将军如公爷所言,谁知幔帐垂下的太快,撞城锤尚未来得及赶到城下,斛律武都早有准备,命人用竹竿点燃桐油将幔帐引燃了!”
韦孝宽闻言气的直跺脚:“为将者不能临阵应变,只知听命行事,庸才!庸才!”
说完却是依旧要给儿子擦屁股,急忙的带着人去支援西城,亲自下了城楼,两军瞬间交战于城下门洞内,地方狭窄又逼仄,数万人蜂拥的朝着里面拼杀。
韦孝宽亲自持刀压阵,周军将士士气大振,没多长时间,门洞内尸体堆积如山,韦孝宽心下一狠:“将尸体全部堆积到门洞内!将城门堵住!”
“公爷……”
“快去!”
“是!”
于是周军将士们甚至连兵器都丢了,拼命冲上前堵住城门,连齐军将士见状都是吓的不知所措,斛律武都知道齐军被吓的士气慌乱,便也只能无奈领兵退去,韦孝宽竟又硬生生打退齐军第二轮攻势!
双方从天色拂晓激战到了此时夕阳西沉,韦孝宽却依旧不敢懈怠,用尸体强行堵住门洞之后,便命周军将士们又用沙袋彻底将西门封死,天气回暖,若不用沙袋掩埋,用不了多久这些尸体就会发臭腐烂,到时候城内发了瘟病,才是落败之相。
“阿耶……”
一脸羞愧的韦总上前低着头请罪,韦孝宽却没工夫搭理他,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从现在开始你跟在我左右!”
韦总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却也只能低头应了一声是。
“陛下,如今日这般蚁附猛攻,恐伤亡太大,且韦孝宽乃沙场宿将,防御果然严密,一时间只怕难以破城。”
萧方等率先说出了此时齐军将士们的担忧,然而高肃和陈季璩尉相愿等人却丝毫没有为此担心的样子,只是淡然的吩咐了下去各自回营好生休息,明日拂晓,再次发动攻势。
齐军将领们无奈,只得是领命去了,而高肃则是负手站在夜风中,双眼微眯的看着眼前不动如山的玉璧城……
“大将军!前面就是玉璧城了!我军日夜兼程,只恐此时士气低迷,况勋国公尚未发出总攻信号,还请将军体谅,驻扎休息吧。”
宇文宪自得了韦孝宽两下合围之计之后,片刻也不敢耽搁,等到长安方面援军在沙苑构筑好防务之后,便立刻引兵西进,前来支援韦孝宽。
听到麾下将领如此说,宇文宪也知道自己星夜驰骋生怕玉璧城破,此时麾下的皆是步兵,早就已经有些不耐了,因此也不敢贸然上前。
于是吩咐下去,命扎营造饭,等候玉璧城的消息,先行修养。
情况倒是并不如宇文宪料想的那般焦灼,玉璧城虽然接连承受了两三日猛攻,然而却都硬生生顶住了,除了守军此时已经身心俱疲之外,实则依旧安然无恙。
在这两三天内,齐军又复刻了当年高欢的种种战略,几乎是将此时能拿出来的所有攻城的战术在这小小的玉璧城上轮番用了一个遍!
不仅是守军疲惫,齐军同样也已经陷入及了焦灼和低迷的情绪当中,这几日齐军伤亡近万,齐军的将领们也都是渐渐有了微词。
虽然对高肃的权威依旧没有质疑,然而已经开始有人攻击陈季璩和尉相愿是吃干饭的了,甚至连带着麾下的如高突骑萧方等等人也没有放过,统统变成了草包废物。
这种情况将领们自然也早就感知到了,因此心下反而比将士们更为的焦灼难过。
而高肃翻阅着这几日的伤亡数据,听着帐内将士们的抱怨,平淡的脸上却也禁不住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虽然经过这么多年征战,高肃也渐渐的养成了铁石心肠,明白了慈不掌兵的道理,然而看着眼前的一串串数字,却还是忍不住心下悲戚!
这些,可都是效忠他的将士们,是他亲手从北齐带过来的啊……
“啪!”
就在帐内七嘴八舌争吵不休的时候,一直端坐在上面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高肃却是猛然一拍桌案,帐内瞬间恢复了安静。
“明日,发动总攻!朕亲自临阵!”
“陛下不可!”
此言一出,别说是陈季璩了,连高突骑等人都是大惊失色的躬身求高肃收回成命:“陛下千金之躯,岂能轻涉险地!”
高突骑更是直接,一梗脖子:“我来压阵!明日我第一个冲上玉璧城头!不死在玉璧,回来就砍我的头!”
高肃却是面无表情的霍然起身:“朕意已决!各自回营备战,明日,不成功,便成仁!”
众将士面面相觑,却也只能是无奈躬身:“得令!”
此日拂晓,玉璧城内几口倒扣的大缸旁边的士兵突然侧耳聆听,之后迅速打了几个手势,城墙上的传令兵点点头,急忙跑到韦孝宽身边:“公爷!齐军又挖地道过来了!这次是西城!”
韦孝宽紧皱眉头:“这个高肃小儿,到底是要做什么……”
韦总冷哼一声:“阿耶这几日总是这样忧心忡忡,依我看来,只是这高肃黔驴技穷罢了!”
韦孝宽这一次倒是没有呵斥儿子,因为在他看来,其实也只是这样罢了……
因为当初高欢攻玉璧的时候,基本上也是如高肃一般将几乎所有的攻城手段都用了一个遍,最后却都一一为韦孝宽化解。
而高肃明知道如此,却也只能是照葫芦画瓢的按照高欢的路子重新试一个遍。
虽然韦孝宽是这样想的,然而心中总有一种身为名将惴惴不安的感觉,下意识的他觉得高肃没有这么蠢,但是高肃究竟想做什么……
不知道。
他完全想不到高肃还能有什么手段,这几日火攻蚁附撞城锤地道,轮番用了一个遍,就只差高欢当初的铜柱法没用。
然而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自己早就备好了不知道多少木栅栏,只要高肃用高欢的老法子弄塌城墙,自己就立刻以木栅栏阻挡,照样是坚不可摧!
高欢的铜柱法不得不说是为天才,用烧红的铜柱热胀冷缩的原理顶裂城墙,这种手段就算是时隔多年,到今日韦孝宽依旧为之赞叹不已,也难怪高欢只用这一招杀手锏就无往不利,当真是一招鲜吃遍天。
只是可惜遇上的是韦孝宽这个更顽固的逆天,所以高肃应该知道铜柱法是不可能有用的才对,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这几日齐军也试着挖了不少地道,东西南北除了西城还没有挖之外几乎都被地道给挖了个遍了,只是韦孝宽早有防备,命人在城内挖出沟壑,等到齐军将士刚挖通地道,却赫然发现面前早被周军给挖通了!
而手持长矛的周军站在上面就跟插猪一样肆意捅杀齐军,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唯独一个地方……西城!
这里还没有挖地道,因为上面全都是用尸体和沙袋封锁住的,难道高肃准备在西城墙用铜柱法?
只是那样一来尸体和沙袋却不会如同墙砖一般倒塌,相反只会瞬间炸裂开来,反而更不好进攻才对,高肃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也是韦孝宽没有在西城挖沟的原因,因为齐军只要不想被炸开的尸体沙袋给掩埋,就绝不会蠢到去西城用铜柱法!
越想越没有头绪越想越烦躁的韦孝宽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下令:“西城挖开一个地道,等到齐军挖通了,就朝里面点燃木柴桐油,把他们全都熏死在地道内。”
“是!”
此时突然传来消息齐军居然已经拔寨倾巢而出,韦孝宽看着这架势心中一喜,同时也是急躁了起来,齐军看来是见事不可为,已经准备发动总决战了,如果不能攻破玉璧,要么转道继续进攻要么就要撤军了!
生怕放走高肃的韦孝宽急忙命斥候悄悄出城前往宇文宪驻地,邀请他一起来痛打落水狗。
等到齐军收拾停当,已经是正午时分,修养停战了一日的齐军容光焕发,开拔至城下。
没过多久便见龙纛渐渐前移,竟是高肃亲自驾临玉璧城脚下!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待看到龙纛停下,十数万大军山呼震天,韦总见状大怒,竟是转身对着大周将士们也同样抽刀大呼:“大周万岁!大周万岁!”
“陛下万岁!”
“大周万岁!”
一时间城里城外竟比真的浴血奋战还要激烈,竟对吼了起来!
到最后还是高肃率先举手制止了将士们激动的大吼,很显然齐军憋屈了这么长时间,此时再次见到他们的皇帝,难免有种孩子见了娘的发泄情绪。
第423章 身后之事
双方毫不相让的对吼许久,直到看到龙纛前压,齐军方才率先安静了下来,城墙上的韦孝宽见高肃又一次出阵,便也安抚住了躁动的周军将士们。
“韦孝宽,朕最后问你一次,降,可保尔全尸,不降,城破之时,朕会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韦孝宽闻言大笑不止:“那你就尽管来试试看好了!”
虽然面上是这样说的,但是韦孝宽心中却是惊疑不定,高肃到底是凭什么这么说?明明他在自己面前应当是没有一丁点儿胜算的才对,怎么现在反倒是这么自信自己一定会赢?
想到这里韦孝宽决定再试探一下,于是韦孝宽便对高肃笑着道:“难道阁下就靠着西城脚底下的那队奇兵吗?似乎现在他们已经快要被烤死了吧!”
城墙上众人大笑出声,高肃却眼神幽幽的看着韦孝宽没有说话,这个时候燕子回缓缓的驱马走到高肃身边轻声在高肃耳边道:“西城墙下的火药和桐油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高肃点点头:“人都撤出地道了吗?”
燕子回应了一声,高肃这方才是抬起手示意:“全军后撤!准备进攻!”
齐军有些奇怪高肃的命令,明明是要进攻,怎么反倒是要提前撤退?
但是高肃毕竟在齐军之中颇为权威,此时即使是这样说出来大家也只有照做。
等到齐军撤到了安全距离,高肃居然大喝一声,策马出阵,沿着齐军的阵线狂奔,身后成休宁急忙护持龙纛紧紧追随。
几乎是高肃马到之处,齐军无不是欢呼万岁不止,高肃猛然抽出腰间宝剑,对着齐军将士们大吼道:“前面,就是无数大齐将士埋骨的玉璧城!跨过了这里,后面就是周国!就是大齐最后的敌人!”
“我们的同袍埋葬在这里!我们的家人兄弟前辈,死在了这里!大齐一统天下的理想折戟在了这里!”
“而今天,朕将带领你们,攻破玉璧!将这里,彻底的……”
“夷为平地!”
高肃猛然剑指玉璧城西城墙,韦孝宽眉头紧皱,麾下的大周将士刚准备出言嘲讽,谁知这个时候平地一声惊雷!
“轰!”
只见高肃剑指处,西城墙居然瞬间炸裂开来!滚滚黑烟弥漫,漫天飞沙走石!
甚至连整个玉璧城都跟着晃动了起来,城墙上的周军将士们甚至被震的站不稳脚,韦孝宽更是面色剧变!
“万岁!”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齐军将士们率先反应过来振臂高呼,高肃则挥舞手中长剑:“攻陷玉璧!报仇雪恨!”
“攻陷玉璧!报仇雪恨!”
在高肃亲自率领之下,齐军将士们高呼着口号朝着还在冒着滚滚浓烟的西城墙缺口狂奔而去!
“快!快上木栅栏堵住他们!”
韦总大惊失色的怒吼着,而韦孝宽却是面色惨白,低声喃喃道:“来不及了……”
果然韦孝宽话音未落,城下的周军将士们便大吼道:“烟太浓了!而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燃烧,木栅栏全都烧没了!”
韦总面色一变,而韦孝宽却呆呆的站在原地,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身为名将应有的气度魄力,只是双眼无神的看着城下越来越近的齐军将士:“这,不是人能够做的到的……玉璧,守不住了……”
“杀!”
只见城下烟火滚滚之中,齐军将士们的旗帜纷飞,高突骑一马当先冲进黑烟之中,双眼血红的怒吼着:“玉璧城内,片甲不留!儿郎们!杀啊!”
“杀!!!”
在将近二十万大军的冲击下,玉璧城就如同狂风巨浪之中飘的小舟一般!
韦孝宽的几个儿子韦霁韦寿等人从其余几面城墙上下到城内,双眼血红的尽力组织着已经完全失去战斗力和信心的周军将士们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然而就算是这样,已经渐渐有齐军将士杀向了韦孝宽所在的城墙,韦总见状大惊失色,一面组织人手反抗,一面上前对韦孝宽哭道:“父亲!城破了!守不住了!儿子们护送父亲突围吧!”
韦孝宽只是缓缓的摇头,无神的双眼缓缓抬起,望着昏黄的天空,长长的发出了一声嗟叹:“我今兵败,非战之罪,虽如此,玉璧城破,勋州不保,长安顷刻间便于危难之中,复有何颜面苟活?城破之日,我死之时,彼时如此,如今亦然!”
韦总大哭的跪倒在地,韦孝宽长叹一声,缓缓的闭上双眼:“不能护国护家,我死不足惜,你们兄弟,各自逃命去吧……”
“父亲!”
韦总哭了一阵,之后毅然决然的一抹眼泪:“父死唯有子亡!儿子愿为父亲先行一步!”
说着韦总便转过身双眼血红的怒吼道:“儿郎们!杀东贼!和他们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