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双眼微眯，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颇为的有些不好看了起来。
和士开说的没错，叛军对他的态度说都不用说的肯定不好，现在也不过是才彻底撕破脸罢了，高肃本身就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态度，什么清君侧靖难，都是说给外人听的罢了，高湛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要是真的落在高肃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因此生气这件事的确没什么卵用，诚如和士开所说，纠结这个，不如看一看目前面临的局势………
叛军肯定是不用说的，让他们不用进军这个计策肯定是失灵了，而斛律光也早就已经尚书委婉的劝说高湛此时并非是最佳的进军时机，明显就是拒绝了高湛的旨意！
这让高湛大为恼火，斛律光没准儿真的是要反了不成！
和士开轻声对高湛道：“斛律光抗旨不遵，或许真的有不一样的心思，如果没有自然是最好的，可若是有了，陛下要早做打算啊………不然恐有内外之忧！”
高湛听和士开这样一说，便是瞬间面色变得危险了起来，过了许久方才是陈胜对和士开道：“传朕的旨意，下令斛律光之子斛律武都即刻卸任一切军务，即刻返回邺城，再传旨给斛律光，命他立刻向前进军，否则朕严惩不贷！”
然而就算是高湛如此用词严肃的旨意，依旧是没有让斛律光松口，甚至继续上书向高湛表示他将会在六月中旬进军常山郡，自常山向东攻博陵郡，然后自博陵攻幽州军背后的瀛洲。
七月初则自邺城组织新的反扑，沿黄河向东进驻平原郡，自平原向北攻渤海，以此彻底阻断高肃的补给线，逼高肃回防！
瀛洲是支持高肃南下的命脉，所以只要自己完成了这一战略部署，高肃绝对不会坐视自己截断他的补给线，只能被迫向北撤退，介时邺城之危自解！
六月一到，天气急速回温，幽州军面临着水土不服以及更换军装的问题，补给跟不上以及士兵身体出状况是必然的。
这就是斛律光一直苦苦等待的时机，只要抓住这个机会进攻，高肃一定会被逼回师解围，不然就会被自己数十万大军生生困死在这冀州城！
斛律光的谋略不得不说的确是炉火纯青，高肃和他的智囊团们也想到斛律光或许会采用这样的战略方式逼自己后撤。
而面对斛律光如此咄咄逼人的攻势，高肃想到的战略也只有暂时撤退到沧州附近，依靠自己出色的海上运输能力提供补给。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的战线只能面临全面后撤的局面，解决办法或许只有渡过黄河，南下自济州向东挺进会和高突骑的军队。
只是如此一来高肃恐怕也就要面对来自邺城和淮北的两方面压力，毕竟高肃此时也不清楚驻扎在寿阳的王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不过好在恐怕高肃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这个战略部署居然会被高湛给拒绝了！
高湛强烈要求斛律光必须立刻进军，斛律光苦口婆心的上书，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原本斛律光就因此有些不安了，但是此时更绝的操作来了，那就是他儿子斛律武都在接到了晋阳方面的圣旨要求他立刻卸除军务返回邺城的时候，并没有立刻照做，反而是先派人去给斛律光送信将这件事说了！
斛律光斟酌了一下，心中已经大概的明白了过来，夜半辗转反侧许久无眠，出门望月长叹，为何忠臣总是为人主忌惮，我斛律家世代大齐忠臣良将，怎么会走到今日为君主所猜忌的时候呢………
斛律光望着明月，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殷殷不舍的教诲，心中已经明白过来父亲的苦心。
于是斛律光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是派人回信给斛律武都，命他立刻解除武装，返回邺城。
斛律光夜间巡逻，见士兵们一处吃饭，见他来了，便是都殷勤起身招呼他同坐，斛律光也不介意，直接笑着坐在士兵们之中，听他们亲切的唠着家常………
看着身边的这些兄弟们，斛律光的内心渐渐坚定了下来。
自己怎么能因为担忧自身的前途，就将大齐的将士往死地去送呢？
所以这道旨意，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
现在所期望的，只有自己让斛律武都返回邺城，充当质子的情况下，高湛能够恢复对自己哪怕一丁点儿的信任，让自己能够安心的平叛之后，再回京于丹陛之前谢罪吧………
斛律光的想法是美好的，然而却没料到他们父子间的这一操作实际上更是激怒了高湛！
怎么？朕让你回京你鸟都不鸟，甚至还要先跟你爹打招呼，你爹让你回京你才老老实实回京？
君父君父，君于父前，那就是朕该在你爹前面才对！
怎么现在在你眼里，你爹难道比朕这个皇帝说的还对？你爹比朕这个皇帝还有权威？！
在你的眼里都是如此，那在大齐将士们的眼里呢………
高湛的杀心渐起，只是他依旧决定给斛律光一个机会，只要斛律光能够完成他六月出兵的诺言，那么自己就对他还保留几分信任………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回到京城之后的斛律武都郁郁寡欢，他其实心里也清楚皇帝是不信任自己父子，所以才会让自己返回邺城待命。
再加上这一次出征自己可以说是被高肃按在地上摩擦，可以说是颜面尽失！
从他参军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年纪轻轻就靠着军功累计封了骠骑大将军………当然也肯定是有他爹他祖父的面子在，只是就算是如此，也算得上是能力超群了。
要知道自从霍骠骑死了之后，骠骑大将军这个荣誉头衔那简直就是每一个年轻人的梦中的荣耀。
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还得了这么一个职位，同时迎娶高洋的女儿义宁公主，婚礼举行那天，文宣帝高洋甚至亲自联同娄太后一起驾临斛律府第，皇后李祖娥、太子高殷和诸王等全都跟随前往，给予斛律家最崇高礼遇！
可以说斛律武都的人生是无数少年无法企及的梦！
然而这一切在现在全都毁了………
面对另外一个天之骄子的时候，斛律武都败得无地自容，在他看来自己就是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返回邺城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整日只能是以酒浇愁，却也正因为如此，反倒是惹出了祸端！
这一日斛律武都正饮酒之时，却听四周议论纷纷，一桌衣着华贵的年轻纨绔们正在讨论现如今的局势，正好谈到斛律光和高肃。
虽然他们也骂高肃，却也是将斛律光贬得狗屁不是，只说他是缩头乌龟，被高肃打的不敢露头云云………
“我看斛律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斛律老公也算得上是一代英雄，辅佐咱们太祖皇帝成就了基业，可现如今，这斛律家的都是个些什么东西？”
“谁说不是，尤其是那斛律武都，简直是窝囊废！就这还敢自称大齐第一纨绔？我呸！笑死个人了！”
“斛律光那个老王八更是，如今缩在壳里，连头都………哎哟！谁！谁特么扔老子！”
斛律武都如同一头暴怒的虎一般，将酒壶猛地又抄起砸到那人头上，登时叫那人头上鲜血如注甚至还插着些碎片！
“爷爷砸得就是你！”
斛律武都大吼一声，便是冲上前去，逮住那几人便是一顿拳脚！
那几人一开始还仗着喝了酒有些胆气，反对他动起手来，只是哪里是对手？三两下便是叫斛律武都给揍趴下了！
斛律武都见他们羞辱父亲也是不留手，竟是招招叫他们断手断脚，方才是称心如意了。
将他们往地上一丢，啐了一口：“再敢胡言乱语，叫爷爷听了，下次可就要你们的小命了！”
高突骑骂了，醉醺醺的去了，只是这骂的倒是顺心如意了，却不知惹出了何等祸端………
那一伙子互相搀扶着磕磕绊绊的各自回了家，到家便是哭诉了起来，却原来本就是和士开陆令萱这货子子侄，穆提婆也在其中，便是故意说出这些惹他发作。
如今回去之后各自凄惨模样，自是惹得家里也都不痛快，再添油加醋一番，说是惹了斛律武都，叫他打成了这样，还说日后见一次打一次！
家中长辈听了也是恼火，当下便是联名一纸诉状，将斛律武都给告到了晋阳高湛面前。
如此经久折腾，眼看着已经六月中旬了，却还未见斛律光动手，高湛本就是大为恼火，此时听说斛律武都在京中逞凶，自然是怒上心头，当下便是命人前往京中将斛律一家全部羁押起来！
赵彦深等人害怕如此激怒了斛律光，会反倒助高肃一臂之力，因此便是急忙的请高湛收回成命。
高湛见状越发恼怒，便是命人将斛律武都羁押来晋阳，一面派人去叫高睿进宫，命其即刻带兵去前线监视斛律光！斛律光若是在六月底依旧没有进军的迹象，就夺其兵权！
斛律光被逼无奈，只能是一面派人安抚高湛，说是高肃如今军阵严密，自己在寻找机会，一面的派斛律羡南下汲郡，稳住南大门局势。
高睿也劝高湛暂观其变，高湛这方才是强压住了心底的不满，只是下令斛律光在月底之前必须和敌军交战，否则他就是叛敌！
斛律光无奈，只能是仓皇派出一军，率先绕过冀州去偷袭高肃身后，期望能先斩下一些人头来堵住高湛的嘴。
然而可惜，打仗这东西一看运气二看耐心，最后方才是看实力。
原本因为斛律光天衣无缝的战略部署而有些焦躁的高肃反倒是按住了心思，而被高湛骚扰的斛律光却率先破防了！
高肃纳闷儿之余却也是心下一喜，没想到斛律光这个老将居然也会忍耐不住？
一开始高肃还以为是斛律光的计谋，只是和智囊们再三商讨之后，怎么样都察觉不像，于是派出刘忠和窦泰一起埋伏。
等到斛律光的突袭小队悄摸摸的摸到高肃背后辎重队的时候，刚要发起突袭，却被四下里早就埋伏好的刘忠窦泰一齐杀出，竟是杀了个片甲不留！
同时窦泰刘忠也不停留，率先便是向着常山郡杀去，想要抢先一步堵住斛律光的进攻路线。
这一战传回晋阳，本就焦躁的高湛闻言大怒，这时候又传闻斛律光将自己的弟弟斛律羡派去了汲郡。
高湛本就处于盛怒之中，一旁的和士开又煽风点火说斛律光通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否则怎么会相持日久一败再败？
于是高湛大怒之下当即便是逼高睿前往前线夺取斛律光兵权，将他就地羁押！
高睿无奈，只能听命，然而高睿前脚刚走，后脚高湛便是命人前往邺城，下旨将斛律家上下全部就地斩杀！
戴着镣铐的斛律武都此时落魄的已经完全没有当初那个邺城第一纨绔的风采，胡子拉碴脸色青白，身上也只穿着破烂单衣。
身上的木枷镣铐磨得手脚都出血了，却也只能这样捱着，然而斛律武都并不难过，他真正担忧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给家里带来什么危险………
“世子爷，眼看着也快到晋阳了，卸下来歇歇吧，进去了没准儿就得一直戴着了。”
两个押送他的宿卫上前给斛律武都解开了镣铐。
第352章 飞云浦
“多谢！”
斛律武都十分感恩的对两人拱手，很显然经历了这一次事情的斛律武都已经成熟了不少，不再是那个动辄喊打喊杀的少年了。
两个宿卫只是对斛律武都摆了摆手，随后两人便是出去了，斛律武都先是歇了歇，却是并未歇息多长时间便是起身活动着四肢。
虽然手腕脚腕以及脖颈已经有些糜烂了，但是这样看来，斛律武都似乎还是生龙活虎。
斛律武都只是感慨了一下这一次自己的确是有些莽撞了，心中暗自叮嘱自己，都已经快要当爹的人了，还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惹出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我说，前面差不多就该到晋阳地界了，该动手了吧？”
斛律武都本是活动手脚，这时候听到外面两个宿卫说话，却是顿住脚步，一时间来了兴趣，悄悄附耳上前………
“嗯，一会儿就动手………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前面小店处买些吃食酒肉来。”
“动手之后再吃喝也不迟啊。”
“哎，什么话，再怎么样也该叫人做个饱死鬼，反正也没活路了，让他吃饱喝足了再下手又如何？更何况………喝的醉醺醺的，你我也好省事。”
“也是………既然这般，你先去吧，我在这儿看着，等他用了酒肉再送他上路不迟。”
“啧啧！可怜王侯公子，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得罪和侍中和陆女官呢。”
“他们上面人的事情，和你我兄弟什么干系，咱们只奉命行事就是了。”
“正是这般道理………”
两人说话着各自去了，却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房门缓缓推开………
等到那买酒肉的宿卫回来，四下寻不见另一个宿卫，便是奇怪了起来，喊了几声，不见回应，便是摇头：“真是怪了………”
也只当他如厕去了，便是自顾自的拿着荷叶包的酒肉推开房门，却只见斛律武都跪在那里，那宿卫便是奇怪：“世子，你这是………啊！”
话未及说完，便见斛律武都缓缓起身转过身来，只见斛律武都脸上身上淋漓鲜血，一双眼通红如血，看着他浑似被凶兽盯上一般！
宿卫慌张的丢了酒肉，一时间颤抖着向后退去，斛律武都却是步步紧逼缓缓上前：“你们这两个鸟人！临行前我家中何曾没有金银照顾，居然听那奸人的话要加害于我！”
那宿卫低头一看，这方才发现同伴已经睁着双眼大张着口一脸惊诧的没了气息，心中不免一惊！
这斛律武都居然赤手空拳将身着甲胄的宿卫给杀了？
却原来是方才斛律武都在屋中故意痛叫，惹那宿卫好奇，一进屋来，便是叫斛律武都兜头几拳下去，居然是硬生生用拳头捶杀了！
宿卫大惊，这方才是仓惶的要抽刀：“你，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斛律武都已经如疯虎一般冲上前来，一脚将他抽刀的手踹开，随后居然硬生生揪着那人裆甲胄，将他胸甲也扯了开来！
“叫我看看你们生的是什么心肠！竟如此贪得无厌，还要用我人头邀功！”
斛律武都大吼一声，便是几拳下去，那宿卫未及还手，胸口已经是塌陷了下去！
斛律武都却依旧不依不饶，兜头照脸的便是一阵乱锤，直锤的自己气喘吁吁，这方才是将那已经软趴趴的宿卫随手丢下，无力的瘫坐在地………
半晌，这破庙之内便是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斛律武都掩面失声痛哭一阵，方才重新振作，将那宿卫的兵器收了，出了庙门寻来干柴一把火烧了，这方才是骑上马向着邺城方向狂奔………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