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谦匆匆为他处理了一下伤口,朝左右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快将他扶上马!”
“三叔,我们现在去哪?”一名大汉问道。
宋谦毫不犹豫地道:“去孙氏大营,报信的人应该已经到了,想必很快就会有人赶来接应。”
两名大汉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抬起孙策,向不远处的马匹走去,刚走出两步,忽然面色骤变。
轰!哒哒!
大地微微颤抖起来,起初是闷雷般的巨响,转眼间便化作暴雨般的哒哒声。
宋谦倏地站起,神色不安地左右张望。
密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竟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方向。
“孙策休走!”
“伯符何在,程普来也!”
山谷西面,突然冲出一支铁甲森森的骑军,将宋谦等人团团围住。
紧接着,山谷北面也冲出一支骑军,当先一名骑将,身形魁梧,面颊饱含沧桑之色,正是程普。
徐盛在宋谦身前勒住马匹,锐利的目光紧盯住昏迷不醒的孙策,脸上闪过浓浓的喜色,大声吩咐道:“赵错,汝率五百骑,立刻将孙策带回广德!周喁、陈显,随我拦截敌军!”
“喏!”
赵错急不可耐地跳下马背,双手有些颤抖地抱起孙策,与另一名骑卒合力,将孙策健硕的身躯扶上马背。
这可是孙策啊,少君心心念的孙策!
赵错心中狂喊,犹在梦中。
他跟随严毅有一段时日了,深知严毅对孙策的忌惮与重视,想不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居然就在自己眼前,成了己军的俘虏。
宋谦面容苦涩地站在原地,不敢做出丝毫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赵错等人将孙策带走。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孙氏完了!”
他心中既有感叹,又有懊悔,自己刚刚做出投效孙策的决定,孙策就出了意外,连带着自己和族人也危在旦夕,这特么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当真是世事无常,变幻莫测,非常人可预料。
此刻心绪难平的,还有呆呆注视着孙策的陈显。
陈显虽然已经投效严毅,但那是万般无奈下的选择,如今亲眼看到自己曾经效命的对象沦为阶下囚,心中滋味,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文向,这些人如何处置?”周喁指了指宋谦等人。
徐盛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毫不犹豫地道:“杀了!”
“且慢!”宋谦身子一抖,大喊道:“我乃广德宋谦,与孙氏并无瓜葛,今日救人,乃是无意之举,在下愿率族人投效少君!”
不得不说,有点名气还是有用的,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换成其他无名之辈,此刻必然已成刀下之鬼,但宋谦之名,在广德流传甚广,徐盛也有耳闻,略微思索后,终是改变了念头:“将此人一并带去广德,听候少君发落!”
倒霉的宋谦长出一口气,扔掉兵刃,主动伸出双方,任由两名骑卒将他五花大绑,扛上马背。
驾!
赵错在马臀上抽了一鞭,率领五百骑卒,将孙策紧紧围在中央,犹如保护价值连城的珍宝般,沿着来路向广德城驰去。
“伯符!”
程普远远望见孙策被人带走,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浑身一片冰凉,寒彻透骨。
孙策是孙氏的旗帜,也是孙氏的魂,若是失了孙策,自己如何向孙氏交待,向孙坚交待?
“随我去救伯符!”
程普暴喝一声,握紧蛇矛,率领一千骑军,疯了一般地冲向正迅速远去的赵错部。
徐盛冷笑一声,缓缓扬起手中蛇矛,带着已经排好阵势的六百骑军,迎面冲向程普部。
两支骑军轰然撞在一起!
谷外地势并不开阔,骑军难以进行有效的冲锋,双方很快便由组织严密的冲锋转为混战。
毫无疑问,程普和徐琨一样,也栽在了袁术手中。
虽然程普部的装备与马匹比徐琨部稍好一些,但与徐盛部相比,仍有着明显的差距。
栽在袁术手中的还有孙策,如果不是袁术处处提防孙氏,刻意削弱供应孙氏的军械和马匹,在故鄣之战中,严毅军必然会出现更沉重的伤亡,程普今日或有机会救下孙策也说不定。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孙氏终以毫厘之差,失去了他们赖以崛起的灵魂人物:刚刚崭露头角的孙策。
程普多处负伤,杀至力竭,几次追至赵错身后,都被徐盛与赵错合力杀退,纵使麾下部曲折损泰半,也未能救回孙策。
由于地势狭窄,难以凭借马力发挥出冲锋优势,徐盛部同样出现了惨重的伤亡,眼见赵错已经走远,遂率领残部,徐徐撤离战场。
“伯符,伯符!我该如何向文台交待啊!”
回返营寨的路上,程普长吁短叹,泪如雨下,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今日之事,严禁向任何人透露,违令者杀无赦!”
方寸大乱的程普,用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清醒,向麾下部曲下达了禁口令。
孙策虽然被俘,但还未死,孙氏不能倒,孙氏还有希望!
眼下最紧要之事,是封锁消息,以便孙氏在消息走漏之前,做出应对之策,掌控行将失控的局面。
程普用他老道的经验,为孙氏掌控局面,争取到了数日的时间。
当孙策被俘、孙贲等人战死的消息传至孙氏时,整个孙氏犹如天塌一般,瞬间陷入到了巨大的恐慌与混乱之中。
这样的恐慌与混乱,已经数年没有出现了。上一次出现时,还是在孙坚战死的时候。
直到一日之后,在程普、韩当等一众老臣宿将的协助之下,孙氏内部的混乱才渐渐平息下来。
富春的孙静接到消息后,顾不得已是深夜,连夜赶往广德大营,主持大局。
孙策的亲弟,即将年满十三岁的孙权,被紧急召往广德。
就连远在寿春的吴景,收到这天塌一般的消息后,也毫不犹豫地向广德赶了过去。
在这最艰难的时刻,孙氏展现出了恐怖的家族凝聚力,所有人都摒弃前嫌,团结了起来。
孙氏还在,孙氏没有倒!
第205章 安能与仇雠同檐而处
广德青阳亭,孙氏大营。
以青阳亭部为中心,壁垒森严的营寨纵横三四里,将一处名为‘青螺坳’的小型盆地填得满满当当。
营寨四周群山环绕,其中以青螺、牛头二山最为有名,两座山峰下各有一道天然隘口,构成营寨的东南屏障。而在营寨的西、北两个方向,焦村河与梅村河蜿蜒流过,形成环抱营寨的天然护城河。
仅从营寨的布局和地理位置便能看出,构筑这座营寨的孙策,有着非凡的军事天赋和才能,在大战尚未开始前,几乎就已立于了不败之地。
然而,孙策的一次疏忽大意,不但让自己身陷囫囵,也让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营寨陷入到危机与纷乱之中。
自从程普返回营寨以来,整座营寨便开始全面戒严,那支跟随程普返回的骑军残部,更是被禁锢在营寨东面的一处狭小区域,自成一营,严禁任何人出入。
当天晚上亥时,夜深人静时,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辎车悄无声息地进入营寨南门,径直驶往孙策的中军大帐。
吁..
御手轻拉缰绳,辎车在凹凸不平的碎石地上缓缓停下。
帷帘随即被人掀开,一个清瘦的身影从车舆走下,在数十名护卫的遮挡下,快速走进了大帐。
账内只点了两盏油灯,显得有些昏暗,摇曳的烛火映照在程普、韩当与吕范的身上,在他们身后投下一道细长的黑影。
“幼台。”
“孙公。”
看见身材单薄、不修边幅的孙静走入,程普三人连忙起身迎接。
孙静朝三人微微颔首致意,脚步不停地走到上首榻席,提了提系得有些松垮的腰间束带,撩起下袍,盘膝而坐:“事情我都知道了,说说我不知道的吧。”
望着他这副七分随意三分懒散的摸样,程普三人非但不觉轻慢,反而生出一种‘此人本该如此’的念头,原本因紧迫形势而紧锁的眉头,竟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孙静性子旷达,不贪慕权势,即便是在孙坚威势最盛的那两年,他也并未去向孙坚讨个一官半职,而是闲居于故乡富春,俨然一副隐居世外的姿态。
但他在孙氏族内的地位,仅次于故去的孙坚和如今的孙策,每当孙氏发生大事时,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比如孙坚最初起兵时,便是孙静召集族中子弟数百人,作为孙坚的核心部曲。
如今孙氏遭逢变故,程普第一个通知的人,也是孙静。
孙静一到,程普等人顿觉心头一松,他们虽是孙氏肱股,但终究只是臣属身份,许多关节处难免束手束脚。
现在有了这位孙氏宗亲坐镇,便似有了主心骨,一些悬而未定的决策,也可以议出个结果了。
“伯符出事后,我第一时间遣人赶往广德,欲赎回伯符,但严毅只回了一句话。”
“什么话?”
“免谈。”
程普的第一句话,就让一向云淡风轻的孙静皱起了眉头:“他不是贪财吗?难道以我孙氏举族之资,也不能让此子心动?”
程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底布满血丝,苦笑着摇摇头:“在他说免谈之前,我已经私自做主,给他报了一个三千金的赎价,后来又增加到五千金。”
孙静坐直了身躯,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更棘手,心中渐渐涌起一股压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伯符与他无冤无仇,之前也从未接触过,他为何死盯着伯符不放?”
对于这个问题,程普等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且不说五千金的天价赎金,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就说那场针对孙策的伏击,一次性派出如此多的刺客,这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多大的利益冲突,才会干出这样的事。
那已经不是刺杀了,而是不计代价地逮着机会就往死里整啊。
伯符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一个疯子?两人之间怕不是上辈子有仇吧?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赎回伯符已是万难之事?”孙静沉默良久,冷不丁问了一句。
程普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眼下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快让孙静认清现实,以免在这上面徒耗时间与精力,耽误了其他决策。
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地道:“现在已经不是赎回伯符的问题了,而是怎么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孙静微微一怔,想到双方大战在即的敌对关系,脸色难看地微微颔首,认同了程普的说法。
“也有一个好消息,伯阳还活着。”吕范见气氛太过凝重,适时插话道:“使者去见了他一面,虽然仍在重伤昏迷当中,但命是保住了。”
孙贲的确还没死,当日刺客追杀孙策时,一切以杀死孙策为首要目标,孙贲因为没有对这一目标造成明显的阻碍,再加上身份显赫,有一定的俘虏价值,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孙静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继而露出深思之色,拿起案几上的酒盏,喝了两口,忽然抬头扫了程普等人一眼,问道:“若是伯符遭逢不测,尔等以为,当以何人继承他的位子啊?”
程普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怔住,相互对视一眼,都是沉默不语。
在他们心中,早已将孙策视为最理想的效忠对象,从未考虑过其他人。
但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因为它事关一个家族的兴衰与延续,个人情感在这里面,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孙静的手指从酒盏上的纹理间轻轻滑过,追问道:“权儿与翊儿,尔等认为谁更适合?”
孙坚共有四个嫡子,长子孙策,次子孙权,三子孙翊,四子孙匡,孙匡因为只有四岁,所以未被孙静纳入继承人的考虑范畴。
程普与韩当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孙翊十岁,孙权十二岁,两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担得起此等大事?怕不是要被人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