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了解我的师妹。”陆文昭走上去,加重力道捶门。
“她很厉害吗?”卢剑星问道。
“丁白缨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她十四岁入武斋,十五岁击败学艺九年的我,十六岁她就只剩师傅一个敌手了。如果丁白缨要带着她的雇主逃跑,一个锦衣卫根本拦不住。”陆文昭自嘲道。“跟她比起来,我就是个武学废人。要不是师傅放水,我恐怕得三十岁才能师,这多半还不是因为我变强了,而是师傅老了。”
“呵”卢剑星刚想笑,木挡就被人挪开了。
“谁啊?我都准备歇下了。”跑堂的有点儿不愉快。“只有上房了,一夜八钱银子。”
“我们不住店,找人。”卢剑星说道。
“滚!”跑堂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找你妈呢”
卢剑星轻笑一声,也不废话,直接一记重拳打在对方的小腹上。
“啊”跑堂的一瞬间就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是个什么狗屁东西?敢这么跟锦衣卫说话。”卢剑星越过跑堂的,大踏步地走进客栈。
这时,客栈里只有柜台上还亮着一支蜡烛。“你是掌柜还是账房?”
“掌柜。”掌柜放下账本,缩了缩头。
“那你怎么不自己过来开门儿,偏叫这么个没教养的东西来给自己惹麻烦?”卢剑星将自己的佩剑放到柜台上。
“小人知错了!还望大人恕罪。”掌柜没有辩解,而是小跑两步直接跪倒在卢剑星面前。
这时,卢剑星撩开自己的衣角,指了指挂在腰间的牌子。“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掌柜点头如捣蒜。
“有没有见过两个结伴而来的女人。只有女人。”卢剑星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掌柜。
“见过!”掌柜的记性极好。
“带我们过去找他们。”陆文昭走过来,命令道。
“回大人的话。她们现在不在鄙店,是之前来的。”掌柜说道。
“之前来的?什么时候?”陆文昭皱眉。
“上月中旬。”掌柜想了想,回答道。
“妈的。”陆文昭明白了,他掉头就走。“她们进京时候住过这家店。”
天津是上承北京、下连济南、遥接南京的水道要冲,来来往往的商人船员都会在这里落脚,所以虽是卫城,但规模颇巨。
一刻钟悄然流逝,就在陆文昭准备敲响第四家客栈的大门时,一笛子悠扬的哨声从远方传来。“百户大人,找到了!”卢剑星指向哨声传来的方向。
“快!吹哨回应,让他们防御待援!”陆文昭一边奔跑,一边下令。
陆文昭此时心急如焚,他生怕那边打起来!因为无论是哪边儿赢,他的处境都会非常难堪。
响哨之地与陆文昭一行人之间的距离足有两里地,不过好在入夜之后路面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可以尽情地纵马狂奔。小半刻钟后,陆文昭来到了响哨的客栈门口。
“哈~~!”还好,一个小旗和两个校尉只守在门口,并没有拔刀。
“百户大人!”见陆文昭过来,在场的三个锦衣卫也松了一口气。这种与上峰个人有关系的案子,还是让上峰自己来拿主意的好。
“锦衣卫办差,都滚回去!”陆文昭给卢剑星使了一个眼色。卢剑星会意,高声呵退那些打着蜡烛也要出来看热闹的住店客。
等住店客都回去之后,卢剑星向站在柜台后面吓得发抖的掌柜下令道:“点灯,然后滚。”
见到陆文昭,丁白缨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但明亮只持续一瞬,灰暗便笼罩瞳孔。
“师兄,你也来了。”丁白缨的衣服穿得还算整齐,但长发却没有拴起。纯色的发丝如漆黑的瀑布从头顶倾泻至后腰,四散的碎发宛如飞溅的水雾稀释了本就昏黄的烛火。
“不是‘我也来了’,是我带人来了。”等客栈掌柜逃命似的奔向后堂,陆文昭才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我是北京锦衣卫指挥使司本部衙门东司房缉事百户,陆文昭。请张诗芮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陆文昭只见过张诗芮一面,但这也足够他确认站在丁师妹旁边的女人的身份了。
张诗芮刚准备开口,丁白缨就踏前一步拦在了她的身前。“我家姑娘犯了什么事,要你们锦衣卫来拿她?”
“请张姑娘跟我们走一趟。”陆文昭没搭理丁白缨。
“拿人要有锦衣卫衙门的驾贴,驾贴上还要有刑科的佥签!”东厂的案子让好多不懂朝廷规章的普通百姓也明白了驾贴佥签才能拿人的规矩。更何况,早在武斋的时候陆文昭就告诉过丁白缨这些并不需要保密的信息。
街面上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其他人就别进来了,在外边把马看住。”陆文昭吩咐后把目光投向丁师妹。“我没有驾贴。”
“那你们凭什么拿人?”听见这个回答,丁白缨的腰杆又硬了几分。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请天师府张姑娘待在自己的家里。当然是北京的。”陆文昭随手扯过一条长凳,木头紧贴着青砖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但我们到张府的时候,姑娘已经离开了。我们来天津只是请张姑娘回府,不是拿人,所以不需要驾贴。”陆文昭走得急,根本没时间走驾贴佥签的流程。但事实如何并不重要,话说得够漂亮就行了。
丁白缨一下子就看穿了陆文昭的把戏。“哼。师兄,没有驾贴就请回吧。”她轻笑一声。
“张姑娘非要掰扯这些官面上的东西吗?先跟我回去,到时候张姑娘想怎么告我都成。哪怕以天师府的名义弹劾锦衣卫百户逾矩办事。”陆文昭摆手,除他以外的五个锦衣卫立刻就以圆弧状将张、丁二女包围了起来。“上面没说要拿张姑娘下狱,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等事实调查清楚,上面自然会下令解除对张姑娘的保护”
“保护?软禁才对吧?”丁白缨右手捏着剑柄,紧紧地将张诗芮护在身后。
“是又如何?”陆文昭用阴翳的眼神盯着张诗芮。“张姑娘应该感到庆幸。如果张姑娘今天不幸乘上了开往南京的船,之后见到的人就不是我这样一个小小的百户了。”陆文昭言辞里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师兄。你了解我的,在我交差之前,没人能逼张姑娘做她不想做的事情。”丁白缨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她的眼眶却微微地红了。
“你真的要代表张姑娘对锦衣卫拔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陆文昭大喝道:“滚出去,这里没你的事情!”
“百户大人,这不好吧”发现张、丁二女的小旗旁敲侧击地提醒道。
卢剑星狠狠地剜了那小旗一眼,在心里骂道:就你聪明?
“唉!”陆文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利害关系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张姑娘切莫自误。”
“我回去就是希望解决这个事情的,但现在已经太晚了吗。”张诗芮拍了拍丁白缨的肩膀,按住她紧握剑柄的手。“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张诗芮走到丁白缨面前,将丁白缨护在身后。她看向陆文昭,但话却是在说给其他人听:“我跟你回去。丁姑娘不是张府的护卫,她只是一个镖师,交差之后就跟我没关系了。”
“很好。这样我们的差事就算是没搞砸。”陆文昭站起来。“张姑娘大可以放心,回京之后还是由我看守张府。锦衣卫会严格依令行事,保护张姑娘的安全。”
他这话既是说给手下人听,也是说给丁白缨听。
“我的差事交不了!”丁白缨从袖袋里掏出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固执地说道:“一天一两银子,还早。”
次日,北京,紫禁城。
今天言官、翰林们心心念念的祖制早朝正式恢复。在京三品以上文官、一品或有爵位的武官、六科十三道言官以及翰林院上百位翰林全都起了个大早,在乾清门内外站得整整齐齐。
为了避免站在殿外的翰林们冻着,皇上很贴心地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件儿还算优质的宽棉袍。
“卯时已过,皇上为何不来呀?”内阁首辅方从哲出声询问站在殿内的大太监魏朝。
“为了早朝,主子起了个大早。但尚膳监今儿出了些差错,居然给主子送来凉了的早膳。主子圣明,不愿意浪费粮食。可这早膳一用进去,龙腹就开始翻腾起来了。”魏朝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掏出来。“大人们再等等吧。主子要是能过来,总是会过来的。”
不远处的乾清宫,南书房。
因为天气已经冷得不再适合户外运动,所以朱常洛就温暖的大殿内开了一个锻炼区。
“听魏忠贤说,张诗芮跑了?”并不剧烈的晨练过后,朱常洛坐回书案,拿着毛笔在一张印着条框的纸上写写画画。
“回主子,是的。”王安咽了一口唾沫。他昨天晚上回司礼监本部衙门处理部务的时候收到了这个消息,但并未报告给皇上。“奴婢估摸着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没扰了主子休息。”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儿。陆文昭要是没能在天津卫截住张诗芮也不必斥责,他接到差事的时候,那女人已经跑了嘛,怪不到他头上去。”朱常洛在开头写道:此秘谕,勿与他人知晓,你自己好生保留。
“主子圣明!”王安恭维道。
“陆文昭若是着空手回来,就让南京锦衣卫把天妃宫给围了。张显庸要是也跑了,就把案子交给魏忠贤去办。”密信不长,很快就写完了。
朱常洛在信纸上吹了吹,然后掏出一枚木雕镶金的小私印。“第一封信秘发给熊廷弼,第二封信则秘发给杨涟。朕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先问问他们意见再决定‘辽奴西运’的事情。”
“秘谕吗?”王安有些疑惑。这已经不是皇上第一次暗发上谕了。
“朕觉得,并无必要事事都让百官知悉。”朱常洛研究清史,深知清朝进一步加强中央皇权的几大制度之一便是康熙朝订立的密折制。这个制度最好的地方在于,它不是经济改革,几乎不会触犯到食利者们的既得利益。虽然细节颇多,但却可以立即施行。
“奴婢明白了。”等朱常洛在信纸上盖上篆体的大名后,王安便将之塞进信封,将之封装了起来。
“叫人做一些没那么精致的木盒,再做同等数量的锁。每把锁只配三把钥匙,一把留司礼监备用,一把朕亲自收着,一把寄到那些收密折的官员手里。”朱常洛想了想。
“奴婢领旨。”王安领旨后,说道:“请主子恕奴婢多嘴问一句。”
“你说。”朱常洛点点头。
“真要把事情交给魏忠贤去办吗?奴婢怕他办出人命来。”王安说道。
“办出人命就办出来呗,让内稽司归档就好了。”朱常洛伸了伸懒腰,理所应当地说道:“江西姓张的这么多。”
王安动作一顿,然后狠狠地打了个冷颤。江西!?
第118章 每旬一朝挺好的,把它换了干什么?
为了显示皇家对授业之师的尊重,并培养皇子们尊师重道的传统礼节,朱常洛恩赐孙承宗在上午的课业结束之后留在紫禁城中与两位皇子一同用饭。
“五弟,等会儿你先回去吧。皇兄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孙师傅。”饭后,朱由校用宦官递来的温湿毛巾擦了擦嘴和脸,完成了洁面。
“皇兄真是好学。”朱由检缩了缩脑袋,心想:别拉着我就成。
皇子们下午还有课,不过却不是孙承宗来上。
为了让皇子们接受全面而充分的教育,朱常洛命令内阁、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等机要部门轮流派遣主次官进宫给皇子们上更偏向实用的理论课。
由于课业排得很满,所以每一段休息时间都是弥足珍贵的。
朱由检赶紧用筷子把饭碗里剩下的米粒送到嘴里。在确认碗里再也没有食物剩下之后,朱由检便赶紧行礼离开了。
“孙师傅,父皇他老人家想给我派一个差事。”朱由校对孙承宗说道。
“差事?什么差事呀?”孙承宗早已用完午餐,正端坐在另一张书案边整理明日所要教授的内容。
“孙师傅。父皇想把天津交给我管。”朱由校坐到孙承宗对面,脸上写满了忐忑与犹疑。
“外封?”孙承宗吓得一哆嗦:皇帝要废长立幼?这绝对不行!
孙承宗很快便镇静下来了,他一边迅速调集精神思考对策,一边用温和而有力的声音宽慰道:“大殿下安心,臣和满朝忠直之士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孙师傅也觉得学生能力尚缺无法胜任吗?”朱由校眼神一暗。
孙承宗和朱由校心里想的完全是两回事:这哪里是胜不胜任的问题,这是国本啊。
“殿下天资聪颖,只要勤加学习,定能有所成就。”孙承宗继续鼓励道。
“孙师傅是觉得我需要在学识上有所精进才能为父皇分忧吗?”朱由校面露疑惑之色。
孙承宗同样是一脸茫然,于是干脆从源头下手,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再做打算。“殿下究竟何时以何种方式触到圣上之天颜了?”
“父皇没有生气啊”朱由校将徐府宴会整个省掉,只说回宫路上的事情。“父皇说‘治大国先管小地’。所以让我去天津做‘知府’。”
“天津哪来的府?天津只有卫啊。”孙承宗不解。
“父皇准备从明年开始在天津新建一个港城,具体事由还没说。他老人家想让我去做这个从无到有的事情。”朱由校说道。
“不是外封啊。”孙承宗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觉得老脸微烫:我这脑子,哪有封王封在京畿的。
孙承宗毕竟功力深厚,很快就在悄无声息之中将这股子臊意给化解了,他轻咳了两声,摆出庄重的样子:“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孙师傅刚才还说‘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朱由校记性很好。
“为时尚早嘛。”孙承宗建起朱由校之前起的话头顺势说道:“大殿下蒙学未久,应当继续学习圣人之道。贸得一地,恐治理失当。”
“所以学生想请孙师傅和学生一起去天津,如果能得到师傅的辅佐,学生一定能当好这个府台的。”朱由校这才说起自己的用意。“反正先生没什么重要的差事,在哪里教书都是教嘛。”
我.!什么叫没什么重要的差事。孙承宗被这个无心之语气了个够呛,不过他转念一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事实最伤人呐。
“这事儿还得圣上说了算。”孙承宗并不反对。他比起所谓的言传身教,落地实践才是更好的教育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