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毅探访诸葛亮的踪迹,也是出于一种矛盾的心理。
因为等到明年,诸葛玄就会带着诸葛亮,前往豫章上任。诸葛玄在豫章的这短短两年时间,就是他接触诸葛亮的最佳,亦或是唯一的机会。
近在咫尺的机会,严毅不想错过,但是如何对待这位名传千古的蜀汉丞相,他还没有想好,也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甚至不排除将此人囚禁或是斩杀的可能。
诸葛亮此时还没有什么名气,算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即便是将其杀了,也不会引起什么波澜。
提前派人探访,正是为了掌握诸葛玄赶赴豫章的路线,以免茫茫人海,无从下手。
严毅思忖之间,天已擦黑,用过晚膳后,正在操练场踱步消食,曹秋和陈敢忽然联袂而至。
他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三人回到营房,陈敢便开始表功,他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假司马中的那个假字去掉了。
“少君,果然不出你所料,费氏、赵氏暗中派人送书信给吴景,已被我截下了。”
陈敢从袖内掏出两块绢帛,递给严毅。
绢帛的内容,只是普通的问候,但是其中的谄媚之意,跃然于上。
严毅一边翻阅,一边问道:“只有这两家吗?”
陈敢点了点头。
严毅取来一个铜盒,将两块绢帛放入其中,再用三簧锁锁上。
虽然只是普通问候的书信,但在这个敏感时期送出,已经足以凭此随时处置费、赵两家了。
曹秋紧跟着奉上几卷简牍,禀报道:“少君,各家的罪证我已搜罗、核实得差不多了,这是其中几份,请少君过目。依照少君吩咐,这些人的府宅我也一一去过了,费尚打算在明日设下宴席,邀请其他几家赴宴,听说施氏也会去。”
严毅微微点头,费氏的请柬他也收到了,准备明日赴宴。
相比那两份绢帛,曹秋搜集的这些罪证,虽然更加触目惊心,但实际意义反而没有那两份绢帛大。
不过,凭着这些,已经足够让他从几家豪族手里刮来一笔数量不菲的钱粮了,欠缺的三百士卒想必也有了着落。
次日清晨,从辰时开始,陆续便有华丽的辎车驶往乌程东南的费氏庄园。
庄园占地数亩,四周耸立着高高的院墙,墙外栽种了一排梧桐树,地面是翠绿的青草,再衬上清脆的鸟鸣,处处都显得生机勃勃。
园门屋脊高耸,檐头向两侧延伸,上面铺了纹路精美的瓦当,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园内两座三四层高的阁楼,阁楼之间以回廊相连,宛如一只振翅待飞的瑞鸟,精巧华丽至极。
费尚昨日便将庄园收拾得干干净净,马厩里的马也大多转移去了别处,空出厩舍供来客放置马匹,府里的厨子在鸡鸣时就已赶了过来,提前备好了各种吃食和瓜果,只待贵客光临。
到了下午申时,庄园外已经停满了马车,不时有高谈阔论声从园内传出。
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响起,两百余名身着铁甲、手握枪、戟的骑卒从庄园西侧的大道飞奔而来,三四百名穿着皮甲的步卒跑步紧随其后。
这些骑卒和步卒到了庄园后,分作两队,奔向庄园四周,又守住各个路口,将偌大一座庄园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每隔两三步,都站着一名士卒,面无表情,宛若雕塑。
庄园内的人听到动静,纷纷从园内走出,看见满街的士卒,皆是神色大变,目瞪口呆。
远处又是数十骑飞驰而来,严毅骑着雪里白行在最前,徐盛、陈敢、赵错落后半个身位,再往后则是数十名骑卒。
费尚脸色有些难看地上前迎接,三四十人跟在他身后。
等到严毅下了马,费尚抢在众人之前,急行几步,走到严毅身前低声道:“少君,何以带了这么多兵马前来?”
严毅一脸轻松地笑道:“费君大宴宾客,大半个乌程的豪富之家都来了,在下担心有人闹事,坏了诸位雅兴,特意带些人来护卫诸公安全,费君不用谢我。”
“竖子!”费尚心里的怒火犹如一锅沸腾的水,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看见众宾客陆续走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如此,就有劳少君了!”
严毅一番安排,示威之意显露无疑,脸上笑容却很是温和:“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他笑得越是客气,费尚心里就越是发怵,唯恐此人在自己的家里生出什么事端,如此,费氏恐将声名扫地。
费尚转身在前领路,心里已然开始后悔,今日不该邀请这么多宾客过来。
严毅搜集诸豪族罪证的事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已经公开派曹秋前来暗示,他将这些豪富之家一起邀请过来,便是想联合众人,一起给严毅施压。
你针对我费氏,我惧你三分,这满城显贵,我倒要看看你是否敢尽数开罪。
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严毅竟是直接带兵围了他的宅院,将他内心的从容击得粉碎。
费尚这时猛然惊醒,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士族之家,他是山贼啊!
真若是在他的宅院干出什么事来,这里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绝对是远远避开,而不会管他费氏如何。
那些和费氏有着嫌隙之人,恐怕还会趁机看他笑话。
费尚几步之间,脑海中已是闪过诸多念头,眼前忽然出现沈氏家主那儒雅的身影,此时正带着一丝谦恭之色,笑着和严毅见礼。
其余那些豪富之家的子弟,也纷纷上前见礼。
严毅客气地一一回礼。
第36章 施然
前来赴宴的人,大部分都与原主有过交往,一番寒暄下来,严毅便回忆起了这些人的身份。
其他的生面孔以富户居多,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掌握的财富和人丁,都不如豪族,难得与严毅见上一面,因此显得格外殷勤。
严毅来者不拒,也不摆架子,与这些人一一见礼,温和的态度,获得了一些人的好感,也消除了不少人心里的不安。
但也有两个人,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便向费尚作揖告辞,说是家里突然有急事,需要赶回去处理。
只是这两人刚走到路口,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守在路口的几名士卒拦下,神色忐忑地走了回来。
在场的人看得眼皮直跳,费尚更是脸色难看,站立难安,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若是严毅存心刁难,生出什么事来,自己又当如何?难道任由此人在自己家里乱来吗?
不过他却是多心了,严毅今日前来,倒真是没打算将这些人怎么样,除了索取一些钱粮、人丁外,更多是想了解一下乌程显贵对他的态度,便于日后行事。
此时他的心里已经大致有数。
费氏和沈氏因为最近刚惹出事端,被他重点针对,因此都是家主亲自出面。但是其他几家豪族,只是派了族中子弟前来赴宴。
意外的是,乌程唯一的世族施氏,这次居然也派了人过来。
施氏乃是汉顺帝统治时期,太尉施延的后裔,自沛国蕲县迁往乌程,施延墓如今就在乌程以西二十里处。
施延生三子,少子施宪又生四子,长子施良,便是今日赴宴之人。
施良身旁站着一个只有十二三岁,却已长出几分英气的少年,如此小的年纪,施良便将其带着出来历练,可见对这少年的看重。
严毅初时不以为意,这少年长得再俊俏,也只是个小屁孩,但是一番交谈过后,他愕然发现,这个少年居然就是历史上东吴的左大司马、右军师、永安侯朱然!
朱然曾随吕蒙擒杀关羽,也曾随陆逊大破刘备,但真正让他名震天下的,乃是黄武二年的江陵之战,此战魏将曹真、夏侯尚、张统领数万人围攻江陵,连攻六月未下,由此成就了朱然的威名。
不过朱然此时仍然姓施,至于日后为何改名朱然,拜朱治为父,严毅就是一头雾水了。
他旁敲侧击地询问施良,施良虽然心中感到有些奇怪,但是仍然很有礼数地回道:“贱内乃是朱治之姐。”
严毅顿时明白过来,施、朱两家关系如此亲密,施然日后改名朱然,也就不奇怪了,多半是被过继给了朱治。
朱治乃是孙策的心腹爱将,历史上的许贡就是被朱治领兵击败,失去吴郡。
严毅心里立时生出了警惕,尤其是在得知施然和孙权乃是密友后,这股警惕又浓烈了几分。
这个施氏和孙氏走得太近了,一旦将来自己和孙策开战,施氏倒戈投向孙策的概率极大。
众人在表面上的其乐融融中,一起走进庄园,来到阁楼三层的一间主屋,按照爵位、官职、长幼分好座次。
十二名容貌秀丽、身材婀娜的舞姬穿着粉红的襦裙,赤脚走来,襦裙轻薄,贴在凹凸有致的身上,胸脯高耸,纤腰一束,臀部浑圆,令人想入非非。
只是舞姬跳的不是费尚之前提到过的盘鼓舞,而是吴地流行的长袖舞。
侍立在严毅身侧的赵错看得目眩神迷,十多天前,他还只是一个家境贫寒的乡中轻侠,何曾想到会有一天,能够和满城显贵一起共赏歌舞呢。
就连一向沉稳的徐盛,也看得目不暇接。
陈敢更是眼馋得不住吞咽口水。
舞姬后方榻席上,跪坐着一个侍女,双手纤纤,正在抚琴,琴声清扬婉约,悦耳动听,正是这个时代宴乐宾客常用的鹿鸣之曲。
悠扬的琴声中,一名名婢女端着热腾腾的肉菜和各种时令瓜果,穿梭于席间。
一名清秀的婢女跪在严毅身旁,正在为他斟酒。
严毅跪坐在铺了羊皮的榻席上,双手按膝,神色沉重,对眼前的美酒佳肴视而不见。
“少君为何不动箸,是饭菜不合口味吗?”费尚时刻观察着严毅,见他端坐不动,身为主人,不得不出声询问。
严毅长长叹了口气:“百姓困苦,贼寇肆掠,每当想到这些,我便心中愁闷,饭菜虽然可口,又如何吃得下。”
话音落下,俨然一股寒风从屋内刮过,满屋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一些人正用箸夹着菜肴,伸出去的手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半空,抚琴的侍女也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
费尚额头青筋直跳,干笑一声:“少君说笑了,日前虽有贼寇入境,却已被大帅轻松击退,去年更是难得的丰收之年,百姓家中都有余粮。”
严毅冷笑一声,伸手指向之前告辞离去又被拦下的两人:“费君此言差矣,尚有此等劣绅恶霸鱼肉乡民,百姓又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呢。”
说完后,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下首一张漆案旁的曹秋。
曹秋会意地站起身来,下了阁楼,往庄园外走去,很快就捧着几卷简牍返回了主屋。
那两人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抖如筛糠。
严毅从曹秋手中接过简牍翻阅了一会,随手掷在地上,扬声道:“诸位请看,这一件件、一桩桩恶事,简直罄竹难书,来人,将这两人拖下去,下狱查办!”
木梯处蹬蹬作响,几名守在楼梯口的士卒气势汹汹地走上来,将大声求饶的两人按倒,往楼下拽去。
“且慢!”费尚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沉声道:“少君,能否给鄙人一个面子,改日再处理此事。”
今日乃是他在家中设宴,若是任由严毅将他邀请之人带走查办,不用等到明天,今晚此事就会传遍乌程街巷,费氏名声将一落千丈。
严毅起身走到他身旁,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吴景之信可回否?”
费尚脸色苍白,呆立当场。
第37章 新的兵源
屋内诸人见严毅和费尚耳语一番后,费尚便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回榻席,都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没有了费尚的阻拦,士卒很快就将人带走,求饶声渐渐远去。
屋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忽听一阵长笑响起,打破了满屋的沉寂,沈氏家主沈权手捻长髯,语带感触地说道:“少君体恤百姓疾苦,仁心可鉴,鄙人亦心向往之,沈家愿意奉上钱百万、粮两千石,为民生稍尽绵薄之力。”
钱百万、粮两千石,足够百名士卒一年所需,对县里的豪族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了。
严毅微微一笑,朝沈权抱拳说道:“沈君高义,定当松鹤延年,安享富贵。”
沈权听出他言外之意,脸上笑意顿时浓了几分。
费尚猛然惊醒般地抬起头,恭声道:“少君仁德如月,清辉普照,令人敬仰,鄙人依附追随之心久矣,也愿献上钱两百万,粮四千石,为民生出一份力。”
严毅方才突然对他提及吴景书信一事,令他魂飞魄散,有种大祸临头之感,仅凭此信,再加上其他罪证,严毅纵然取他项上人头,只要不波及其他大族,严白虎也不会说什么,顶多斥责两句。生死面前,些许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沈权诧异地看了一眼费尚,先是对他出手如此阔绰大感费解,接着似是猜到了什么,眼珠转动,目光凝重。
尽管费尚捐得更多,但严毅只是淡笑着回了句:“费君慷慨解囊,当可安享太平。”
对他来说,费氏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随时可以蒸煮,眼下声威不足,倒是不急着动手。
其他豪族、富户见此情形,哪里还不知道该如何做,难道真要等到曹秋再出门捧来几卷简牍才服软吗?
当即纷纷出言,捐献钱粮,不过相比费、沈两家,他们捐献的钱粮就要少了很多。
严毅看在眼里,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眼底偶尔闪过的一丝冷厉,透露出几分心思。
施良同样奉上一份钱粮:钱十万、粮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