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80节

  “臣叩谢圣上天恩!”汤若望叩首再拜。大明有光宗耀祖一说,欧洲又何尝没有呢。

  “天相高悬,但变成历法就落地成了指导农耕的农时。农时又关系到大明亿兆百姓的饭碗,你务必小心推演。”朱常洛说道。

  “谨遵圣上教诲!”汤若望应道。

  “对了,既然‘观天远镜’乃邓玉函所献,他也悉通数理吗?”朱常洛问道。

  汤若望坦言道:“邓玉函之岁,长臣一纪有余,其才更甚臣于百倍。”

  “是人才就要用。徐卿。”朱常洛看向徐光启。

  “臣在。”徐光启起身拱手。

  “以礼部的名义向南京发函,让有司将邓玉函送到北京来。”朱常洛不知道的是,他的无心之举恰好遥合了原本的历史。

  崇祯三年,邓玉函病逝于北京,而主持修历的时任礼部尚书徐光启又急需精通数理天文的人才,所以上疏崇祯皇帝力荐汤若望来京供职。

  “臣遵旨。”

  “跪安吧。”朱常洛摆手道。

  “臣等告退。”

  退出南书房时,落日的余晖已然尽散。除了被严令清场的南书房正殿,各处屋檐下的灯笼都被点亮了。一路上,人影幢幢,处处粘红。

  汤若望心里没藏事儿,也就没什么要问的,他只对徐光启说:“徐部堂,多谢了。”

  “赏罚擢黜皆出自上,汤小友何故谢我。”徐光启不受。

  “若无有徐部堂之引荐,圣上又怎么会见我这个无名之辈,还予我乌纱呢。”汤若望诚恳地说。

  徐光启苦笑一声:我何时向皇上举荐过你啊.

  

  虽然内阁在王承恩和骆思恭离开书房后不久就收到了邹元标死讯。但负责草拟讣告的叶向高却很鸡贼地在散衙前的最后一刻前才将草案掏出来供众阁员审阅。等文书官拿着讣告火急火燎地跑到通政使司的时候,散衙的钟声已经响了。

  所以直到第二天早朝之后,讣告才被公示。

  阜财坊,都察院。

  “同僚们!”御史袁化中站在人群中间,情绪激动地呐喊道:“南皋公。清如水的官儿,堂堂三品大员!被捕拿才不到二十四个时辰,就让镇抚司的酷吏们给活生生地给折磨死了!这还有天理吗?”

  “内阁的讣告说是自尽吧?”有人问。

  “这显然是粉饰啊!”还不等袁化中开口,这人身旁的另一位御史先开口了:“锦衣卫当然要说自己的好话了。”

  “讣告不是提到西厂了吗。”那人又问。

  “厂卫一家亲,他们相互包庇很奇怪吗?”他对面的人跳出来骂道。“你到底站哪头的!”

  “西厂的话不足信!”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

  “对!说是辖制锦衣卫,但谁知道这些没蛋的鸟人会怎么辖制他们。内廷的奴才们相互荫蔽,这种事情还少了吗?”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御史对此深有感触。

  “话不能这么说,西厂的开厂案,办得还是不错的。”人群中又出现了一个相对中立的声音。

  “你是说东厂的案子?呵!哪里不错了?崔文升那个一上任就贪银百万的畜生不还在任上吗。”阴谋论者也出来了。“我看魏忠贤和崔文升就是一伙儿的。”

  “厂卫的话绝不能信,三法司应该再派人手查清南皋公的死因,还南皋公一个公道!”袁化中穿过人流,在众目睽睽之下孤身一人走进正堂,对左都御史张问达说道:“张大人,这时候都察院绝不能再沉默不语了。”

  “诸位稍安毋躁,容老夫先去内阁问问详情,如何?”张问达知道,要是让这一百来号人气势汹汹地冲进紫禁城准得闹出更大的事。要是激怒圣上闹出廷杖,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张大人!”袁化中愤怒了。“之前锦衣卫冲进本院拿走左光斗的时候您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但目前为止,六部八卿里面只有徐部堂一个人去了内阁吧?!”

  此话一出,张问达再也坐不下去了,要是他再不说话,就会这帮人肯定会反过来弹劾自己。“唉!我现在就去!”

  “咱们一起去!”

第151章 大臣之死与皇帝之陵

  锦衣卫北镇抚司专理刑狱,权力极大,但由北镇抚司直辖的校尉和力士却并不多。因此,为了同时开展对二十余名犯官的搜证工作,骆思恭便主动给田尔耕拨了一整个千户所的人。

  目前,北京共设有前、后、左、右、中等五个锦衣卫千户所。基本与洪武初年的编制相类。

  尽管前千户所与北镇抚司相隔最近,但暂调北镇抚司听用的,却是设于大时雍坊指挥使司本部衙门附近的中千户所。当年,骆思恭承袭父职并实授千户,掌的就是中千户所的印信。

  当田尔耕带着镇抚司的人手来到中千户所正堂的时候,发现坐在主位上的并不是千户所的指挥官高材刚,而是骆思恭的儿子,经历司经历骆养性。

  “田同知,许千户没跟着您过来啊?”骆养性的眼力和记性都不错。

  田尔耕不想让别人知道许显纯被他软禁了,所以干脆用问题回答问题。“骆经历,由你带队恐怕不合规矩吧?”

  “当然不合规矩。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总旗,怎么敢越俎代庖。带队协助田同知的人,当然是高千户了。”骆养性也不追问,而是望向站在他身侧的高材刚。

  迎上骆养性投来的眼神,高了整整四级的千户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连连点头赔笑。

  沉默了一小会儿后,骆养性掏出一张四叶折,并在桌面上展开。他说道:“我来这儿只是把该行的文书行了。田同知,签字吧。”

  田尔耕走到案前拿起四叶折。上面写道:“.经北镇抚司数请,指挥使司允调中千户所协办此案”

  “田大人,您看过了,就签字吧。”骆养性表情淡然,不过田尔耕却听得出其中的威胁之意:“内阁已经讣告邹大人的死讯了。听说大理寺那边儿正叫嚷着要让凶手偿命呢。”

  “骆大人到底想怎么样?”骆思恭在文书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以田尔耕真怕中千户所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给他使绊子。如果再出岔子,西厂可能就带着驾帖过来了。

  “什么怎么样?”骆养性微微一笑,说了一句没用的废话。“搜证不比抓人,北镇抚司的人手不够,自然从千户所补充。”说罢,骆养性用指尖扣了扣桌面上的调令。“您要再拿不出有用的东西,天象可能就变了。”

  天象有变,是挂在田尔耕脑袋上的一柄利剑。田尔耕的右眼皮狂跳,但他却只能用左手抚住脸上抽动的肌肉,因为同样颤抖的右手还要用来签字。

  他在“骆思恭”和“高材刚”后面签上自己的姓名,然后随手将毛笔扔到一边。“你满意吧?”

  “官面儿上的东西,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田同知若是觉得北镇抚司人手够用,完全可以不签嘛。”骆养性收起八叶折,朝高材刚说道:“从现在开始到案子结束,中千户所必须严格执行北镇抚司的调令,任何人不得违抗!”

  高材刚面色一凛,向前一步走到田尔耕身边,单膝跪地,抱拳高声道:“谨听同知大人调遣!”

  紧接着,中千户所的十名实授百户,亦齐声高呼:“谨听同知大人调遣!”

  “田大人能查出实情对皇上有所交代,对本卫来说也是好事。”骆养性走到田尔耕近前,低声说道:“放心,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很听话,不会像某人那样阳奉阴违的。”

  田尔耕眉头一皱,但只能赔笑。

  等骆养性离开后,他才对中千户所的一干军官说道:“诸位都起来吧。”

  “大人,您只管吩咐,兄弟们必竭诚办理。”高材刚凑过来。

  锦衣卫是全国卫所中声威最大的天子亲军卫。但由于驻在京师,同时由内廷直辖,因此军官很难吃到空饷。各千户所没有缉事权、不掌刑狱,平时干得最多的事情的就是按西司房的安排,监督并协助各兵马司巡防、守门,所以灰色收入也不多。

  “知道要你们干什么吗?”田尔耕冷冷地问道。

  “当然知道,抄家嘛。”高材刚回答说。

  抄家是锦衣卫内部的黑话。实际上,没有皇帝的旨意,锦衣卫是无权对官员进行抄家的。他们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锦衣卫去案犯家里搜证时,总得搜走点儿“与案件有关的东西”,而且绝不会还回来。

  田尔耕仿佛在高材刚的眼睛里看到了闪烁的金光,这反倒让他放心下来。“很好,把犯官家里的书信全部带到北镇抚司去,其他的事情随便你们。记住,别伤人!对方不拔刀你们就不要拔刀,再闹出人命,就算是掌卫大人也不好交代了。”

  “遵命!”

  

  紫禁城,内阁。

  “王部堂也来了。”虽然徐光启的岁数也不小了,但和一屋子的老头儿比起来只能算是年轻人。

  “今天内阁还真是热闹啊。”沈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

  内阁早料到今天会有很多人来,所以特地命人将桌子排起来,拼成两条平行线,并在拼出来的长桌上铺上了足够长的大红色桌垫。两张长桌中间放了三个火炉。而与火炉相对的,是六比八共计十四把带靠背的黄花梨木椅。

  工部尚书王佐取下身后大氅,发现门口挂衣服的架子上已经没有空位了,所以只好将大氅叠起来抱在自己的怀里。不过这样也好,还可以暖手。

  位置不是随便坐的。阁臣一边,内阁首辅方从哲坐在中间靠左的那个位置上,他的左右两侧分别是沈和次辅叶向高,叶向高的右手边坐着刘一和韩这两位东林党实权派的头面人物。而最中立的史继偕则靠着沈坐在左侧的最边缘。

  七卿这边,基本就是按照岁数和资历排座次了。和方从哲对坐的,是资历最老、岁数最大的天官,吏部尚书周嘉谟。他是隆庆五年的进士,和满堂万历朝的进士比起来,可以说是前辈中的前辈。不过他宦海生涯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和北京无关。直到万历四十七年六月,他才由南京兵部尚书改任北京工部尚书入值中央。

  在他左边,依次坐着户部尚书李汝华、刑部尚书黄克瓒和礼部尚书徐光启。而在他的右边则是兵部尚书崔景荣、工部尚书王佐和左都御史张问达。

  王佐到后,整个屋子就只有一张空位了,这是留给通政使的。

  沉默没持续多久,等茶水摆齐之后,方从哲就开口了:“诸位部堂都是为邹尔瞻的事情来的吧?”

  “我来这儿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最后一个进场的工部尚书王佐反倒是最先开口的。

  “现在还有比三品大员惨死诏狱更大的事情吗?”刑部尚书黄克瓒是徐光启之后最早过来的。

  “有。”王佐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庆陵。”

  一时间,场内气氛降至冰点。想说话的、不想说话的都不说话了。庆陵是泰昌皇帝朱常洛的陵寝。

  比上茶的时间还长的沉默之后,和王佐隔着四个人的徐光启才撑着桌子探头道:“庆陵怎么了?不是还没选址吗?”生前造陵是历代帝王惯行的做法,所以在皇帝登基之后第二天,尚由孙如游代掌的礼部便为新君的陵墓选拟了“庆”字,并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我就是因为选址的问题来的。”王佐回答道:“定陵已然完成最后的修缮。所以工部以为应该开始考虑为庆陵选址。”

  在场众人向王佐投去诧异的目光,但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反对意见。

  “这是大事。应该上疏,由皇上自行裁决。”方从哲皱眉道。

  “奏疏我已经写了。”王佐在众人更加惊诧的目光里自顾自地掏出一本金色封面的题本,推给方从哲。

  “写了奏疏,你送去通政使司啊!”黄克瓒怒道。

  “反正都要来,顺便嘛。”王佐说完,便自顾自地端上茶水喝了起来。

  王佐本就不想来,他和邹元标无亲无故,工部听闻讣告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但他知道,这时候其他五部的尚书一定会来,与其到时候被科道们质疑为什么不来,还不如自己主动来。

  而主动过来贸然站队是很有风险的。邹元标身死诏狱的事情绕来绕去麻烦得很,既涉及党争,又牵扯文官与厂卫的矛盾。而文官与厂卫之间的矛盾很容易上升为与皇上的冲突。王佐可不想年过七十却晚节不保。

  因此他很鸡贼地带了一件并不紧急的大事出来。为皇帝的陵寝选址是天大的事情,纵使言官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据此质问他为何不过闻邹元标的案子。同时用这事打掩护,皇上也不会因为他来内阁而胡思乱想。

  “你真是有备而来的呀!”崔景荣向身边的王佐投去钦佩的目光。

  “.”王佐捧着茶盏,一脸淡然。

  “咳咳!”方从哲身边的沈有些绷不住了,只好轻咳两下。

  沈的脑回路和看透了王佐的崔景荣截然不同,因为王佐是浙江宁波府鄞县人,所以他还以为王佐就是来帮浙党搅浑水的。

  沈的轻咳打破了崔景荣赞叹之后再起的沉默。被都察院近百名御史逼着过来的左都御史张问达,摇头叹气,无奈地说道:“诸位。还是想想怎么让这事儿过去吧。”

  “过去?什么叫做过去!”韩对张问达的用词非常不满。

  “至少得让聚跪在的午门外科道言官都散了吧?”张问达对邹元标的死还是抱有同情与遗憾的,但他真是怕这帮人吵吵嚷嚷的,将事态进一步扩大至难以收拾的地步。

  “哪那么容易。”沈不善乃至敌视的余光越过方从哲,凝聚到叶向高的身上。

  如果讣告不是今早而是昨晚就发布,那言官们就不会聚集于午门,而是聚集于会极门乃至乾清门了。这样一来,七卿甚至都不必来内阁讨论,言官们直接就惊扰圣驾,和御马监的禁卫掰手腕了。

  “科道的诉求是什么?”刘一的冷静远超以往,他完全不打算和沈纠缠。

  “验尸。”张问达回答说:“虽然内阁在讣告中陈明邹尔瞻是割颈自尽而死。但御史们并不信任西厂。我来之前,他们要求由法司出面,重验邹尔瞻的死因。”

  “这不信,那不信。干脆让他们去镇抚司验吧”沈还是一如既往的咄咄逼人。

  “请求赐还遗骸的奏疏已经呈上去了。”方从哲不着痕迹地截断了沈攻势。“但宫里还没有回应。”

  “总不能就这么干等吧?”张问达揉了揉紧皱的眉头。

  “会极门有呈奏本、传消息的太监,你可以去他那儿问问皇上愿不愿意见你。”沈说道。

  “沈阁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更何况人死为大,你还是尊重点吧。”周嘉谟用指节轻敲桌面。

  “抱歉。”沈毫无诚意地抱拳致歉。他对这个想给全国的官缺都补东林党的老头儿向来没什么好感。

  “诸位阁老,诸位部堂。请容我说一句。”徐光启站起来,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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