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科举一共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字、明算等科目。其中最常举行的是明经、进士两科。考试方法为帖经、墨义、口试、策问、诗赋等。
至宋,进士科地位提升,科举的科考内容就变了进士科和其他科(明法、明经、.)。
到元,科考制度几度废用,暂时衰落。
元亡明立后,科举恢复,但仅设进士一科。而且考试的内容非常固定,仅限于儒家经典,必须以四书五经的文句为题目,以程朱理学为参考。同时,只能用八股文答题。
从明朝中叶成化年间开始,朝廷正式确定八股取士。
八股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固定段落组成,不得自行发挥,不能旁征博引、譬喻联翩,也不可有其它任何越界之处。甚至即使在经典之内,还有犯上、犯下的禁忌。
八股取士自有其千般不好,但它的存在还是有现实意义的。答题格式和考试内容的限定,在很大程度上排除了考官的主观因素对考试结果的影响,让考试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更加公平、更加客观。
比如,要是允许自由发挥,那不同的考生必然在文风上有所不同。这样一来,考官就可以通过文风来判断,某张卷子是不是给他打过招呼的那个人的卷子。
“对,朕要你加一科。”朱常洛重复了一遍。
“陛下,这恐怕不妥吧。”孙如游本能地抗拒,但他的理由还是非常充分的:“骤然加科势必增改考试内容,有违祖制啊。”在孙如游看来,祖制就是稳定的象征。
终于还是撞上祖制这堵墙了。朱常洛在心里慨叹道:但这堵墙已经不再是保护而是桎梏了,必须被摧毁!
“加科没有违背祖制,而是在祖制之上进行延伸。朕又没说取消进士科。”朱常洛一开始就准备循序渐进。“这样,礼部去拟一个章程,明年春闱仍以进士科为主科,主科一切不改。但增加数学科为副科,无论会试中与不中,皆可参考数学科。数学科不影响功名,不影响任官,这总行了吧?”
“考而无用,那数学科有什么意义呢?”孙如游心想。
朱常洛本来想说,数学乃是万学之父,但在儒生心里,万学之父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孔孟之道。于是他改口道:“朕只是想在大明未来的父母官心里埋一颗种子。数学乃工造、天文、会计之本。如果官员不习数学,看不懂账册、文书,又怎么知道辖地有多少人口,有多少耕田,该征多少税赋呢?”
“不知道这些基本的数字,到地赴任的官员还得求着知道这些数字但不懂孔孟之学的小吏,这岂非本末倒置,有辱斯文吗?”朱常洛换到儒家及地方官的角度继续说。
古代为了削减行政成本,实行“官、吏分流”的双轨制度。
官员入流有编制,吃皇粮有品级,纳入朝廷科层序列。吏不入流,一般是各衙门自己供养,做基础文书和繁杂的行政工作,不参与决策。
同时,明朝为了防止官员在地方结成自己的势力,严格实行“北人官南、南人官北”的籍贯回避制度,以及三年一届、最多三届的任期制度。而对于吏,朝廷却无此要求。
因此小吏一般情况都是由当地人担任,甚至有可能是家传。这就形成了流官、土吏这样畸形的地方治理形式。朝廷改土归流,最后却弄出了一个细碎但庞大的“世袭”吏员群体。
再加上,科举只考孔孟、程朱等道德之学。官员到任之前,除了满腔热忱以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
最终的结果,便是形成了高官受制于小吏,小吏拿捏高官的局面。当然,官员可以将吏员辞退,但吏员一旦把祖传的账册带走,堂堂的青天大老爷立刻就会被架空,到时候官员还得恭恭敬敬地给他们请回来。
但孙如游没有当过基层地方官。
“恕臣难以从命,八股取士乃太祖所定之法,孔孟学说乃君子立身之本。安能违改?”
“你你说的有道理,就先这样吧。”朱常洛被气笑了,但他没有再劝,反而是和众臣讨论泰昌元年恩科的具体事由,就好像他真的被说服了一样。
第16章 徐光启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三十日,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光启,接到了一封令他进京面圣的圣旨。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惨败后,徐光启多次上疏请求练兵,最终得到了万历皇帝的允准,由从六品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擢升为正四品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并在通州督练新军。
但由于军饷、器械供应困难,徐光启的练兵计划一直都不顺利。不过想想也是,萨尔浒之后,辽东局势危如累卵,有钱也得先拿给熊廷弼用,哪里轮得到他手上。
通州离京师很近,消息传递得很快。因此徐光启还是知道朝廷最近发生的事情的,不过他并不觉得这些事能影响到他头上。
虽然徐光启被很多人看做东林党,但他自己其实却并不完全认可东林党,至少不认可东林党“众正盈朝”的策略。如果朝堂之上只有东林书院的声音,那皇上还是皇上吗?
所以一直一来徐光启都只是个外围人员。就算东林党被清算,也得到很后边才轮得到他。
比起乾清门发生的事情,徐光启更关心练兵。于是等事态平息下来之后,他又写了几封请款的奏疏。没曾想,给他回信的不是兵部也不是户部,而是内阁。
接到圣旨后,徐光启自然不敢耽搁。他星夜赶路,在八月三十日卯时二刻便抵达了北京。这时候,还在乾清门还在开朝会,皇上自然不会见他,所以他也就得空吃了一顿早饭。
徐光启用饭的地方叫六必居,据说是嘉靖朝初年就开始营业的百年老店。
“爷,这是您点的羊杂汤和猪肉大包。”跑堂的小二将木质的餐盘放到桌子上,然后将一个盛满了心、肚、肺、肝的汤碗和一笼包子放到徐光启面前。
“谢谢。”徐光启掏出十来个铜板放到餐盘上。
“您是进京述职的吧?”小二看徐光启穿着官服,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又操着一口夹着南方口音的北方话,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算是吧。”徐光启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于是转移话题道:“大清早的,那边怎么这么吵?”
“哦,那是郑左都的宅子。崔公公正带着东厂的人抄家呢,东厂来来去去抄了好几天,每天都有好多东西被运出去。此外还有不少女人,多半是要送去教坊司的。”小二一下就来了兴致。“听说郑左都美婢成群,有不少风流韵事传出呢。坊间都在传,他这次就是坏在女人手上”
“小二,再给我续一壶。”一个靠在窗边的醉汉喊了一声,算是遥遥地给徐光启解了围。
唉!北京的自来熟也太多了。徐光启苦笑一声,将猪肉大包塞进嘴里。
吃过早饭,徐光启去通政使司报道。通政使司的值班官员看见他之后,要他切莫耽搁,直接去内阁值房候着,散朝后会有太监来领他进宫面圣。
这让徐光启既惊讶又忐忑。新君这么火急火燎地召见自己是想要干什么呢?该不会又是“南京教案”吧?
上午辰时四刻(上午十点),徐光启被太监领到皇极殿右厢房。这是他第一次进到皇极殿。
到后,徐光启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色蟒袍的高级太监正笑吟吟地站在厢房门口,好像是在等他。
徐光启没见过这个太监,但这并不意味他猜不不来。他走到太监身前,主动行了一个见面礼:“王秉笔。”
新君御前暂时没有掌印太监,只有几位秉笔太监。这几位秉笔太监中又以崔文升和王安最为炙手可热。崔文升在外边领着人抄家,站在这儿的就只能是王安了。
“徐少詹。”王安笑脸相迎。“圣上在里面听孙少詹讲课呢,咱家这就带您进去。”
听课?快四十岁的天子早朝之后不理政听什么课?
徐光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总比先帝“每晚必饮、每饮必醉、每醉必怒。酒醉之后,左右近侍一言稍违,即毙杖下”要好多了。
“那就劳烦王秉笔了。”
徐光启进去之后发现情况并不是自己想得那样。听孙承宗讲课的主要是两个年轻人,那个身宽体胖的中年人则拿着笔坐在后边,不知道在写个什么。
而且孙承宗讲授的内容并不是传统的儒家经典,而是西式算学!徐光启被吓到了。帝师居然在给皇子讲西式学问!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恐怕又是一个不亚于嘉靖朝“大礼议”的重大事件。
徐光启很清楚,在绝大多数官员看来,除了儒家正科以外,其他所有学问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
“陛下,徐少詹来了。”王安附在朱常洛的耳边轻声说道。
“来,徐少詹与朕同坐。”朱常洛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臣不敢。”徐光启撩起前袍跪地行礼。
“朕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在那儿趴一上午,二是过来陪朕坐半个时辰。”朱常洛声音不大,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自明。
于是徐光启只好如坐针毡地和皇帝,以及两位皇子做了半个时辰的同学。半个时辰里,他发现孙承宗讲的东西就是把自己做的翻译工作给倒了回去。又变回了西式的表达方式。
不过孙承宗的授课方式比他高明多了。孙老师深入浅出、风趣幽默,把抽象的数学概念用各种具体的事例演绎出来,其中还套杂并化用历史典故,甚至还穿插儒家经典。就连9岁的五皇子也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
只有皇帝学生不太安分,没怎么抬头看老师,而是一直在写个什么东西。不过徐同学倒也不敢跟老师打小报告就是了。
半个时辰后,孙老师下课了,分别代表老、中、青、幼的四名学生站起来行礼,然后分成两两一组开始进行“课间活动”。
朱由校拉着弟弟,跟父皇以及没见的先生打过招呼之后走出右厢房,并乖巧地把门合上。他找到王安,问道:“王秉笔,那件事情你办好了吗?”朱由校满脸神秘。
王安心领神会:“大殿下放心,老奴已经安排妥当,保证万无一失。”
“皇兄,你和王公公在说什么呀?”朱由检的脑子里没来由的蹦出一个词,然后天真地问道:“你和王公公不是在‘谋反’吧?”
他想说“密谋”,但嘴巴一瓢却说成了“谋反”。他这个岁数还不太能理解这些词的真正含义,就像他无法理解“亡国之君”四个字到底有多沉重一样。
“住嘴!你这是要害死我和王公公吗!”朱由校脸都吓白了,举起巴掌对着朱由检的屁股就是一下。
朱由检被皇兄的突然斥责搞得很委屈,但他刚要出声大哭,就被朱由校捂着嘴巴抱走了。“父皇在里面和孙先生议事,你别鬼哭狼嚎地打扰他们。”
第17章 佛祖 老君与上帝
“徐光启,嘉靖四十一年生人。万历九年应金山卫院试,中秀才,在家乡教书。万历二十一年赴广东韶州任教,结识耶稣会意大利籍传教士郭居静。”朱常洛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徐光启的生平。“万历二十八年,赴应天,与耶稣会士利玛窦会面。三十一年,在南京由耶稣会士罗如望受洗,入教会,名保禄(Paulus)。”
徐光启一瞬间脸色煞白、汗如雨下,赶忙跪倒在地,磕头道:“圣上!耶稣会不类白莲教,不是淫祀,没有谋反之意啊!”最坏的预料果然还是变成现实了。
万历四十四年,礼部侍郎署南京礼部尚书沈,三次参奏在华天主教传教士与白莲教有染,图谋不轨。徐光启上书辩护不果。
四十四年七月,王丰肃、谢务禄等外国传教士在南京被逮捕,后被押解至澳门。十二月,庞迪峨、熊三拔等外国传教士从北京被押解至澳门。在华天主教至此一蹶不振。
“朕如果要处置耶稣会,还需要召你进京面圣与你商议吗?”朱常洛把写着徐光启生平的纸放到他面前,命令道:“站起来!”
徐光启闻言,大松了一口气,起身应道:“请陛下恕臣唐突之罪。”
“恕你无罪。”朱常洛点点头。
“谢陛下。”徐光启拱手再拜。
朱常洛望向孙承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孙承宗也回朱常洛一个同样无奈的微笑。谁叫多年不上朝、不理政的神宗偏偏在南京教案上来了“兴致”,亲自批复,下令取缔在华天主教。
不过朱常洛没有朱翊钧的被迫害妄想症,他也很清楚在华天主教与白莲教没有关系。更何况,真正能够威胁社稷宗庙的从来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
白莲教能够一呼万应的根本原因,不是勾结洋教,而是大明的基层治理烂到了根子里。
“徐少詹,你对吾师方才所讲授的内容有什么看法吗?”朱常洛问。
“孙帝师自然是比我这个乡下的教书先生厉害多了。”有什么看法?讲得很好啊。不过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皇上不是在问“讲授”而是在问“内容”。
皇上让帝师给皇子讲西学,这绝不是无的放矢。皇上这是要引进西学?
“你在万历三十四年与利玛窦合作翻译《几何原本》。《几何原本》翻译完毕之后又翻译了《测量法义》。三十五年,你回乡丁忧。将《测量法义》与《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相互参照,整理编撰出《测量异同》;作《勾股义》一书,探讨商高定理。”朱常洛每说一句,徐光启就畏惧一分。
厂卫已经把自己摸得这么清楚了吗?
孙承宗在一旁也暗暗心惊。陛下初登大宝便能将东厂、锦衣卫调教得如臂使指。对大明来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不过朱常洛不需要也没有让锦衣卫调查徐光启。他之所以了解得如此清楚,是因为他的本科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徐光启与西学东渐”。只是没想到深造之后居然成了清史研究员。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算是徐光启的粉丝。
“这些著作朕都看过,很不错。”朱常洛由衷地赞叹道。
徐光启闻言,鼻子突然有些酸楚。他十几年前就开始四处游说,希望朝廷能够重视采纳他的研究成果,重视新的学问。为此甚至不惜曲意结交东林党。
但除了极少数人赞同他外,绝大多数的官员都将西教、西学看做与白莲教类似的邪教、异说,最后还引得天主教被全面取缔。
新君召他来京,既然不是为了再次打击在华天主教,就一定是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西学,甚至可能全面引入西学。
徐光启决定抓住这次机会:“圣上!西教绝非异端,从无改天换地的大逆之心,臣愿以身家性命保之。”先给皇上吃一颗定心丸。
“嗯。”朱常洛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万历三十五年,臣回乡丁忧,在家乡以西学为基础。建造农庄别墅、开辟种植园,并在这些种植园里对舶来的农作物,进行引种耕作试验。”
“臣以这些农种成果为经验,作出《甘薯疏》、《芜菁疏》、《吉贝疏》、《种棉花法》和《代园种竹图说》等文。四十一年,臣在房山、涞水两县开渠种稻并先后撰写了《宜垦令》、《农书草稿》等册。最近正在准备将这些经年积累的农业资料结集成书,编成一本.《泰昌农政》。”这就是在拍马屁了。
如果他的农学著作能够流传千古,那么白捡了一个署名的皇帝也能捞一个立言的美名。就好像朱棣之于《永乐大典》一样。
《农政全书》改成《泰昌农政》?你这小老头还真会啊。朱常洛笑了。
有戏!徐光启看见朱常洛笑了,顿感此计有效,于是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继续向朱常洛展示西学的实用性。
“三十八年,臣丁忧结束,回到北京官复原职。因钦天监推算日食不准,臣与传教士合作研究天文仪器.”徐光启滔滔不绝,脸上逐渐浮现出狂热的神色。
朱常洛耐心地听着,不时提几个问题,发表意见。
渐渐地,徐光启开始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感觉。那真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令人动容。
“徐卿,朕想要引入西学,给如同死水一般的大明带来新的活力”这时候,孙承宗已经离开了皇极殿右厢房。两位皇子的课还没上完,也不能因为上课打搅皇上与徐光启的谈话,所以他便领着两位皇子暂时把教室搬到了左厢房。
“臣愿为圣上分忧!”徐光启迫不及待地答道。
“咳!”朱常洛轻咳一声调整表情,摆出一副忧虑叹息的神色,说道:“徐卿,朕对大明现在的风气很是失望。朕在想,能否直接摒弃国制,全面引入西制为我朝之正纲。”
徐光启不假思索,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万万不可!西学固然有其优异可取之处,然西制远不及我大明。臣虽然以‘西’字代指整个欧罗巴,然而欧罗巴并非一个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