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士卒穿着的衣甲和其他士卒一般无二,钱铜不知其乃是严毅阵中最弱之卒,连忙唤来一个名叫苏泽的校尉,下令道:“你即刻率一曲士卒,去西门防御。”
苏泽正要应喏,一旁的万秉忽然道:“大帅,苏校尉乃是我军勇将,还是驻守北城较为妥当,属下愿领本部人马,前去西门驻守,必保西门万无一失。”
万秉心里想的是,他麾下只有两百军,此时尽在北城,若是严毅主攻北城,他守也不是,不守也不是,不如率部去西门驻守,届时自可轻松放严氏部曲入城。
事实上,若是他在严毅军强攻北门时,同时发难,将有极大概率帮助严氏一鼓作气攻下北城。
但是万秉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两百军是他的全部家底,他不愿轻易折损,若是在严毅军初攻城时便骤然发难,城头混战之下,必定折损极多,而他自己在混战中也有性命之忧。
所以,如果能率本部人马去西城驻守,是最符合他利益的结果。
但是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钱铜居然摇头拒绝了:“军师乃是我倚重之人,还是留在北城协助我守城吧。”
万秉当日劝阻钱铜放弃突袭严毅部,已使钱铜心中产生了深深的埋怨,虽然尚未怀疑万秉的立场,但是出于多年混迹草莽的一种本能,他还是将西门的驻守之责交给了自己绝对信任的苏泽。
万秉心知不宜多言,笑着道:“谨遵帅令。”
苏泽不再迟疑,急忙率领两百名士卒朝西门赶去。
此时北城的守军由四百杂兵、两百万秉部曲以及三百忠于钱铜的士卒构成,看似近一千人,实则破绽极多。
钱铜在守军的部署上犯了一个错误,他爱惜羽毛,将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四百精锐亲卫放在城内作为后备之军,打算先用其他部曲消耗敌军,却没有考虑这些部曲的战力。
说到底,还是太相信城墙带来的地利因素了。
不过严毅并不知道这些情况,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北城是很难攻破的。
他转头朝范偃吩咐了几句,后者点了点头,开始下达军令,指挥士卒攻城。
两百名刀盾兵呐喊着冲向城墙,在距离城墙尚有三百步时便停了下来,举盾列阵。
三百名骑卒和两百名丹阳士卒随后跟上,在盾阵后方站定,张弓搭箭,朝城墙上射出一支支箭矢。
城墙上的守军亦纷纷射箭还击。
由于两军距离尚远,各自又有城墙和盾阵保护,均未给对方造成什么威胁,几轮箭雨过去,双方加起来也只有十多名士卒中箭倒地。
范偃再次下达军令,攻城方开始徐徐前进,推进五十步后,便又停了下来。
随着军令第三次下达,攻城方又进五十步。
这时,双方士卒的伤亡开始渐渐增多。
严毅听取了一番众将的意见后,下令道:“后退三十步,攻城器械到阵列后待命。”
军令很快传达出去,攻城之军开始徐徐后退,飞楼和云梯则被数十名士卒缓缓推到了阵列之后。
城墙上方的钱铜看得一头雾水,朝左右众将问道:“诸位以为,敌军这是何意?”
众将也是大惑不解,对方攻又不攻,退又不退,他们也是很少见到这种场面。
有的认为敌军是在试探,有的认为敌军是在寻找己方破绽,还有的则认为敌军正蓄势待发。
攻城方确实是蓄势待发,但严毅认为强攻时机尚未成熟,他在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他麾下只有一千一百军,连战连捷之下,看似军威赫赫,但其中有五百军是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丹阳士卒和杂兵,一旦强攻受挫,就很有可能无力再攻。
严毅对万秉并不信任,猜测对方不会轻易发难,若是强攻受挫,对方改变主意也大有可能。
他在等一个人,姒青!
只有姒青,才能令他绝对信任,也只有姒青,才会真正为他拼命。
制造出偌大的攻城声势,实际上就是在给城内的姒青传递讯号。
“姒青应该会有所动作吧?”严毅神色如常,目光凝视着巍峨的城墙,竭力隐藏心里的焦虑。
而他所期许的姒青,此时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事实上,早在严毅军抵达城下,声势直达城内之时,姒青就开始召集部曲了。
但是一名钱铜军的军侯突然带了一队士卒过来,要求里舍的数百民夫随时待命,准备上城驻守。
在一队士卒的看管下,姒青的行动效率大大受阻。
直到周带着数十名贼曹兵过来,替换走了那名军侯,姒青部的动作才陡然加快。
召集部众、挖出深埋地底的兵刃,分发给众人,随后郑重交待指令.
连同周部在内,这支三百多人的内应之兵,俨然一头出笼的猛虎,即将给城墙上的守军带来致命一击!
第64章 登城
少顷,五十柄刀、三十张弓,一一分发给了擅使刀与擅射者,加上周带来的四十多名贼曹卒,北城里舍内,执兵刃者已近百人,赤手空拳者近三百。
姒青令众人先藏在屋内等候。
周带着两名贼曹卒去城墙上走了一圈,已看清城外形势,不动声色地回到里舍,将姒青唤来,低声道:“少君列阵于城前,距城不足三百步,攻城器械也都置于阵后,随时都有可能攀城而攻,你我不可再等下去了,当速速起事,制造骚乱,以助少君夺城!”
姒青比他更急,闻言面色严肃地点点头,返身召集部属。
很快,三百二十余名丹阳士卒或紧张或跃跃欲试地在道路中央排成了五列,执刀者将刀塞入衣内,居中而站,赤手空拳者分列左右以身为其遮掩。
周领着众人朝不远处的仓廪走去,由于绝大多数士卒都已上城驻守,城内黔首、民夫也都躲在屋内,轻易不敢外出,途中行人寥寥,偶尔有人经过,也都被队列外围的贼曹卒喝走。
队列在一阵静肃中行进,不多时便来到仓禀,六个看守仓廪的守卒中走出两人,上前询问。
周冷哼一声,脚步不停地朝仓门走去:“我乃贼曹吏周,奉命来取夯筑工具,分发民夫,上城辅守。”
一名守卒心中好奇,但因位卑,不敢多问,恭声道:“请取文书一观。”
另一名守卒眼尖,从人缝中看到了两张弓弩,脸色微变,轻轻扯了扯同伴的衣袖。
周这时已经走到仓门前,冷笑道:“只有刀,未有书!”
几名守卒或愣神或变色,尚不及做出反应,周围的贼曹卒已经一拥而上,掩住其口鼻,紧接着,十多柄刀便捅进了守卒身体。
六名守卒神色惊恐,身体抽搐,不一会就没了气息。
周带人走进仓廪,又将库内两名守卒杀死,迅速将铲、犒等工具分发众人。
取了工具后,近四百人在仓廪外站好队列,由周和姒青率领,朝一处距离四百钱铜亲卫较远的梯口走去。
此时天空阴沉,雨虽已止,乌云犹厚,给这支隐带杀气的队伍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城外楼车上,正在观察城内敌情的一名士卒发现了这支正朝城墙行进的行伍,连忙下来禀报。
严毅登上楼车,虽然隔着数百步远,仍是隐隐认出了姒青的身形,顿时心中大喜。
他一脸严肃地走下楼车,将众将召集过来:“内应之兵正朝左侧城墙移动,很快就到,赵错,你带人上楼车盯着,只要发现姒青开始登城,立即举旗。”
赵错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涨红了脸,带着两名士卒匆匆登上楼车。
严毅看向范偃:“范君,你带五百步卒留在这里,一旦举旗,立即攻城,吸引敌军注意。”
范偃肃然应喏。
最后,严毅目光凝重地望向徐盛和陈敢,语气中充满了决然之意:“范君开始攻城后,你二人立即率领三百骑卒赶往左侧城墙,弃马登城,不计代价,也要攻上城墙!”
徐盛和陈敢吃了一惊,随即重重点头。
严毅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若非兵力不足,他断然不会动用这些视若珍宝的骑卒去攻城,放眼全军,也唯有这三百骑卒,才能凭借迅猛的马力,在敌军做出反应前,快速移动到真正的攻城点展开攻击。
军令迅速传达到各曲、屯、队。
五十名丹阳士卒率先离开阵列,推着六架云梯朝北城左侧城墙行进。
钱铜在城墙上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敌军莫非是想从我军右翼同时发起进攻?”
此时北城大部分守军都集中在他这一侧与城下敌军对峙,若是敌军突然转攻右翼,倒也不得不防。
身旁一名校尉笑道:“大帅勿忧,两军阵前设置多处进攻点本就是兵家常事,敌军主力和飞楼等大部分攻城器械都在这里,我军只需盯紧敌主力即可,敌未动之前,我军不宜贸然调动。”
另一名军侯也点头赞同道:“程君言之有理,城池坚固,即便敌军突然调动转攻别处,也休想在短时间内攻上城墙,我军有充足时间进行调动。”
钱铜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就在六架云梯从城门前方经过之际,姒青和周带着三百七十余名内应之兵来到了城梯处。
城梯约有六七十级台阶,呈四十度角通向城墙,石梯两侧是两列持矛而立的守军,大约有三四十人。
一名满脸横肉的队率从石梯上走下,将周等人拦在梯口,熟稔地打着招呼:“周君不是在城中维持治安么,怎么来此地了?兄弟倒是想和你换个位置。”
周望着眼前这个一起吃过几次酒的队率,愁容满面地道:“刚接到幕府军令,让我带这些民夫过来一起守城。”
队率见周身旁几张生面孔正用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目光盯着自己,心里不知为何,竟感到了几分不自在,收敛了笑容,朝周说道:“周君把幕府文书给我看看。”
周右手按向刀柄,用一种怜悯而又透着三分狠辣的眼神望着队率,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汝先行一步,待某日后到了黄泉,再与汝痛饮。”
队率眼中刚闪过一丝错愕,已被周迎面一刀砍翻在地,死时脸上神情兀自凝固着几分难以置信。
刷刷刷.
数十柄刀一起拔出刀鞘,发出锐利的金属摩擦声。
姒青拔刀在手,率领着三百多名内应之兵,沉默而又杀意凛然地朝城梯冲杀上去。
城梯上的守军大半都是杂兵,猝不及防下,很多人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被砍死在石梯上,尸首歪歪斜斜地四处横陈。
内应之兵一路势如破竹,直杀到城墙,方才遇到几分阻力。
但这股阻力随着冲上城墙的人越来越多,在一片喊杀声中骤然消散。
这段城墙的守军不足两百人,泰半都是杂兵,此刻失去城墙地利,面对突然发难、挟势而来的内应之军,实在难以抵挡。
再坚固的防御,若是内部出现破绽,被撕碎也只在旦夕之间。
攻占城墙的过程,超出众人想象的顺利。
姒青和周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喜色。
泼天的功劳,就这么到手了!
姒青站在墙头,朝城下望去,只见六架云梯高高竖起,距离云梯数百步外的西北方向,三百精骑正疾驰而来。
姒青松了口气,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接下来的事情,就看少君了。
第65章 易主
姒青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是拒守城墙,先接应城下袍泽登城,二是趁敌军混乱,立即攻击北城门楼,三是分出部分士卒,攻占敌军驻守空虚的东门。
他望向三层高的北门门楼,只见周正率领贼曹卒和部分丹阳士卒,衔尾追击溃兵,距离门楼越来越近。
忽然,空中响起一阵锐物破空声,从门楼箭窗和箭楼内飞出数十支箭矢,射向城墙上的敌军。
周等人缺少木盾防护,瞬间被射倒十多人,躺在地上呻吟不止,就连几名没来得及逃离的守军,也被射翻在地。
姒青眼皮一跳,想起周之前所说,北门之后尚有四百钱铜亲卫,心中不再迟疑,大喝道:“速速回撤,列阵守御!”
他决定先将城下的骑军接应上来,再对北门和东门门楼展开进攻,也只有这些身穿铁甲的精锐骑卒,才具备攻克门楼的战力。
三百骑军马速极快,顷刻间已至城下,沿着云梯向上攀爬。
而此刻,钱铜在收到敌军内应攻上城墙的消息后,慌乱中抽调的两曲援兵才刚刚出发。
以有备对无备,以骑卒对步卒,钱铜军的调动实在是太慢了,当三百名骑卒已有大半攀上城墙时,援军才刚刚抵达门楼。
但是钱铜已经顾不上去考虑这些细节了,因为城下的敌军正在不断冲击城墙。
巨大的飞楼就像一头咬住猎物的野兽般矗立在城墙旁,厚重的桥面板已经放到了墙垛上,包裹了一层铁皮的飞楼楼门亦已打开,士卒源源不断地从楼门内冲出,左手举盾,右手执刀,踏着桥面板冲向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