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56节

  “大人,我还是分得清是非的。”沈炼咬着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如果事情真的到那一步了,我会放弃的。还能省一笔钱不是?”

  “银子只是身外物,把它用在你想用的地方没有任何问题。但咱们做天子亲军卫的,一定要分清大是大非。”陆文昭舔了舔嘴唇。“能帮你,我一定帮你,大家也都会帮你。所以你也别因为一个女人,把自己、把咱们兄弟给害了。”

  卢剑星轻轻地拍了拍沈炼的肩膀,安慰道:“也不要太忧心了,咱不是还没去案牍库吗?”

第121章 我要见皇上

  “干什么的?”接近午时的时候,一个拖了几个木质圆筒的平板牛车,被守在路口的着甲锦衣卫给拦了下来。“锦衣卫办差,此道不通,闲杂人等绕道。”

  “闲杂人等?我们是宫里来的,去叫一下你们管事儿的。”坐在车夫边上年轻男人说道。

  “宫里?”锦衣卫校尉这才注意到男人无须的白面有些过于洁净了,确实不像是一天到晚风吹日晒的车夫。

  “你快去点儿吧,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男人很守规矩没有仗势闯卡。

  不一会儿,陆文昭带着殷离和几个校尉走了过来。

  “在下是东司房缉事百户陆文昭,敢问贵驾于何处高就啊?”陆文昭领着周遭的锦衣卫恭恭敬敬地给男人行礼。

  男人跳下马车,妥帖而周全地回礼道:“您就是陆百户啊,久仰久仰。还真没料到是您在这儿管事儿。”

  陆文昭有些疑惑?他何德何能可以让宫里的宦官久仰他的姓名。

  “我是司礼监的。叫张言上,在文书房任职。”张言上简单介绍完自己,又指了指抓着牛缰的另一位宦官。“这位是尚膳监的总理太监王体乾。”

  张言上的职位和年龄都远低于王体乾,但他是司礼监的,就是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旁边,并以上位者姿态介绍之。

  “见过张公公,见过王公公。”陆文昭再次行礼。“敢问二位公公来张府所为何事啊?”陆文昭一边询问,一边摆手示意锦衣卫们让开一条路。

  张言上对陆文昭的识趣行为很满意。

  “来,陆百户,请坐。”张言上坐上牛车,然后拍了拍特地腾出来的空位。路口到门口不足三十大步,根本没必要坐车,张言上这番动作完全是看得上陆文昭的给脸行为。

  陆文昭自然不会给脸不要。他立刻摆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那陆某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们来这儿,奉的是皇爷的恩旨。”等陆文昭坐踏实了,张言上才开口说话道。

  “两位公公请自便。”陆文昭决定不再主动询问这二位宦官的来意。

  “陆百户不问,但规矩还是要讲的。得跟陆百户交代一声儿。”张言上笑道。

  “嗳!您说。”陆文昭再次摆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皇爷宅心仁厚,想着这一大家子人不能没有吃食,就让咱送些米面粮油,肥肉蔬菜之类的东西来。”张言上笑道。

  “皇上圣明。”虽然这些东西和他毫无关系,但陆文昭还是朝紫禁城的方向拜了拜。

  “哦,对了。晚些时候,惜薪司还要拖一车炭来。那会儿我就不来了,请陆百户给行个方便。”说完最后一句话,牛车也开到了无门槛的后门。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是陆百户,您有何贵干啊?”丁白缨一听见动静,便抱着自己佩剑来到了门口。

  为了避嫌,陆文昭没搭理丁白缨,而是对随后赶来的张诗芮介绍坐在牛车上的两位宦官。“这位是司礼监的张言上张公公,这位是尚膳监的王体乾王公公。”

  介绍完,陆文昭便带着人离开了。他真是一点儿也不想掺和张家的事情。陆文昭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赶紧交差然后带着人去辽东。在京师这个云谲波诡的地界待久了真是会折寿的。

  “见过两位公公。我是龙虎山当家张显庸的长女,张诗芮。”她已经知道了父亲被皇帝摘掉天师头衔的事情。

  “见过张姑娘。”两位宦官下车行礼。

  行过礼后,张言上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们奉皇命将这一车米粮肉菜送到张府。请府上的下人过来帮着搬一下吧。”

  张言上看了一眼王体乾,王体乾立刻会意,指了指放在牛车上的木桶,说道:“这里有五石精米,两石白面,一百斤鲜猪肉.”

  “最后还有二十斤新鲜的黄菜。这可是罕见的恩赏啊。只有皇子公主和当宠的妃嫔能才有定额的配给。”王体乾摸了摸被厚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桶,用颇为不舍的语气说道。

  “罪女叩谢圣上天恩。”张诗芮领着府上的十个仆人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叩头谢恩。

  丁白缨心有不怠,但她还是放下剑和张诗芮一起跪了。她现在是张姑娘的护卫,当个笔架山杵在那儿,只会给张姑娘惹麻烦。

  行完谢恩的礼后,张诗芮站起身,对张言上说道:“能否请张公公帮个忙。”

  “姑娘请讲。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一定能答应你。”张言上摆出请的手势。

  “罪女想求见皇上。能否请张公公向上请托一番。”说着,张诗芮将随身携带的三张印着百两正的宣昌记银票递给张言上。

  “你想求见皇爷?”张言上想了想:钱不钱的倒无所谓,反正收了也得上缴,关键是皇爷的心思。皇爷一面严惩张天师,一面又让司礼监给张诗芮送米粮来皇爷应该是想要把这父女二人分开来对待。为什么呢?.算了不想了,去干爹那里托问一下,请他老人家试试老祖宗的口风。

  “我可以帮你问问,但你还是别抱太大的期待。如果收不到回信,你就在府里安生地待着吧。”想好了不会把自己卷进去的托问方式之后,张言上便从张诗芮手里接过了银票。

  卸完粮食之后,两位宦官便驾着牛车出了张府。“这是给你的。”尽管不给王体乾也不敢说什么,但张言上还是秉持着见者有份的老规矩抽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到王体乾的手上。

  即便王体乾是尚膳监这个油水颇丰的衙门的太监,但一口气一百两银子还是很不少了。王体乾连连点头,竟将面前这个能当他儿子的小宦官称作兄长。“那就多谢张兄了。”

  “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办同一趟差的嘛。”张言上更是毫不避讳。“而且你这拉货的牛车确实比好多马车都要舒服。”张言上就差把王体乾当成“牛夫”了。

  两位宦官驾着牛车离去之后,张府的后门又关上了。

  “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张诗芮看着往灶房里搬米粮的仆人,喃喃自语仿若梦呓。

  “还能是什么意思。让咱们连出门采买的功夫都省了呗”丁白缨的语气里颇含了些怨气。“还真是照顾啊。”

  “慎言!这是恩典。跟宫里一直派人打扫这座无人居住的府宅是一样的。”张诗芮被丁白缨的回答“惊醒”,叹气道:“皇家对张家是不薄的,是张家负了皇家呀。”

  “但这事儿跟姑娘有什么关系?”丁白缨在天津卫见到锦衣卫后不久,就将事情的原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作为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丁白缨是很不喜欢迁怒或者说株连这类做法的。

  “当然有关系了。我是张家的长女,人又在北京。皇上把我留在这儿,当然是为了给父亲施压,好让张府服软认错。”张诗芮自嘲一声。“其实我还幻想过,要是父亲不来,皇上会召我进宫论道呢。但好像皇上根本就不是想要论道。”

  “姑娘是指那些来张府投帖拜访的洋人?”丁白缨问道。

  “驱虎吞狼,相互钳制嘛。帝王的阳谋其实不难猜的。”张诗芮说道。“但既是阳谋就没有回避的可能。父亲以为自己跳出去,但张府出不出得去其实并不张府怎么跳,而是在于皇上放不放。当年世宗皇帝召第四十九代天师,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张永绪进京论道。天师只半年便称病乞回。天师能回龙虎山是因为天师病了吗?”张诗芮自问自答道:

  “当然不是,天师能回龙虎山是因为皇帝愿意放天师回去!当时世宗皇帝若是不点头,令天师留京养病又当如何,天师敢偷跑回去吗?父亲就是因为太聪明,所以才遭了皇上的忌。”

  “其实我是感谢你陆师兄的。”张诗芮话锋一转,劝慰道:“你不应该为了我的事情而跟他闹得不愉快。”

  “姑娘为什么要感谢他?他只是怕砸了到手的差事而已。”丁白缨摇摇头,说道:“而且我看不惯他也不只是因为姑娘的事情。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他自己曾讨厌的样子了。他虚荣、市侩、谄媚,姑娘也看见他在那两个宦官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了吧?陆百户就差没跪在别人面前叫爹了。”

  “丁姑娘。我不知道你师兄以前是什么样,所以也不作评价。我只想说,不管陆百户的动机是什么,在张府的事情上,他确实是帮了大忙的。”张诗芮抓住丁白缨的手,诚恳的看着她。“新皇上不同于先帝。他老人家是一个极度重视皇帝权威的君主,本月初一那场近乎于献俘祭典的行刑就是证明。”

  “如果陆百户没有一路疾驰,在天津将我拦下来。那么当今圣上多半会把我离开北京这件事视作‘逃跑’甚至‘挑衅’。”

  “到时候,恐怕会发生小宗代替大宗的事情啊。掌道教事的天师府是要有的,但却可以不是我家。”

  只几天,张诗芮便沉稳得像是换了一个人。“我仔细地想了想,皇上今天叫宫里送粮过来,应该不是为了更加彻底地禁张府的足。”

  “那是为什么?”这是丁白缨第一次向张诗芮发问。

  “我不知道,但我猜可能和陆百户有关。”张诗芮说道。

  “师兄?他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六品官儿,连进皇城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影响到皇上的决定。”丁白缨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改口了。

  “丁姑娘。陆百户虽然见不到皇上的面儿,但他却要上报我因何而走。”张诗芮说道:“我敢肯定,他一定没有添油加醋。”

  

  尚膳监的牛车是少数几个被允许驶进皇城的车种。而南熏坊又紧靠着东安门,所以张言上和王体乾没多久就坐着牛车大摇大摆地进了皇城。

  尚膳监紧靠着光禄寺,而光禄寺下边儿的学医读书处和东安里门之间的距离也就差不多五十大步。因而进皇城只半刻不到,张言上就得挥别尚膳监的牛车,改用双腿走着去四里地外的司礼监本部衙门复命。

  张言上倒也不叫苦,反而走得有些轻快,因为他兜里还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回到司礼监,张言上先去了新成立的廉材房。

  廉材房的掌印太监就是司礼监第三秉笔魏朝,这足廉材房的规格之高。但魏秉笔白天要侍候主子万岁爷,只有日落黄昏不见阳的时候才会来廉材房掌总听事。所以处理日常公务的人,是从中书房调过来的唐衷唐少监。

  虽说还是五品少监,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唐衷这是高升了。

  “儿子见过干爹!”张言上径直走进没有关门的廉材房,来到唐衷的案前撩袍叩首。

  “你跑我这儿来干什么?”唐衷有些错愕,他抬起头,却没有放下笔。“复命到曹提督那里去呀。都这岁数了还要我来教你规矩吗?”

  “干爹,儿子是来缴钱的。”张言上从袖袋里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用膝盖跪走到唐衷面前。

  “二百两。谁给你的?”唐衷没接银票,也没张言上起来。

  “张诗芮。”张言上回答道。

  “这女人想见主子爷?”唐衷立刻就猜出了张诗芮给张言上送钱的理由。

  “干爹真是神了!”张言上又磕了一个头。“您是怎么料到的?”

  “她总不至于因为你也姓张就送你二百两银子吧。”唐衷理所应当地说道。

  稍微扣了几下眼角,唐衷放下笔,走到门口把廉材房门给合上了。“张诗芮的事情麻烦得很。”

  “那我把钱给她送回去。”张言上立刻说。

  “你送得回去吗?”唐衷还是很了解这个干儿子的。“除非你把见者有份的规矩给忘了。”

  “儿子怎么敢。干爹交代的事情,儿子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张言上有些惶恐。

  “钱收了也就收了。过来坐,干爹给你说点儿悄悄话。”唐衷朝张言上招手,示意他从地上起来。

  “干爹。”张言上乖巧地坐到唐衷边上。

  “这个女人运气是真的好。”唐衷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因为她被陆百户带回来了?”

  “这是一方面。”唐衷点点头,对干儿子的活泛脑袋瓜子表示认可。然后压低声音道:“更重要的是,这女人见过主子爷。”

  “她见过皇爷啦?”张言上惊讶道。

  “前几天,主子爷不是出宫了吗。主子爷微服私访,幸了好几家酒肆。在其中一家和张诗芮撞上了。”唐衷神秘兮兮地说道。

第122章 崔文升的白月光

  “原来是那时候。”张言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唐衷把声音又压低了些。“我没见过张诗芮,你今天去张府,觉得她怎么样?”

  张言上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说话有理有节,一看就知道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你个榆木脑袋。我问的是她的长相。”唐衷把话说得明白了些。

  张言上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形容词,憋了半天只说了两个词:“挺俊,挺周正的。”

  “就是这么回事儿。我猜,她多半是入了主子爷法眼了。”别看唐衷在公事上四平八稳、滴水不漏,但他私底下其实碎嘴得很。“你想,黄菜啊,这是连本监的祖宗们也只能偶尔尝个鲜东西,主子爷一赏就是二十斤。我觉得意思很明显了。”

  唐衷砸吧砸吧嘴儿,就像是在品味什么佳肴似的。“但张诗芮是谁啊?张显庸的女儿。张显庸又是个开鸡眼不开人眼的蠢东西。还比着万历朝老皇历敷衍主子爷。”

  “就像干爹说的那样,这事儿还真是麻烦麻烦。”张言上面露难色。“那咱是往上报还是不往上报啊?”

  “报呀。说不定主子爷正等着呢。”唐衷完全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岔劈了:主子爷作势敲打张显庸,张诗芮进宫为张显庸婉转求情,到时候顺势就

  唐衷脑子里将不可言说的事情风暴了一番,好一会儿他才满意地点点头。

  唐衷起身回到案前,又恢复了四平八稳的样子。“这事儿咱父子俩关在黑屋子里说说悄悄话就成了。保险起见,咱还是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银票给我。”

  张言上乖巧地将银票递到唐衷手上,唐衷接过后,把银票放进一个特制的箱子里。稍后他又打开另一个箱子,从里边拿出一根二十两的银条。“咱就走正规的流程,把这银子的事儿原原本本地给记上去,等魏祖宗来掌总的时候自会知道这事儿,到时候他老人家报或不报就跟咱没关系了。”

  “不愧是干爹!”张言上由衷地赞叹道。“真是滴水不漏!”

  “二十两银子收好。”唐衷将银条扔给张言上。

  张言上稳稳地接住银条,又将它放到唐衷的案前。“干爹,儿子第一次领差,这银子就孝敬给您了。”

  “拿走,我要收了就只剩二两了。”唐衷摆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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