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42节

  “.”

  “又不说话。”朱常洛拍了拍李竺兰的脸蛋。“是不是携皇子以令诸侯?然后等朕死了,你做太后,她做太皇太后?”

  “郑氏来找贱妾,确实如此暗示过,但贱妾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立刻就回绝了她呀。”李竺兰此话非虚,因为她当天就挨了一顿打,郑贵妃来的时候,她还在床上趴着。还没等她胡思乱想,朱常洛便能下地走路了。

  “好,朕就当你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你想做皇后对不对?”朱常洛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她。

  犹豫了片刻,李竺兰还是回答道:“回皇上,是的。”

  “很好。你能坦诚,朕很高兴。但朕明确告诉你,这不可能。”朱常洛点点头,继续问:“现在还想吗?”

  “回皇上,不想了。”李竺兰抽了鼻子,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贱妾现在只想皇上不要疏远贱妾。”

  朱常洛捧起李竺兰的脸,两根大拇指在她的两颊微微发力,迫使她的嘴角上扬。“别哭丧着脸,让孩子们瞧见还以为朕欺负你了呢。”

第94章 我不想被你感谢

  半晌,朱由校牵着皇弟和皇妹回到了西暖阁。而他带走的那把剑则被王安抱在怀里。

  “回来啦?”李竺兰听见动静,转过身去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皇爹爹!”朱徽看见朱常洛还在,心里很是高兴。她轻轻地挣了挣,朱由校立刻放开她的手。

  “儿乖。”朱常洛将跑来的朱徽一把抱起,柔声问道:“好玩儿吗?”

  “好玩儿。”其实皇宫里根本没什么娱乐活动,但小孩子只要能和玩伴一起跑跑跳跳就已经很开心了。

  “儿开心就好。”朱常洛抚了抚朱徽柔顺的头发,然后把她放下来。

  朱常洛不着痕迹地喘了几口气。等气息平稳之后说道:“皇爹爹就走啦。”

  “那您还来吗?”朱徽敏锐地察觉到,曾经相对强势的母亲现在就像一只被吓着的鹌鹑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后。

  “当然了。儿这么乖,皇爹爹又怎么会不来呢?”朱常洛点点头,回以理所应当的表情。

  “那皇兄呢?皇兄不在家里住了吗?”朱徽又转头过去问朱由校。

  “皇兄长大了,要自己住了。但皇兄会回来看儿的。”朱由校蹲下身捏了捏朱徽圆嘟嘟的脸蛋。

  “那下次,我要那个!”朱徽指着朱由校手上的木头镯子说道。

  “不行!这是一对儿,怎么能再添一只?”朱由检走过来挡在两人中间。“而且你已经有球儿了。”

  朱常洛会心一笑,但他没有加入孩子们的玩闹,而是示意王安和魏朝带着人和他一起离开悄悄地离开。

  望着朱常洛逐渐远去的背影,李竺兰突然觉得丈夫变得好陌生。她的心跳开始紊乱,眼里满是低落:他好像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又过了一会儿,朱由校来向李竺兰道别:“李选侍,别过了。”朱由校语气淡然,已不再暗含恐惧。

  “谢谢。”李竺兰深躬行礼。

  “别谢我。我不想被你感谢。你要谢就谢父皇和儿吧。要是父皇真的铁了心,又何必劳师动众。一纸诏书,三尺白绫不就够了吗?”情绪完全宣泄之后,朱由校的精神极度疲惫,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睡上一觉。他隐约觉得,自己一定能在梦里再次拥抱母亲。

  “娘?”朱徽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朱徽感觉到了不对劲,但童心烂漫的她怎么都想不到,就在不久前,她的父亲曾举着剑架在母亲的脖子上。

  “没事儿,娘见到你皇爹爹高兴。”李竺兰摇摇头,她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可她越是伪装,伪装就越是崩解。“娘累了。”

  李竺兰转头离开,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趴到床上,将脑袋埋到枕头里,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偷偷啜泣。“王才人,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李竺兰喃喃自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五岁即薨的儿子。

  

  朱由校在梦境中穿梭。他先是看见母亲王氏将年幼的自己抱在怀里,一边哼唱动听的儿歌,一边哄他睡觉;之后的画面里,春日的暖调就变成了冬雪的冷颜,母亲每天都会盛装打扮,坐在院里的凉亭喝茶,一旦有脚步声越墙入院,母亲便会向门扉投去期待的目光,可她的期待从未得到过回应。

  母亲的脸突然变成了李选侍的脸。她也在等待,可她远比母亲幸运,她等到了想要的结果.男人推门而入,手里却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剑刃破空斩来,却将男人自己分成了两个。一个满脸漠视,一个眼含欣慰。

  画面开始交叠。母亲、父皇、李氏,甚至还有王安、魏忠贤、.

  李氏为什么紧紧地捏着我的胳膊不让我离开乾清宫?方从哲为什么要向我行大礼?

  杨涟死了,左光斗死了,王安死了,朝堂上的人几乎都死了!魏忠贤?魏忠贤为什么站在龙椅旁边还捏着扶手上的龙头?

  水,好多水,船翻了!

  “父皇!”朱由校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瞪大了眼睛,眼泪顺着两颊垂直落下,直到泪水抚动嘴角青涩的短须他才想起惊醒前最后看见的画面:父皇驾崩了。

  “嗯?怎么了?”朱常洛正坐在窗台边的书桌旁,他的面前摆着一个奇怪的铜制物。

  “父皇?”一时间,朱由校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睡迷糊啦?怎么又哭又笑的?”朱常洛站起来走向朱由校。

  “父皇。”朱由校翻滚下床,紧紧地抱着朱常洛软软的粗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父皇。

  “你到底是怎么了?”朱常洛关切地问道。

  经过多日的观察,朱常洛发现,天启皇帝非常聪明,是动脑能力和动手能力双优的顶级苗子。朱由校不仅能游刃有余地应付日渐复杂的课业,还能不断地提高自己的木匠水平。

  要是被昨天那一激给吓傻了,那问题可就大了。朱由检那个急性子可不适合当什么皇帝,做个御史钦差代天巡狩倒还成。

  “儿臣见到父皇龙体康健,心里高兴。”朱由校由衷地说道。

  这话说得,就像是我快死了一样。朱常洛腹诽。

  “父皇今日不晨跑了吗?”朱由校松开双手,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说实话,他很想拍拍父皇柔软的肚皮。但他不敢。

  “晨跑”这个词儿还是朱由校从王安那里听说的。不过他偷偷地去看过,父皇那个所谓的“跑”,只比“趋步”稍微快一点儿。

  “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朱常洛指了指摆在殿内的自鸣钟。

  这个自鸣钟是御用监的工匠经过逆研发之后仿制的。工匠们不仅提高了自鸣钟的精度,还减少了其中的零件,使它变得更易维护。

  “几点?”结合父皇所指的方向,朱由校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几点”应该是指“什么时辰”。

  “巳时七刻!”朱由校咽了口唾沫,脑海里浮现出孙帝师笑吟吟的老脸,讪讪地说道。“儿臣好像错过早课了。”

  朱常洛并未责备,而是揉了揉朱由校乱蓬蓬的头发,轻笑道。“但你却没有错过午饭。”

第95章 先父后皇

  朱常洛对朱由校的侍读太监伍家戚摆摆手。

  伍家戚立刻明白过来,皇上这是在叫他过来给皇长子穿衣服。伍家戚将赤色金丝盘龙服、翼善冠及玉带从常用的大衣柜里一齐捧出,缓步走到朱由校身边。

  永乐三年,成祖定制。皇太子常服,冠乌纱折角向上巾,袍赤,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金织盘龙一。玉带、靴,以皮为之。永乐三年又定,亲王常服与东宫同。

  也就是说,单看日常的服饰,是不能区分东宫与亲王的。

  “伍十二!你怎么不叫我?”当侍读太监举着赤色金丝盘龙服走到朱由校身后的时候,听见了主子的轻声喝问。

  “主子万岁爷天刚亮就来了,他老人家见主子您在还在睡觉,不仅令奴婢别扰出声着您,还令奴婢把自鸣钟的报时给停了。”因为五加七等于十二所以,侍读太监就多了“伍十二”这么个别名儿。

  “那父皇在这儿.”朱由校看向门口。朱常洛正站在那里命令太监们上午膳。

  “坐了一上午呢。”伍家戚小声儿说:“主子万岁爷一直在那儿看书,奴婢们在旁边儿站着大气都不敢喘。”别说看见皇帝,皇长子的随侍宦官见到司礼监秉笔都得叩头叫祖宗。

  当衣服穿好,这顿提前了小一个时辰的午膳也摆好了。

  “父皇。”这朱由校不是第一次单独与父皇共进午膳,但昨日的经历与早些时候的失态让这个还有几天就满十五岁的少年扭捏了起来。

  “看着朕做什么?坐下吃饭啊。”朱常洛打趣道:“朕是进过早膳的,你就只能一拖二了。”

  为了掩饰面色上的不自然,朱由校指了指摆在书桌上的铜制物,转移话题似地问道:“父皇,请问那是什么?”

  “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但今年没法大操大办,所以朕就让御用监造了这么个小玩意儿送你做礼物。”朱常洛说道。“至于怎么玩儿,等用过午膳再说。”

  “儿臣谢过父皇。”朱由校正准备撩袍下跪,朱常洛的一只大手便拦了过来。

  “咱们两父子私底下吃一顿便饭就别搞得这么正式了。”

  “遵命。”朱由校还是行了个拱手礼。

  朱由校坐下,气氛立刻陷入了沉默。

  “哥儿,你好像有话要说。”朱常洛看朱由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主动挑起话头。“要是有什么想问想说的,你直言便是,父皇不会怪罪于你的。”

  闻言,朱由校鼓起勇气,问道:“父皇还是曾经的父皇吗?”

  朱常洛眉头一挑,但旋即便稳住了心神,他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儿臣觉得父皇变了。”朱由校舔了舔嘴唇。

  “变得陌生了?”

  朱由校略微垂头下头,两颊微红,满脸都是不好意思:“是变得格外亲切了。”

  朱常洛一愣,突然非常同情这个半大的少年。他想要的东西简单到一眼可见,但直到他在二十二岁以皇帝的身份去世,也没能得到这份名为“父爱”的礼物。

  朱常洛夹起一筷子蔬菜放进朱由校的碗里,学着自己父亲的样子,柔声说道:“君父君父,先君后父;父皇父皇,先父后皇。我朕只是变得先父后皇了而已。”朱常洛叹了一口气,莫名地加了一句“或者说,本来就应该先父后皇。”

  气氛逐渐融洽,朱由校也开始主动挑起话头。从天气饭菜到兄弟姊妹,一开始父子只聊家常,可天家毕竟与民家不同,到午膳将近结束,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学业与朝局。

  “父皇,您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把儿交给其他人抚育吧?”朱由校犹豫了几息,用尽可能委婉地言辞问道。

  朱常洛拿筷子的手突然停住了。他脸色一凝,对侍立在侧的王安说道:“朕和哥儿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王安立刻明白过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呼唤:“都出去。”

  等所有宦官全都离开,朱常洛才重新开口:“你怎么会这么想?”

  “回父皇。昨日上午,孙帝师刚讲过孝道与恕道,您就带着儿臣重回西暖阁。”朱由校见父皇如此严肃,不由得有些后悔,但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如果帝师不讲此二道,你会怎么做?”朱常洛发问。

  “儿臣推己及人,不过是最后才想起了圣人的话而已。”朱由校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动摇。

  “推己及人吗”朱常洛自嘲般地说:“要是再早一年就好了。”

  “父皇.儿臣不敢责怪父皇。”朱由校曲解了朱常洛的意思。

  “正君道,明臣职,乃海少保所言天下第一事。海瑞争君之不义,你争父之不义。他是忠,你是孝。”朱常洛稍微笑着摇摇头,让朱由校不必介怀。

  末了,朱常洛话锋一转:“但无论忠孝,都是臣道。”

  “臣道?”朱由校骇住了。不过骇住他的不是“臣道”本身,而是与之相对的另一个词。

  “你还记得冬月初一那次朝会吗?”

  “儿臣记得。”冬月初一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先是户部和兵部汇报收支情况,然后是徐鸿胪代熊经略奏辽东战事,父皇以此为凭罢黜诬告者,最后宣布朝会改制。”

  “嗯,不错。那你觉得当日最大谎言,是谁说的什么话?”问罢,朱常洛往嘴里扒入最后一口饭,低下头默默地咀嚼了起来。

  “自然是杨渊、冯三元、顾等三人在奏疏里对熊经略的攻讦之语。”朱由校思考片刻,说出三个词:“假名增税,勒索小民,欺君误国。”

  “看来你记得很清楚。”朱常洛微笑但否定道:“可这种一戳即破的谎言算不得什么。当日,最大的谎言其实只有两个字。”

  “两个字?”朱由校不解。

  “‘有理’。”朱常洛放下筷子,看向朱由校。

  “有理?”朱由校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对上父皇的眼睛才猛然明悟过来:“这是父皇说的!”

第96章 父皇的驭人之术

  朱常洛原本还想由自己来揭晓“有理”二字的出处,但朱由校的记性好得出乎了他的意料。所以朱常洛只能顺着这个话头继续问:“那你还记得朕是在赞同谁的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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