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江东从此无鼠辈 第78节

  周昕闻言失色,惊呼道:“少君不可!重农轻商乃国之根本。岂不闻齐亡衡山之事乎?”

  齐国覆灭衡山国一事,发生在八百多年前。当时的衡山国,是一个很擅长冶炼和制造武器的国家。虽然国力不如齐国,但也并不弱小。

  齐国为了吞并衡山国,便精心策划了一场‘贸易战’。先是集中资财,大量收购衡山国出产的武器,导致衡山百姓纷纷放弃耕种,以冶炼、制造武器为业。国内所需的粮食,则从其他国家购买,毕竟手里不缺钱,主打的就是豪横。

  如此过了两三年,衡山国的百姓越来越富,但是已经没有人愿意再去耕种了。于是齐国又开始高价从诸国购买粮食,导致粮价大涨。即便是衡山国百姓将贩卖武器赚来的钱,全都用来买粮,依然不够果腹。国内饿死者无数,很快就开始发生动乱。

  于是齐国趁此良机,联合鲁国,发动灭国之战,迅速将颇为强大的衡山国一战覆灭,瓜分殆尽。

  这件事在历史上有着极大的影响。在这之后,各国纷纷意识到,只有农业稳定,国家才能稳定。商业固然能够带来巨大的财富,但也很容易引发动乱,损伤国本,以致亡国。于是越来越重视耕种,渐渐形成了重农抑商的国策。

  所以,重农抑商绝非只是愚民这么简单。

  严毅自然知道这件事,也清楚这里面的问题。后世之所以商业发达,乃是因为粮食产量已经达到了可以轻松养活所有人的程度。而眼下这个时代,粮食产能极低,再加上战争、疫病、灾害等因素,一旦耕种的人稍为减少,立刻就会导致粮价大幅上涨,而买不起粮的那部分人,就会成为动乱的根源。

  他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和周昕过多讨论,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重要的手工业和商业,不会对民间开放,乃是官营。耕种自然是最重要的,此乃根本,不会动摇和改变。”

  周昕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又针对其他政令与严毅讨论起来。

  严毅耐着性子,陪他聊到深夜。

  此番为了招揽周昕,他谈到了一些平日里很少和人提及的话题,若是此人不受招揽,也只有忍痛将他杀了。

  周昕则是越聊越心惊,他发现严毅对历朝历代的政治得失和兴亡有着极其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对当下的时政利弊也知之甚深。仿佛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越是深入探究,越是感到其深不可测。心中不禁升起荧光与皓月之感,对其乃制定政令之人再无怀疑。

  他心中暗想:“此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识与格局,实在令人惊叹。将来能够安定天下的,除了曹孟德、袁本初以外,恐怕就非此人莫属了。”

  不知不觉间,他竟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尤其是严毅那些爱惜百姓的思想,与他可谓是不谋而合。

  聊到兴奋处,在严毅有意的引导下,周昕俨然已经是站在严毅的立场考虑问题了。

  比如此刻,严毅装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摸样,感慨自己的出身很难得到士族的认可,周昕居然主动给他出主意:“少君不妨拜一名师,再娶一贵女,以此广结人脉,结交士族。只要走出第一步,得到部分士族认可,以后便会越来越顺畅。少君有地有民有粮有兵,更有安定黎庶的大志,难道还怕没人前来报效吗?”

  严毅闻言大喜,请教道:“周公高见,令我茅塞顿开。只是不知以周公之见,我当拜何人为师,娶何人为妻?”

  周昕轻抚胡须,略作沉吟,缓缓道:“少君之师,须兼备学识、名望与人脉,三者缺一不可。少君既然立足于江东,眼下最合适的,不外乎一人。”

  严毅急不可耐地问道:“何人?”

  周昕一字字道:“盛宪!此人博古通今,名扬江东,又曾担任吴郡太守,门生故吏遍布江东,友人亦多为名士豪杰。少君若能拜他为师,一切难题将徐徐可解。”

  严毅听罢,脑中如惊雷炸响,豁然开朗,仿佛拨云见日。

  他朝周昕深深一拜,语气诚挚地道:“周公之言,令我如醍醐灌顶,毅拜谢!”不待周昕回礼,接着又问:“再请周公赐教,在下当娶何人为妻?”

第160章 帝姬

  周昕面露为难之色,在拜师之事上,他还可出出主意,毕竟严毅是可以拜多名老师的。他推荐一人,并不唐突。但在娶妻之事上,就不是他一个降将能随便开口的了,略微一想,乃辞道:“婚姻大事,令尊自有成算,在下不敢妄言。”

  严白虎确实给严毅安排了不少联姻对象,不过多是豪族之女,不合严毅心意。除此之外,还有许贡之女与祖郎之女。

  两三个月前,许贡迫于吴景带来的压力,曾有意与严氏联姻。但当时严白虎甚忌袁氏,并未立即答应。等到事后想再求娶许氏之女时,吴景已将矛头指向乌程,许贡又不乐意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而严毅的心境在这段时间也发生了变化。当初他是愿意娶许贡之女的,想借此在江东形成抗孙联盟。但随着他的势力日益增强,他的心态早已悄然发生了变化。许贡是他日后要吞并的对象,他怎么可能去娶许贡之女呢?

  祖郎之女也是类似的情况。

  严毅见周昕避而不答,沉默良久,忽开口问道:“我听闻先帝有一爱女,尊号万年公主,未知周公知此女否?”

  周昕神色骤变,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他,声音颤抖地道:“你你竟欲娶帝姬?!”

  而且这位还不是一般的帝姬,乃是先帝独女,当今皇帝之姐。

  对周昕来说,汉帝国虽风雨飘摇,然其势如巍巍泰山,屹立不倒。其光如昭昭日月,普照四方。不少臣子仍以效忠汉廷为荣,以匡扶社稷为任。即便时局动荡,他们心中仍存复兴之志,视汉室为天下共主,万民所系。

  而万年公主,就是汉室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周昕万万没想到,某一天深夜,一个连正式官身都没有的青年,居然会在他面前表露出对这颗明珠的觊觎之心。

  诚然,严毅若是能迎娶万年公主,其地位势必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这也太骇人听闻了,他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严毅见周昕一副目瞪口呆的摸样,轻咳一声道:“在下也只是随口问问,周公切勿放在心上。”

  周昕暗哼一声,有你这么‘随口’问的么,别以为我猜不出你那点鬼心思。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少君休要再想这件事,陛下是绝不可能将公主嫁给你的,满朝公卿也不会同意。更不要再提及这件事,事情一旦传出去,恐生祸端。”

  周昕说完这句话,忽然想到,公主远在千里之外,严毅纵然想破脑袋,也绝无可能染指其一分一毫,遂放下心来。

  严毅从他的表情中,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以帝姬在这些人心目中的尊崇地位,若是能够迎娶,对他的助力必然极大。

  他一面和周昕搭话,一面却在思索‘迎娶’这位帝姬的办法。

  一时间,堂内两人各怀心事,场面便有些沉寂下来。

  几名婢女这时端来酒食,放在一张朱漆矮几上。

  两人移步案旁,举杯对酌,话题转向其他,席间气氛渐复热烈。

  严毅开始有意无意地谈及吴景,宛如一柄尖刀,刺在周昕心口,令他神色剧变。

  周昕饮着美酒,吃着美食,却味同嚼蜡,心中悲痛,不觉泪洒衣襟。

  他离席长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在下身为丹阳太守,却不能保境安民,致使百姓惨遭吴景屠戮,昕万死难辞其咎。少君能够妥善安置丹阳流民,让他们有衣蔽体、有屋栖身,有米粮果腹,昕铭感五内,虽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严毅见时机成熟,起身回礼,语气诚挚地道:“周公言重了。流民既入我境,便是我民,安置之责,义不容辞。如今吴景来势汹汹,兵临城下,眼看吴郡百姓又要遭受一场劫难。毅深感势单力孤,独木难支。还望周公以百姓为念,助我一臂之力,共抗吴景,以解百姓倒悬之苦!”

  周昕大为意动。对他来说,王朗不顾吴景寇略在即,兴兵攻伐钱塘,实乃不顾大局的自私之举,心中早对王朗失望至极。而严毅一心对抗吴景,甚至想将吴景驱逐出丹阳,正中他的心坎。他恨不得将吴景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愤。遍观整个江东,也只有严毅敢跟吴景针尖对麦芒地对着干,有望帮他实现心中所想。

  只是想到会稽的家眷和族人,他不禁又犹豫起来。

  严毅观他神色,连忙道:“周公若肯相助,毅愿与公一道上书朝廷,请陛下复公官职,以伐吴景。”

  周昕眉宇间愁绪仍在。

  严毅当即明白过来,继续说道:“周公若是担心家眷与族人安危,在下可派出一支船队,接应公之家眷、族人安离会稽。贵族在会稽的田亩、屋宅等损失,毅也定当做出补偿。”

  会稽城池众多,关卡重重。周昕家眷俱在山阴,若是想要逃离,唯有江海这一条路。

  而严毅攻克钱塘、浙阳渡与固陵渡后,缴获船只数百,足以将周氏族人运离会稽了。

  周昕闻言,心中大定。他本不欲归附严氏,但是经过与严毅的一夜畅谈,在了解对方的诚意、志向、才能与爱民之心后,他的思想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再加上严毅妥善安置丹阳流民以及坚决对抗吴景这两件事,刚好击中他的软肋,令他委实难以拒绝。

  罢了,降便降吧!总比拖着这副残躯,日夜忍受煎熬,看不到任何希望来得好。归附严毅后,说不定会有另一番崭新的经历。

  再者,严毅与他推心置腹地聊了一夜,岂是好易与的?若是拒绝,只怕难以活过今日。

  周昕想到此处,离席下拜道:“昕的家眷与族人,就拜托少君了!”

  严毅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慌忙将他扶起,郑重承诺道:“周公放心,在下必定让你的族人毫发无伤地抵达钱塘。等到天明,我便派人过来,与公商议此事细节。”

  周昕微微颔首,对严毅雷厉风行也不乏细心的做事风格很是满意。

  自从定下主从名分后,他的态度便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改变,对严毅执礼甚恭,俨然已是以下属自居了。

第161章 所争

  严毅唯恐周昕反悔,当晚就在周宅住下。

  这位毕竟是曾经的丹阳太守,与许贡、王朗是同一层级的人物。若非连遭变故,又被他抓住弱点,针对性地展开游说,岂肯屈事于他?

  次日早晨,尝到甜头的严毅匆匆将一些紧急公务处理完毕,便命人唤来全柔。带着周昕与全柔去探视虞翻。

  如果说,他招揽周昕与全柔,是借助天时地利,针对性地进行游说。那么此番招揽虞翻,就是要依靠人和了。

  虞翻饱读诗书,性情疏直,历史上曾多次向孙权犯颜谏争,引来孙权强烈不满,最终遭受流放。

  这是一个刚上直率的人,而且做事尽忠职守,有始有终,并无明显弱点,不是那么好招揽的。只能用环境慢慢影响他。

  关押虞翻的宅院比周宅略小,但是清幽雅静犹在周宅之上,颇有闹市闲居之韵。

  严毅的车舆还未停下,已有奴仆匆匆入府禀报。

  虞翻却没有出来迎接。

  正在后院读书的他,听闻严毅前来,随手将书卷往石桌上一放,便大步走回卧房,侧身躺在床榻上,摆出一副闭门谢客的姿态。

  严毅吃了个闭门羹,也不着恼,让周昕去唤门。

  周昕神情带着几分不自然,走入虞翻卧房,不久便将一脸不情愿的虞翻带了出来。

  虞翻脸上仍残留着一丝尚未褪去的惊色。

  好你个周大明,短短两日功夫,便投靠严毅了,苍鹰扑食都没你这么快!

  当虞翻看到全柔,脸上表情就更难看了。

  一帮趋炎附势的东西,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还有没有忠君效死之节!

  虞翻心中暗骂,昂首立于院中,竟是看也不看严毅一眼。

  严毅反而对他更加欣赏,谁不希望自己的属下是这样的忠臣呢?

  他走到虞翻身前,客客气气地作了一揖:“久闻虞君大名,在下敬慕已久,今日特来拜见!”

  虞翻勉强回了一礼,再度将头昂起,语含讥讽地道:“少君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了,在下非周大明、全子元之流!”

  周昕神色尴尬,全柔脸色为之一沉。

  严毅朝周、全二人递了个眼神。

  周昕出言道:“仲翔,我等今日只是前来探望,非为其他。仲翔莫非连一杯水酒,也不愿招待吗?”

  虞翻只是忠直,而不是傻。如果是在会稽,他早就拔剑将严毅三人撵走了。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知道若是做得太过分,只会自取其辱。冷哼一声,将三人领进客堂。

  四人在榻席坐下,开始东拉西扯地闲谈。周昕的话最多,全柔次之。虞翻和严毅寡言少语,两人都在相互观察对方。

  严毅抓不住虞翻弱点,有点无从下嘴的感觉。虞翻则是在提防对方使什么阴招。几场大战下来,他对严毅的印象基本停留在了狡猾、狠决这些词汇上面。

  这一屋子的人,没一个不精明的。

  周昕和全柔身为说客,待气氛缓和下来后,便开始从不同角度,旁敲侧击地劝说虞翻。

  周昕更多是在介绍严毅,试图改变虞翻对严毅的看法。全柔则是从个人利益、家族利益和时局方面进行劝诱。

  这两人,一个言辞恳切,如春风化雨。另一个言辞犀利,似秋风扫叶。轮番上阵劝说,却都是站在客观事实和虞翻的立场上分析利弊,言辞中正,并无虚夸之语。

  虞翻听罢,神色渐缓,眉宇间似有触动,态度也随之软化,已能与严毅平心静气地对坐而谈。

  严毅颇感振奋,以为事情正向好的一面发展。不料虞翻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却将三人说懵了。

  只听虞翻态度诚恳地道:“少君厚爱,在下铭感五内。然王朗待我不薄,在下实不忍弃之。请问在下需付出怎样的代价,少君才肯放在下离开?”

  严毅闻言暗恼,王朗的使者还未抵达,你就急不可耐地开始和我谈条件了?

  他言辞恳切地回了一句:“只要钱塘江水倒流,在下便礼送虞君出境。”

  虞翻、周昕、全柔三人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虞翻心中涌起一丝怒火,你特么是要把我关一辈子?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吗?

  他忍着怒气,不敢发作。只从严毅对待朱治的方式就能看出,若是把这个人惹毛了,恐怕就算自己死了,尸体也休想离开钱塘。

  周昕见他一副强忍怒气的摸样,不禁叹了口气,苦劝道:“仲翔,王朗到会稽不过一年,你与他也并无深交。我知你效忠的并非王朗,而是你心中的那份道义。但如今天下大乱,个人得失与天下的黎庶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这一身的才学,又何必蹉跎于岁月?不妨出来为百姓做几件实事,远胜过你那份愚忠。王朗非安民之君,想必你心中也清楚。少君正是你一直苦寻的英主,岂可因小节而误大事?”

  虞翻心中一震,周昕的话犹如一柄利剑,直刺入他心中。令他心中的那块坚冰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沉默良久,忽然抬头直视严毅,问道:“君王所争的是天下,诸侯所争的是疆土,大夫所争的是权利,士人所争的是地位。不知少君所争的是什么?”

  严毅心中微动,这个问题他也常问自己,但被人当面询问,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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