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的牌匾被宿卫齐力拉下,就仿佛是煊赫一时的斛律家如今景象一般………
邺城文武只敢躲在家里远远的看着斛律府上的火光冲天,烟尘四飞,四下里哭声凄惨,令人闻之戚戚!
斛律家上下就连婴孩也没有放过,居然便是当真要赶尽杀绝!
“还有这里!杀进去!一个不留!”
一群士兵看着斛律府最后的正堂,眼神之中闪烁着贪婪的神色………这场行动没有长官指挥,所以他们这一路走来,当真是畅行无阻,同时也是搜刮的盆满钵满。
富贵如斛律家,此时已经让他们全都红了眼,变成了贪婪的猛兽。
“我看谁敢!”
然而就当士兵们要冲进去的时候,却见一少女怀抱襁褓缓缓的走了出来,眼神凌厉的扫视着四周。
士兵们感受着那少女身上凌厉的气息,皆是缓缓的后退,斛律武都的妻子,高演的女儿义宁公主………
义宁公主缓缓扫视众人,随后沉声道:“斛律家非庶族平民,不可以乱杀待之!纵然是有罪,也该由朝廷定夺之后再下决定!你们怎么敢如猪狗一样随意屠杀咸阳武郡王的子孙!”
斛律金的谥号是娄昭君亲自定下的,单字一个武可以说是极尽哀荣了。
此时义宁公主抬出斛律金来,再加上她本身的身份,倒是还真唬住了这群士兵,这时候便见斛律武都的弟弟斛律须达狼狈的持剑杀了过来,见到众人围住了义宁公主,还以为嫂子有难,便是嘶吼着拼命挥舞着宝剑。
“滚开!滚!嫂嫂!快带钟儿走!”
四周的士兵见他如此癫狂,也是急忙的退后,义宁公主趁机便是大吼道:“都给我住手!斛律家罪不至此!我家阿翁尚为国平叛,你们就敢做下这种事情吗!”
半晌,便见留守邺城的高洋第三子范阳王高绍义冲了进来:“住手!都给我住手!谁允许你们这样对公主的!”
士兵们面面相觑,这方才是收起了手:“乃是陛下命令,令诛杀斛律家全府,鸡犬不留………”
高绍义闻言面色一变:“此中必有误会!不必多言,更何况陛下岂会擅杀公主?”
一众士兵不肯,高绍义便是大怒,士兵们这方才是将义宁公主放走,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走斛律家众人。
高绍义无奈,只得是先将义宁公主带走,打听明白了另外一位嫁入斛律家的永乐公主,也就是面前这个斛律须达的妻子正在后面保护着斛律家的妇孺,高绍义便是也急匆匆去了里面想要带走永乐公主。
然而永乐公主却说什么也不肯走,出了门之后便是紧紧抱着丈夫斛律须达落泪哭泣。
高绍义无奈,只得是拉着义宁公主先走了,义宁公主见家庭破败,转头见小叔与妹妹相拥,也是不仅潸然泪下。
只是看着怀中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斛律钟,却也只能是紧咬银牙,抱着斛律钟在高绍义的催促下急匆匆的去了。
只是她前脚一走,后脚士兵们便是将斛律家不管老弱尽皆囚禁带回了天牢之中………
躲在门口不远处的穆提婆探出个脑袋,见斛律家如今家破人亡,没多时一家老少尽皆被拉了出来,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带上了囚车,便是心中一阵舒爽解气!
该!好啊!真是好啊!苍天有眼!
穆提婆这样支持高纬弄死斛律家并不是为母亲陆令萱或是为讨好高纬,他只是想公报私仇罢了!
穆提婆要比高纬大,所以他其实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纪了,正所谓小小子儿坐墙墩儿一天到晚想媳妇,这么大的少年除了想女色也没别的事儿了………
穆提婆也是有自己的志向的,他虽然出身不算平凡,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享受,就已经从富二代变成负二代了………
他岁数还小的时候他爹骆超就因为谋反罪而九族罚没为奴了,没错,穆提婆虽然叫穆提婆,然而实际上他爹姓骆,其实事实上,他也叫骆提婆。
穆提婆这个名字之所以传到了后世,是因为他娘陆令萱为了拉拢自己一手培养的下一任北齐皇后,斛律秀宁的继任者,高纬的第三任皇后,也是现如今陆令萱已经成功送到高纬身边的,穆黄花。
没错,陆令萱明白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尤其是皇帝,所以她在将穆黄花送到高纬身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穆黄花的替代者………元可儿,也就是冯小怜了!
而陆令萱为了拢住穆黄花,甚至不惜让自己的亲生儿子骆提婆反倒是跟了养女穆黄花改姓穆了!
也正因为陆令萱这种卑躬屈膝极尽所能的用底层人的往上爬的手段的熏陶,再加上童年的生长环境,穆提婆虽然出身不低,然而眼界却是实实在在的奴隶出身!
即使是长大之后仗着高纬挺起来了,穆提婆却依旧因为自己贱奴的身份而耿耿于怀。
因此他盯上了声势鼎沸的斛律家………显然他自己也清楚斛律光不可能看得上他,因此他自以为提出了十分卑微的条件,只要娶斛律光的庶女自己就甘心了!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贵族的傲慢,更低估了斛律光的眼光,他就算是庶女都不想嫁给这个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小奴才!
穆提婆跟陆令萱提的时候陆令萱就想劝他放弃了,只是架不住儿子一味央求,只好派人尝试,如今被一口拒绝了,倒也是在陆令萱预料之中。
然而斛律光却深深的伤害了一个少年的自尊心!
我穆提婆连一个区区的斛律家庶女都配不上?好啊,那我看看等你斛律家的女儿进了掖庭,我穆提婆还玩不玩的上!
穆提婆看着斛律家众人被牵上了囚车,心中不免兴奋的想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肃举着手中的军情,一向沉稳的他居然都忍不住有些手舞足蹈的意思,甚至于进入军帐的时候甚至失态的大笑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陈季璩便是笑着上前:“大王今日怎么如此开心?”
高肃不言,只是高兴的大笑着将手中军情递给众将士传阅,随后便是直接坐上了王座,仍旧忍不住大笑着。
众人奇怪的对视着,便是各自快速的浏览过了军情,看过之后也是颇为震惊,随后竟也是有几分弹冠相庆之意!
高肃兴奋的对众将士道:“陛下囚禁斛律家上下,一日之内连发十八道圣旨召回斛律太师!真乃天助寡人!”
陈季璩也有些好笑的点点头:“难怪这几日仆观朝廷军动向不明,似蠢蠢欲动,又并无战意,却原来是后院着火,将斛律太师挂在火上烤起来了!”
众人皆是相顾大笑,高肃则是笑着直拍座椅扶手,随后颇为解气道:“陛下倒行逆施,以致天怒人怨,如今甚至昏聩到自断臂膀!当真是天意!”
尉相愿则是对高肃笑着拱手道:“大王也不应高兴的太早,尘埃尚未落定,或许咱们应当尽快转变战略,趁着如今赵州城六神无主斛律太师左右难顾的时候发动攻势彻底逆转局面!”
高肃缓缓点头,心情也是渐渐的平稳了下来,随后高肃便是点头道:“不光如此,针对常山郡的攻势也应当加紧,我准备兵分两路,分拨出三千兵马驰援窦泰刘忠,尽快拿下常山郡!”
陈季璩点头:“常山郡守将独孤永业乃是沙场老将,昔日仅凭区区五千兵马,倚靠金墉城居然能抵挡得住北周二十万大军轮番猛攻,可见其乃守城名将,窦泰和刘忠短时间拿不下来也是预料之中。”
高肃揉捏着下巴缓缓点头:“诸将有谁愿前去助阵?”
高肃话都没说完,便见一年轻小将走出列来,对高肃拱手道:“小将愿往!不取常山,提头来见!”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大家都有些犹豫,毕竟独孤永业的名头太大了,连他们都得犹豫一番,可是如今见这小将生的年轻,却是说的如此笃定大话,不免惊讶的回头看去,却又是同时皆皱起眉头来。
就连尉相愿都是眉头紧皱,缓缓的转头给了陈季璩一个眼神………绝不能放此人前去攻打常山!
陈季璩接收到了尉相愿的信号之时,也是一时间犹豫了起来………
第353章 降吧!
高肃也是心下一惊,暗道他麾下竟还有人有如此胆魄?
只是定睛一看,自己也不禁是笑了………
只因此人名叫独孤须达,算起来也是高肃的老兄弟了,只是年纪小,一直没什么出彩的战绩,一时间高肃居然都忽略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没办法,高肃如今帐下将领如云皆是有能之士,而独孤须达的年纪的确是太小了,就算是资历比起来比在坐的所有人都老,甚至是高肃还是个小小的什长的时候就跟随在身边的老兄弟,高肃也快没什么印象了!
只是如今再看到,高肃却是眼前一亮,随后自己也是心中开始嘀咕了起来………
只因看名字就知道了,独孤永业,独孤须达………
当初郁郁不得志的独孤永业还没有倚靠金镛一战一战成名,他走了大半生的弯路了,或许是不想儿子也这样,因此即使独孤须达当时甚至只有九岁,都强塞进了高肃的什里。
当时整个贺廷玉的幢里,只有独孤须达是知道高肃身份的!
然而独孤须达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太耿直了,还是傻实在,居然没有对高肃一丝一毫的献媚,除了一直跟随高肃之外,从始至终没有对高肃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甚至是如今也只是在高肃麾下继续默默无闻的雪藏着,然而这一次,或许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父亲,或许是因为独孤须达已经忍得足够多,忍得不想再忍了………
他居然丝毫不避嫌的主动站出来,生怕有人抢走这个差事。
然而独孤须达也清楚,此时帐内如此安静的原因………大家不信任他。
但是独孤须达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并不只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他父亲!
这是他们父子投靠高肃的最后机会!
因此独孤须达见众人神色古怪,而高肃闭口不言,便是准备开口毛遂自荐,只有打消高肃的疑心,让他相信他们父子是站在高肃这一边的,自己才能有机会去劝降父亲!
然而出乎独孤须达预料,甚至于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的是,独孤须达还没有开口,便见高肃却是笑着鼓掌道:“倒是一时疏忽忘了你,好!好!当真是天助我也!”
独孤须达一怔,随后便是一阵狂喜的单膝跪地:“末将若能领命前往常山,定能劝服父亲率军来投!使大王不战而胜!”
高肃闻言笑着摆手道:“那一切就拜托你了,我撤去窦泰刘忠二人,你先率军前往常山与令尊大人商议,若能不伤双方和气就将此事解决,便是你大功一件!”
高肃这样一说,独孤须达更为振奋,当下便是对高肃拱手称是:“愿立军令状,定劝家父率常山来投!”
高肃既然都这样说了,众人也是收起了对独孤须达的怀疑,都是上前对独孤须达这个小兄弟又是拍肩又是拍头的,独孤须达腼腆的笑着挠着头应着去了。
高肃这边方商量定下,命诸将回营待命,只留陈季璩尉相愿留下商议,却只听营帐外云板敲击声不断,成休宁急匆匆的便是掀开营帐门走了进来。
成休宁看了一眼陈季璩和尉相愿,严肃的对高肃道:“有不明身份起兵接近。”
高肃闻言一怔,也是和同样面露奇怪的陈季璩尉相愿对视一眼,三人便是一起和成休宁走出了帐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肃出门一问,便见士兵们都急匆匆的准备迎战,而此时负责看守辕门的将领急匆匆上前对高肃拱手道:“不明骑兵靠近,人数大概在二十人左右。”
“二十人?”
高肃更为奇怪了,当下便是叫成休宁前去叫阵通名,随后自己便是重回营帐之内稳坐钓鱼台等候消息。
“应当不是朝廷兵马,否则怎会以区区二十人前来叫战?”
高肃揉捏着下巴也有些说不准:“会不会是延宗来了?”
只是这样说着却也摇摇头,尉相愿也是苦笑摇头道:“若是安德王,恐怕也不会以区区二十人前来助阵。”
高延宗在不久前也响应高肃挑起义旗,已经派使者前来与高肃通信了,表示自己将会从安德郡听从高肃调令,高肃命他渡过黄河,东进为自己开辟第二战场。
目的就是如果斛律光的战术生效,自己打不下常山郡的话,也能在高延宗率先给自己打下的地盘立足,筹措之后向东与高突骑燕子回会和。
因此就更不可能是高延宗了,毕竟高延宗很听自己的话,而且高延宗已经表示会与幽州军一样,着白衣白巾区分,这支骑兵很显然没有。
众人正自猜测纷纷之时,便见成休宁急匆匆的带着一人走了进来,这人蓬头垢面,一进门便是扑倒在地大声痛哭了起来。
高肃一惊,起身看向成休宁,成休宁未及回话,那人却已经是抬起头看向高肃,热泪盈眶的跪在地上对高肃拱手!
“斛律武都!”
高肃大惊失色,帐内众人自然也是认识这个阻挡了他们不短时间的小将,便是皆是颇为惊讶。
斛律武都对高肃拱手,哽咽许久方才是又扑倒在地叩头:“大王!请大王为我报仇!为斛律家一家老小,报仇!”
高肃心思电转之下已经大概的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却是急忙上前将斛律武都搀扶起来:“大郎何出此言!”
斛律武都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他身材魁梧,高肃竟也一时间搀扶不起,斛律武都这方才是对高肃哭诉了起来:“那昏君妄听奸臣之言,擅杀忠良!可怜我斛律家世代忠良,高氏不二之臣,一家老小,竟被那奸贼三言两语,就………”
斛律武都说着便是拼命的给高肃叩起头来,一面大哭,一面对高肃磕头道:“求大王主持公道!还我斛律家清白!”
高肃心中一面惊讶,一面狂喜,皆是因为未料到高湛这段时间竟会昏招频出!
当下也是肃容将斛律武都搀扶而起,竟是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哽咽道:“君与寡人,何其似也!你我家人俱死于小人之手!若非如此,寡人焉会有今日靖难之举?大郎勿忧,既投寡人帐下,早晚将那干子小人千刀万剐,方才能解我兄汝家人之仇也!”
斛律武都感动的无以复加,心下暗道自己原本是走投无路方才来投高肃,谁料高肃竟丝毫不介意自己之前在赵州城的不敬,当下又是对高肃叩头谢恩,已经是感动的泪流满面:“得大王此言,丈夫死而何恨!武都自此愿为大王鞍前马后,一死而已!”
却原来斛律武都自杀了那两个宿卫,便是转头准备回邺城领罪,谁料走到半路上竟是撞到了自家的家将亲兵,皆是哭诉斛律家为朝廷抄家灭族,自己等人受少主母也就是义宁公主之名,生怕斛律家断种悄悄将少主斛律钟拼死自邺城带出,前来寻找主人!
斛律武都闻言当真是目眦欲裂,瞬间化作凶兽就要杀回邺城,一众亲兵拼死阻拦不成,好在万幸的是这时候斛律钟放声啼哭,才叫斛律武都暂时恢复了神智。
看着怀中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斛律武都仰天悲叹,泣不成声,又见儿子怀中襁褓乃是血书,展开来看,乃是妻子义宁公主啮指而作,先是哭诉了一番夫妻别离家破人亡,又是知道他秉性,便劝他带着儿子去投高肃,方才能为斛律家留存血脉,不然只恐当真斛律家三代忠臣良将,最后落得个嗣脉无人的下场!
斛律武都读罢强忍热泪,这方才是暂时压住了复仇怒火,抱着儿子片刻不停息的前往冀州来投了高肃。
斛律武都本来之前还有些担忧高肃会不会因为自己等人年轻之时的事情,以及赵州城阻击的仇恨而轻视侮辱自己。
本来斛律武都都已经做好了被高肃狠狠羞辱一番的准备,只要能让自己报仇,就算是做高肃一马前卒也心甘情愿了!
谁料高肃竟丝毫不介意前事,相反对他颇为以礼相待,而经过高肃这一番折节,当真是叫斛律武都对高肃又敬佩又感动,瞬间变得比高肃的嫡系们还要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