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大国,先管小地。朕给你一个府,你去把那个府管好。”在朱常洛制定的继承人培养计划里,“管小地”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皇帝靠着继承一飞冲天,但自嘉靖以来,皇帝就将自己变成了北京城里的高高在上的金丝雀,在这一隅之地坐井观天。统治几十年,连最基本的民情、物价都不知道。
“.”朱由校非常激动,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问道:“敢问父皇,那个府在哪里?”
“那个府现在还不存在呢。”朱常洛卖了关子。
“啊?”朱由校感觉自己的心里就像有一只猫在抓挠似的。“不存在要怎么管呢?”
“天津。”朱常洛打了个响指。“朕要在天津建一个新的大型港城,你就去那里做府台。从零开始,把天津变成广州。”
“新建?儿臣”
“怎么,没信心啊?”
“有!”朱由校热血上头。
“很好。明年春闱之后,朕会给你几个新科进士,他们会辅佐你,你也要培养他们。”
“儿臣遵旨!”
第115章 围府拦人
万历四十八年,冬月初八。
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阳光明媚,天空湛蓝,虽不是万里无云,但天空中的乌云也涤去了它的灰黑,成了与晴空遥相呼应的零星斑白。
锦衣卫指挥使司正堂,掌卫事骆思恭正捏着礼部发来的公函骂娘。“妈的混账东西。那帮酸腐的言官真是吃多了”
“大人。怎么了?”指挥同知田尔耕从小校尉举着的托盘上面取下一盏茶,放到掌卫事的面前。
“!”骆思恭骂了一句。“皇”骆思恭立刻反应过来,在“”字后面接“皇上”实在不好,于是便把主语给省了。“小朝会改制的事情你知道吧?”
“卑职知道。”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武官,没资格上朝,但田尔耕依然很了解朝局的动向。
“六科十三道那帮子混账东西,拉着翰林院一天到晚闹闹闹!现在好了吧,扯着大家一起陪他们受罪。从明天开始,一日三朝,还不准告假!”骆思恭把公函合上往案几上一甩。“继刘守有以来,我掌了三十多年的卫事,就没上过几回朝,事情还不是一样办。从明天起,每天光站就得站三个时辰,这不要了我的老命吗。这他妈谁受得了,公事还办不办了?”
“大人可以上疏劝劝皇上嘛。”田尔耕建议道。
“呵!哪有这么容易。这事情根本不在锦衣卫的议事范围内。公函上附了上谕,说是皇上深纳其言,恢复祖制,才改一日三朝的。礼制上的事情,太祖爷的规矩,武官能随便插嘴吗?”骆思恭举起茶盏喝了一口。“要上也不能直接上,得换个锦衣卫的法子来旁敲侧击。”
就在骆思恭用指间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想事情想得出神时。门口值班的校尉将一个熟人给带到了正堂。
“曹提督!您大驾光临怎么不叫人通知一声呢?”骆思恭赶忙起身儿,快步走到曹化淳身边,用惊喜的语气嗔道。“我好来迎啊。”
骆思恭冲旁人招招手。“给曹提督看茶。”
“骆太保。我来这里只是给您交代一个差事,谈不上什么什么大驾。”曹化淳微笑着摆摆手。
“吩咐就好了。说什么交代呢,司礼监的事情就是锦衣卫的事情嘛。”骆思恭能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皇上交代.”曹化淳刚起了个头,条子还没摸出来呢。骆思恭就领着一干锦衣卫的高级武官跪了。
这态度,怪不得皇上还把他留在这儿呢。曹化淳在心里由衷地赞叹道。
“皇上让锦衣卫去抓个人,然后把她看住”曹化淳将骆思恭扶起来,然后把王安手书的条子递给他。“这是干爹亲手写的。”
“不愧是掌印太监!你看这字儿”骆思恭很顺遂地开始隔空拍王安的马屁。
两刻钟后,靠近使团驻地的一家廉价茶坊里。
“你们是没瞧见昨天那阵势,保准儿是宫里的大人物出宫了。”殷澄一边磕着西瓜子,一边跟身边的校尉吹牛道。
“什么阵势啊,您可别吹了。”有校尉不信。
“,你们还别不信。昨天就是我领了大人的令去追踪那五个离开院门儿的洋鬼子的。”殷澄越说越起劲儿。“进了正阳门儿,我当场就觉着不对劲儿,一百多号的巡逻队你见过吗?什么事儿都不干,就穿着铠甲,拿着兵仗瞎转悠,他们吃多挨啦?还有,一路上都能见到暗针,保不齐就是皇上本人破天荒地出皇城体察民情来了,我当时就在想”
“你想你大爷!昨晚上的酒还没醒呢?说些什么狗屁胡话!”陆文昭朝着殷澄的天灵盖就是一巴掌。
“大人!”殷澄从椅子上弹起来,垂手而立。“我我.”
“你找死别拉着其他兄弟。”陆文昭补了一巴掌后,低声说道:“上面的事情不要乱说,全北京就一个人聪明是吧!要再让我听见这样的废话,就别怪我把你调到地方上去,你是想去福建还是广西,要不去龙场悟悟道?”
“大人,我再也不敢了!”殷澄连忙摇头。他的锦衣卫籍是挂在北京的,要真给他调到外地去,那可真就是丢祖宗的脸了。
“你他妈最好别敢,什么时候死在你这张破嘴上也说不定。”陆文昭狠狠地瞪了殷澄一眼。然后转向沈炼,说道:“盯着他,他要再说这种鸟话,你就直接给他一巴掌!”
“遵命。”沈炼表情微妙地朝殷澄点头,然后用手指做了一个“老大哥正盯着你”的动作。
“大人!”陆文昭刚坐下没多久,茶坊的陈茶还没端上来,便有一个传令的校尉来到他的身边。
“本部衙门来的?”陆文昭对这个校尉有点儿印象。“上面儿有什么指示吗?”
“掌卫事大人要百户大人带着麾下所有的兄弟即刻回本部衙门报道。”校尉说道。
“所有人全部调走?那这里差事谁来盯?”陆文昭心里涌起一股很不好的感觉。
“掌卫事大人只叫在下传您回去报道,其他的什么也没说。”校尉摇摇头。
“好吧。”陆文昭领命。
一行人小跑着穿越正阳门和西江米巷,很快便来到本部衙门。
进去后,陆文昭发现骆思恭正一脸严肃地盯着案头发呆。
“卑职陆文昭(沈炼、殷澄)拜见掌卫事大人。”陆文昭领着两个有品秩的下属进入大堂单膝下跪,抱拳拜道。
“都起来吧。”骆思恭抬起头,用轻笑消解掉脸上的肃色。
等三人起立站直之后,骆思恭缓缓开口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用再跟外藩洋夷的案子了。”
虽然陆文昭做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准备,但听见骆思恭的话,他的脸色还是立刻就白了下来。
陆文昭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道:“掌卫事大人,这个案子一直是卑职在跟,如果卑职有失职之处,还请大人只处罚卑职一人。”
在锦衣卫系统里,临时取消职司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因为这通常意味着负责处理该项事务的官校犯了严重的错误。如果不能在下次考功之前戴罪立功,那么情况轻的可能会降职,情况严重的甚至会被罢官。而“戴罪立功”本身也是非常繁琐且需要花费大量金钱的。
骆思恭站起身,走到陆文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温和而轻松的语气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的差使办得很好,不然这百户还得再试两年呢。”
“多谢大人引荐!”陆文昭拱手道。
骆思恭对陆文昭谦恭的态度很是满意,他点头说道:“我不是要撤你差,而是要给你换一个更重要的事情做。监听西洋人的这种简单的活儿还是交给别人做去吧。不用担心,洋人的差使给你们记功。”
“多谢大人提携!”陆文昭面上转忧为喜,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犯嘀咕:该不会是要给我一个黑锅背吧?
“给你派的新差事很简单。”骆思恭折回书案,打开右侧的第一个抽屉,从里边儿取出王安手书的条子。“这个差事是司礼监王掌印亲自交下来的,你得把它办好,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听见“王掌印”这三个字,陆文昭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满脸笑意的矍铄老头儿的形象。他没有犹豫,立刻伸手去接条子,但骆思恭却把手给收了回来。“你看完了得还给我,这可是我从王掌印那里收到的第一封手书,我得收起来作个纪念。”
啥?!陆文昭在暗自心惊的同时不免也有些悲凉:就算坐到掌卫事这个位置,还是得眼巴巴地去舔太监的腚眼儿。妈的,看来挨那么一刀也不全是坏处。
“卑职省得。”陆文昭先拱手后接令。他还没开始看内容,先异曲同工地赞道:“这字儿写得可真漂亮”
骆思恭也不禁在心里暗自点头:年轻人有天赋!海镇涛这老小子还是有眼光的。
陆文昭本来还想着装模作样地品鉴品鉴王掌印的手书,可看到内容,他却呆住了。
条子上写道:
南熏坊,大学士一刘府对面,天师张府。
围住天师张府,禁锢张显庸长女张诗芮,并禁止一切人员出入。
条子上的命令写得很明白,但没给出原因。就凭这一点,骆思恭也不会让这个条子流到别人手上。
“我给你两个总旗。”骆思恭收起笑意,强调道:“一百人捏在手里,但凡放出一只耗子,你这差事就算是搞砸了。”
“卑职领命。”陆文昭抱拳领差,转身离去。
陆文昭走后不久,指挥同知田尔耕走到骆思恭近前,问道:“掌卫事大人,为什么让他去啊?”
“这差事有油水吗?”骆思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丢出一个新的问题。
“软禁能有什么油水。”田尔耕想了想回答道。“但总比做针监视要强。”
“软禁这种差事的油水来自被软禁者的孝敬,和锦衣卫自己敲的竹杠。”骆思恭是指挥佥事骆椿的儿子,更是嘉靖年间的掌卫事骆安的孙子。他起点很高,但也还是干过一段时间的基层。“但在这个案子上,孝不孝敬无所谓,竹杠还是别敲得好。”
“您是说张天师?”田尔耕判断道:“围住天师张府,禁锢张诗芮。天师府这摆明是吃挂落了呀。”
“你知道天师府是因为什么事情吃挂落的吗?”骆思恭冷笑一声。
“卑职不知道。”田尔耕摇头。
“那不就结了。天师府不比小官、富商,只要不是撞上谋逆造反案子,总会起复的一天。为了几个散银子得罪龙虎山,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别人去,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骆思恭说道:“而陆文昭和天师府有那么一点儿不多不少的渊源,让他去看着总还是算个保障。若是张府顺利过关,我们也算是卖张天师一个面子。”
“您是说陆文昭那个给张小姐当护卫的师妹,那个叫丁叫丁白缨的女人?”作为辅佐掌卫事的指挥同知,田尔耕是知道很多内部消息的。“您就不怕他给放跑咯?”
“这个年轻人是有上进心的。他的老娘还在北京呢,出不了乱子的。而且上面又不是要锦衣卫去杀人。”骆思恭挑眼看向田尔耕。“要真是杀人我就让许显纯去了。”
“北镇抚司那个后起之秀?”田尔耕挺倒是喜欢许显纯的。“确实可以多给他一些机会。”
“唔”骆思恭对此不置可否。
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离南熏坊很近。只需要顺着东、西两江米巷走一条直道就到了。
“百户大人。这个张府就是那个张府吧。”殷澄笑问道。
“什么这个那个的。有话就直说。”陆文昭沉着脸。
“大人。您刚升职,可别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啊。”沈炼走上前,说道。
“我他妈能犯什么糊涂。”陆文昭呼出一口热气,但立刻就被京师的冰寒给冻成了白烟。“你带人把住其他出口,禁止一切人员出入!”
“遵命!”沈炼肃立领命。
西洋人的事情本来就是一趟看不见尽头的浑水,早点抽身也是好的。陆文昭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一边敲响了张府的正门。
咚咚咚!
“您哪位?有何贵干啊?”这是张思芮进京之后托丁白缨找人牙买的小仆僮。
“锦衣卫!开门。”陆文昭解下腰牌向仆僮展示。
小仆僮被“锦衣卫”这三个字吓呆得住了。“别抓我,求您别抓我。”
“废什么鸟话!开门。”殷澄收起嘻嘻哈哈的样子,摆出一副吃人的样子走了过来。
“好!好!”小仆僮打开门,然后连滚带爬地缩到门角儿去了。
“你们就在这儿待着。我进去点完人数就出来。”陆文昭拦住跃跃欲试的殷澄。然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张府。
“唉,你谁啊,怎敢擅闯民宅?知道这是谁家的宅子吗?”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小跑着过来,呵斥道。
“张诗芮在不在?”陆文昭不想跟他废话。
“您是哪位?”陆文昭理所应当的口气唬住了这个受雇不久的管家。
“锦衣卫办差。叫张诗芮出来见我。”陆文昭再次表明身份。
“锦衣卫?”老管家还是见过点儿世面的,并不像小仆僮那样立刻就被吓住。“要抓人,请拿驾帖出来。”
“我不抓人。”陆文昭很讨厌见过世面的行家。“能叫张诗芮出来见我了吗?”
“大人。小姐现在不在。”老管家摇头道。
“去哪儿了!?”陆文昭被这话吓了一身冷汗。这可是司礼监发下来的案子,要真跑了,骆思恭一定会把黑锅扣到自己身上。“别耍滑头,张诗芮要是跑了,这里的每个人都得进诏狱!”
“小姐说她要去南京,现在大概在前往天津的路上。”老管家看陆文昭的表情就知道,陆文昭是认真的。
“备马!”陆文昭转头就走。“一定要在张诗芮坐上船之前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