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秉烛夜谈许久，高肃也不隐瞒，将自己明日准备进攻赵州的计划对斛律武都和盘托出。
高肃如此信重自己一个叛将，斛律武都感动之余，也是拍胸脯的表示明日一定为高肃力劝父亲开门。
果然到了次日一早，高肃摆开阵势出征赵州，大军开拔至赵州城下，两军阵前尚未及交手，斛律武都已经率先跑出阵去。
一众将士们还以为斛律武都诈降，甚至连成休宁都是直接掏出弓箭来对准斛律武都，高肃却是叫住了众人。
果然只见斛律武都跑到赵州城脚下，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两军阵前寂静无声，只听得到斛律武都凄厉的哭声………
“父亲！降吧！”
斛律武都将头盔摘下，对站在城墙上面无表情的斛律光大声哭诉着：“昏君残暴不仁！父亲为何还要助纣为虐！父亲！世雄！恒伽！他们全都死在了那昏君手上了！咱们全家老少一百零五口，全都没了！”
斛律武都的哭诉凄厉悲伤，甚至连赵州城的士兵们都是动容的转头看向斛律光………
高肃双眼微眯的看着斛律光，却是轻声叹息了一声………
“嗖！”
斛律武都瞳孔微缩，随后猛然抬起头看向斛律光，只见斛律光一箭便是射在了斛律武都的面前，钉在地上的箭羽犹自微微颤抖。
“叛！将！”
斛律光一字一句的沉声骂着斛律武都，斛律武都则是震惊无比的看着父亲，无力的张了张嘴。
斛律光沉声道：“我斛律家只有忠死的鬼！没有叛生的将！看在你我父子一场的份上，速归你营去！莫要误了我的眼睛！不然，下一箭绝不留情！”
斛律武都闻言急切的向前膝行两步：“父亲！”
“准备！”
斛律光猛然举起手，四周赵州城的将士们皆是拉弓待射，箭头寒光闪闪直逼斛律武都！
斛律武都无奈痛哭，对着斛律光磕了三个头，方才是转身上马，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父亲，含泪离去了。
“末将………愧于大王信任！”
高肃走下战车，叹息一声拍了拍斛律武都的肩膀：“太师乃是忠直之臣………可惜不能为明君所用，此乃奸人之过，大郎不必如此。”
斛律武都羞愧万分，同时也是心中悲痛的只是拱手转头哭着。
高肃劝了两句，便是下令鸣金收兵了，他本来也就是试试，谁料斛律光忠诚若此，若要说服他恐怕也是不可能了。
那么进攻自然毫无意义，斛律光驻守的赵州城铜墙铁壁，高肃如果不想付出惨痛的代价几乎是不可能跨越的。
斛律光爱兵如子，且常常与士兵们同吃同住，在军中声望很高，就算是斛律光只是到了赵州城很短的时间，就已经将整个赵州牢牢的拧成了一股绳，光靠武力，不可能攻破赵州。
高肃双眼微眯的看着赵州城上的斛律光，心下叹息。
只能是再想别的办法了，不过也不急，恐怕留给斛律光的时间，不多了………
“唉………”
高睿叹息着从斛律光身后走出：“你又是何必………”
高睿看着斛律光坚定的眼神，也是收起了接下来的话，随后缓缓走到斛律光身旁：“你的时间不多了，尽快返回晋阳，陛下昨日又发三道圣旨，你家人如今俱在邺城地牢内待审，你如果再不回去，只怕，唉………”
斛律光面色依旧沉静，却是双眼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看着跟着高肃大军一同退去的斛律武都。
斛律家，世代忠于高氏，忠于高氏皇帝，他可以死，但绝不能叛变！更不能让高贵的斛律家，让荣耀的斛律家的名声，遭受叛变的玷污！
两日之后，已经和高睿交接了防务的斛律光仅带着自己的亲兵家将，返回晋阳………
第354章 族诛
“斛律光要进晋阳了！”
和士开停下了匆匆的脚步，转头看向身边的刘逖，祖被赶出权力中心之后，靠着攀附祖，却又最后转向和士开坑了祖一笔的刘逖瞬间成为了和士开眼前的红人心腹。
和士开本人虽然极其擅长钻营，但是在政治方面不说是一窍不通，也可以说的上是小白一个了。
虽然他的确是扳倒了很多人，其中不乏接连登上权力中心的大人物，然而实际上让他成为这个“大人物”的时候，他的能力是完全不够格的。
因此在此之前和士开几乎都是听祖的话，祖被和士开弄到光州当瞎子去之后，和士开除了倚靠刘逖这种三流货色之外，实际上本身是完全没有政治能力的。
刘逖对于和士开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既没有祖那样的头脑，又没有根基，虽然比起祖来肯定是差得远了，但是总归是好掌控，不会再出现祖那样失控的事情了。
刘逖也清楚自己的处境，因此极尽可能的为和士开出谋画策。
“他还真敢进京啊………”
和士开轻声的念叨着，双眼微眯俨然是有些惊讶，不光是他，就连刘逖这次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们俩都以为斛律光已经被逼的狗急跳墙了，绝对会死挂在赵州不回来，到时候他们就能名正言顺的以抗旨不尊的名义弄死斛律光了。
谁能想得到，家里人都被抓了，斛律光居然还敢回来找死！
两人惊讶之余，也难免有些麻爪了，刘逖有些急的对和士开道：“若是叫斛律光进京，此等光风霁月的作风，只怕陛下会恢复对斛律光的信任，到时候再想有这样的局面，怕是就难了！”
和士开瞥了他一眼：“急什么？”
刘逖心下腹诽不急人都快死了还不急………面上却是急忙的对和士开拱手称是：“侍中难道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和士开拈着自己的八子须得意的道：“他就是回来，也是死路一条！”
刘逖十分狗腿子的上前轻声对和士开道：“侍中您已经有了妙计了？”
和士开轻哼一声：“他这次回来，总归是要带兵回来吧？也是要在城外待罪吧？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刘逖装做懂了的点了点头，和士开则是瞪了他一眼，知道他完全没听明白，刘逖急忙尴尬的笑着躬身：“还请侍中解惑。”
和士开便是冷哼一声：“带兵威逼晋阳，这有什么好解惑的，这就是死罪！”
刘逖吃惊的看着和士开，和士开转头看向他：“怎么？”
刘逖急忙的回过神来，对和士开大加赞赏：“侍中所言不错！你说仆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妙计呢………带兵进京，这是死罪啊，分明就是对陛下不恭！更是有不臣之心，意图威逼陛下放走斛律家众人，陛下若是得知，斛律光百死难逃！”
和士开得意的大笑，却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刘逖眼神之中闪过的看白痴的眼神，以及随后的忧心忡忡………
傻子才信呢………
带兵进京？斛律光长几个脑袋够砍的？
更何况斛律光肯定带兵，那也只不过是身边数十亲兵罢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用这个就诬告人家？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
刘逖心里清楚，和士开本身就是德不配位的典型，他空有野心却根本没有这个实力，所以才会一直徘徊在佞幸之臣的行列，始终不能掌握全局。
现在看来这个人志大才疏，偏有行这些求死之道，恐非长久之良主，自己若是不想跟着他身死族灭，一起陪葬的话，看来要尽快远离此人了………
然而刘逖更没想到的，傻子不信，高湛信了………
当和士开跟高湛说斛律光此时正盘踞士兵在晋阳城外，与高湛对峙的时候，高湛当真是怒火攻心！
反了！全他妈反了！
高湛已经糊涂了，事实上他就算是不糊涂，惊弓之鸟之下，和士开说带兵，高湛管是亲兵还是什么兵，是十个还是百个？就是你有不臣之心！
其实从一开始，从高湛决定将皇位传给高纬的那一刻起，斛律光就已经注定这个结局了，这和和士开没有半点关系，有也只是推波助澜，顺遂皇帝的心意罢了。
就像是后世那场南渡一样，如果不是皇帝咬死了要跑，满朝文武有几个愿意背井离乡？如果不是皇帝想杀忠臣，奸臣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一天发一百道金牌，又怎么会杀的了这腐朽王朝的最后一根栋梁呢？
只是既然决定了要杀，却也不能说召集过来就杀，和士开也好高湛也好，对斛律光在军中的威信都是十分忌惮的。
这时反倒是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高纬有了主意：“父皇可以先以邀请斛律光前往东山游览的名义，赐给斛律光一匹御马，斛律光得了御马是一定要进宫谢恩的，到时候父皇两廊下以刀斧手埋伏，要杀斛律光也不过是翻手之间的勾当罢了！”
高纬此言一出，高纬和和士开都是大惊失色，两人怔怔的看着高纬，高纬看着高湛渐渐难看的表情缓缓收起了得意的神情………
“谁教你的！”
高湛轻声一句，吓的高纬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半晌说不出话来，高湛一拍龙椅：“说话！”
高纬吓的一抖，随后嘴跟机关枪一样全都给秃噜了出来：“是儿臣的爱妾所言，她曾经被斛律家人给调戏过因此怀恨在心，儿臣只是提了一嘴斛律家已经被父皇抄家了想给她出口气，她就给儿臣提了这么一计，让，让儿臣在父皇面前，长长脸………”
高湛脸上的表情缓缓的收敛了些许，一个小女孩儿而已………还好。
如果真的是高纬提出来的，那么高湛可就要仔细的斟酌一下自己选择高纬继位是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了………
要是真让这样心性这样谋略的人登上了皇位，自己还想做太上皇？怕是明天就挂在墙上了！
不过若是元可儿说的那倒是不必多在意了，一个深宫妇人罢了，就算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自己要拿捏也不过是弹指之事！
这也是元可儿疏漏的地方，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儿，就算是再怎么有心计有能力，见识也拜在这里了，对政局更是一窍不通。
这话哪怕是陆令萱来说，高湛都不会如此忌惮，然而是谁都不能是高纬，这也是高湛放心下来的原因。
不过琢磨一下，这个计谋的确算得上是十分严谨严密的，所以和士开也是轻声对高湛道：“此计可行，陛下要针对斛律光这样的猛虎，还需早做决断。”
高湛闻言双眼微眯着，半晌方才是缓缓点头：“那就………按这个法子来办！”
“太师劳苦功高，陛下念及太师征战日久，如今终于能够歇息一二了，所以特地邀请太师一同游览东山，甚至恩赐下一匹御马，以供太师骑乘！”
斛律光伸出手缓缓的抚摸着面前神骏的御马，沉吟许久，方才是对那天使道：“臣为国尽忠而已，从来不觉得辛苦，反倒是希望陛下能够放臣回战场，继续为国杀贼………”
说着斛律光也不等天使回答漂亮话，自己便是叹息了一声：“只是哪里就能够轻易得到呢………”
说完斛律光诡异的沉默了许久，方才是对那天使开口道：“请转告陛下，臣希望能够进宫向陛下谢恩。”
天使闻言急忙的便是笑着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陛下明日于宫中设宴款待太师，请太师届时前往便是。”
斛律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天使这便是陪着笑的去了。
而这个时候斛律光的亲兵也是走到斛律光面前轻声对斛律光道：“陛下赐给太师一匹御马，难道是并无杀太师之意？”
斛律光只是低着头，随后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御马，轻声的感叹道：“老骥虽有潜力之心，只是主人已经无法驱驰，徒之奈何。”
亲兵似乎是听出了斛律光话语中的悲伤，便是眉头微皱的对斛律光轻声道：“太师，你………”
斛律光摇了摇头，并未搭理亲兵，只是转身进入了军帐之中，这一夜斛律光枯坐在军帐中无言，帐外的士兵似乎也为斛律光影响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看着斛律光的一动不动的剪影，皆是潸然泪下。
次日一早，斛律光脱下了陪伴自己从少年时征战至今的甲胄，梳洗一新之后将甲胄交给了亲兵们道：“你们不必随我进宫了。”
亲兵们含泪下跪看着斛律光抱拳：“我等追随将军至今，何以今日却要驱赶我等了？”
斛律光只是仰天无言长叹，随后方才是对亲兵们道：“今日之后，你们便各自去吧，弱谁有心，将此甲胄交于我斛律家人，也算是全了你我南征北战的兄弟之情。”
说完斛律光便是在天使的催促下翻身上马，在一众亲兵们痛哭声中放马奔去………
“陛下请太师进凉风堂内说话！”
斛律光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凉风堂许久，随后轻笑一声，方才是抬脚走了进去。
皇帝若要杀我，一道旨意罢了，何必如以往那些人一样，在这凉风堂内喋血？
斛律光走进凉风堂内抬眼一看，只见四周空荡无人，并不见高湛身影，刚要抬脚走进，便觉身后猛然一痛！
“唔！”
斛律光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强忍着身后剧痛转头看去，只见刘桃枝面色复杂的手持金丝大环刀看着他，上面淋漓的鲜血已经证明了方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
斛律光和刘桃枝对视着，许久才是轻笑一声：“桃枝常为此事。”
刘桃枝瞬间呆立当场，只觉无地自容！
“刘桃枝！陛下旨意在此！你还等什么！”
和士开似乎是等急了，冲出凭风对着刘桃枝大吼着，刘桃枝闻言回过神来，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是一个箭步上前，一刀又捅在了斛律光胸口！
斛律光不闪不避甚至挺起胸膛迎上了刘桃枝的刀，刘桃枝轻声惊叫了一声，倒退两步，手中大刀落地。
和士开这方才是快步上前，斛律光捂着胸口转头看向和士开等人，轻蔑的笑着，和士开见状便是顿住了脚步。
斛律光仰躺在地上，轻声道：“你们常做这样的事，我来之前便已有了赴死的打算，只是因为我斛律光到死也绝不会干背叛国家，背叛皇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