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329节

  “都闭嘴!再是鬼叫,我就送你们去见阎王。”丁修的身侧,崔六举起六棱战锤做出了威胁的姿势。

  “试一试也不会亏。”丁修再一次举起刀,由上至下猛地劈落。

  锋锐、力劲、势准,丁修只用了一刀就取得了那个女人的首级。

  不过,他注定得不到这颗首级的赏钱。因为文官们验功,不只会看长相,还会看看发型以及头顶上的晒痕。这样一颗脑袋要是能报功领赏才是真见了鬼。

  丁修抓着女人的头发,反手轻轻一甩就将那个死不瞑目的脑袋扔到了营地门口。他随意的动作,仿佛是在投掷一袋平平无奇的石头。

  扔掉女人的脑袋之后,丁修站起身,走到了僧格的尸体旁边。“唉。”丁修又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很想生擒僧格,这个部落虽然不大,但好歹也是一个有甲的独立部落。说不定,这个年轻的小酋长在“金国”里还有点儿品级。在看到僧格的时候,丁修的第一反应是“能加钱”。在他的想象中,要是能将此人一路槛送到京师,指不定能连升三级。可这家伙现在死了,丁修也就只能收获一颗脑袋了。

  “酒色废物。”看着僧格的尸体,丁修忍不骂了一声。直到现在,他仍旧以为僧格是被崔老六顶死的。

  就在丁修举起刀准备收割首级的时候,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怔住了。

  丁修侧头看去,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为什么大出血的地方是左腰,不应该是内伤吗?这人有旧伤?好像也不对,如果是能出这么多血的伤口,那他不该在土屋里做那种事情啊

  丁修用刀尖挑开僧格身上的棉甲,先是发现里面果然还有一副锁子甲。锁子甲是套上去的,不好往下扒,但丁修还是找到了那个足以为他解惑的位置。

  这锁子甲上有一个洞!这家伙是被刺死的?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丁修不顾棉甲上的鲜血,直接就伸手去抓了。一展开,发现对应的位置上真有一个洞,而且只有一个洞。透过那个洞,还能隐隐地看见棉料下染血的铁甲片。

  这女人这么恐怖的吗?丁修回头看向仍处于呆滞之中的丁白缨。

  他一直以为,丁白缨只是凌厉地用那杆长枪刺死了一个冲过来的女人。没想到,这敌将竟然是她“斩”的,还隔着两层甲!

  丁修后背一凉,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个女镖师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不客气了。

第511章 铳响

  丁修摘下僧格头上的帽盔,扯着鼠尾辫,将他的脑袋提溜起来,却始终没有落下斩首的刀。“丁师傅。”丁修回望丁白缨。

  “.”丁白缨愣愣地杵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那群神色各异的俘虏,也不知道在想个什么。

  “丁师傅!”丁修大喊了一声。

  “嗯?”丁白缨缓过神来,眨眨眼睛,回望丁修。

  “这个叫僧格的贼酋是你杀的,过来取首吧。”丁修微笑着说道。

  丁修话让在场的小队成员都有些意外。李显、苏九和丁修一样,都以为这个人是崔六撞死的。而崔六自己则很清楚僧格的死跟他没关系,他只不过是把一个受了致命伤的人顶飞出去而已。崔六之所以觉得意外,是因为他以为丁修会把这个值钱的脑袋收入自己囊中。

  “还是你割吧。”丁白缨不怕沾血,但她还从没有割过人的脑袋。从内心深处来说,她是很抵触这种行径的。丁白缨甚至很不喜欢“首功制”这个制度。她认为这种制度过于残忍,不合武德。

  她对武德的看法,颇有些老庄学说的意味。如果用《道德经》诠释,那就是: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而割取人首以换取银两,那就是不慈、不俭。

  “我要是割了脑袋,”丁修锋刃在僧格的脖颈间游走,留下道道痕迹,但始终没有割下。“这功劳可就归我了。”

  “你、你能帮我割吗?”丁白缨的眉头简直要皱成“川”字形了。

  “呵呵,”丁修咧嘴一笑,点头道:“也行。割一个也是割,砍两个也是砍。我不怕脏,不过你得给我点儿辛苦费。”说着,丁修就举起了刀子。

  “等等!”就在刀子即将挥下去的时候,丁白缨急急地叫住了丁修。

  “又怎么了?我不要你多少钱,给个二、三两意思意思就好了。别嫌多,这有名有姓的脑袋可值钱了呢。”丁修说道。

  “还是我自己来吧。”丁白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过去了。

  “还挺抠门儿。”丁修扔下僧格,站了起来。起身后,他转头看向苏九和李显:“看什么看,让你们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只有那个草屋了。”苏九指着中央的茅草屋说道。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丁修白了他一眼,又朝着那个最后冲锋的老叟走去。

  “丁队总,”苏九淫笑着问道:“屋子里那个娘们儿,可不可以让我爽一爽?我好久没碰过女人了,都要憋炸了。”

  古谚云,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危机解除,苏九的脑子里就开始往外冒龌龊的事情了。尤其刚才,他还在营外听了一场几乎毫无掩饰的春宫。甚至可以说,苏九把茅草屋放在最后搜查,就是为了这个。

  “现在不可以。”丁修甚至没有回头。他走到营地门口,果断地手起刀落,又砍了一个脑袋下来。“咱没那闲工夫,割下脑袋,拿了东西就走。今天晚上,我们至少得走出去三里地。”

  “赶夜路啊?”

  “今晚天晴,可以观星,迷不了路的。”丁修举起刀,用带血的刀尖往天上戳了戳。

  “好吧。”苏九遗憾地点了点头,朝着营地里唯一的屋子走去。这次成功的突袭,将丁修的权威植入到了苏九的脑子里。现在他已经不敢违抗丁修了。

  丁修提着脑袋,走到一个被他射杀的叶赫部民身边。丁修看着尸体,觉得有些可惜。

  对于叶赫部民,朝廷给了专门的政策。在川贵土司南兵移营边境的时候,巡抚袁应泰向皇帝上了一道措辞华丽的奏疏。奏疏里塞满了夸赞吾皇“尧舜至仁”的彩虹屁。但抛开那些引经据典的彩虹屁,只看中心内容,就会发现这道奏疏实际只说了一件事:希望皇帝允许辽东方面将活着的叶赫部民也视作“首功”,以保护他们。如此,便可以展示大明对“顺夷”的特别优待,以分化女真内部各族。

  而皇帝答复也是一如既往的精简,就一个字:可。

  也就是说,如果丁修他们能把活着的叶赫部民带去明军营地,也可以按斩首得赏。虽然带人比带人头麻烦,但活人能说话、能自证,因此验功的时候就多了一层保障。而且活着的叶赫部民也能帮着驮点东西。这就是活人比死人有用。

  一声微微的轻叹之后,丁修还是挥刀砍下了那个“顺夷”的脑袋。

  丁修叹气的同时,丁白缨也叹了一口气。她已经来到了僧格的尸体旁边,却迟迟下不了刀。

  丁白缨不让丁修帮她割脑袋,当然不是因为她舍不得那二三两银子,而是丁白缨觉得那样的自己实在太可悲、太可耻了。丁白缨不喜欢“首功制”,但她无法改变制度。她想要战功、需要战功。为了战功,丁白缨必须也只能向制度妥协,行“不慈不俭”之事。换言之,想要战功就一定会弄脏自己。

  而让丁修代自己取首,并不是什么两全其美,而是虚伪又可耻的自欺欺人。

  丁白缨盯着那张交织着愤怒、惊惧、遗憾的年轻的脸,心里很难过。尽管僧格和丁修之间的对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懂,尽管她刚才才知道这个被她一击击杀的人叫“僧格”,但丁白缨能感觉得到,这个年轻人是一个敢于战斗的勇士,就像那个独自冲锋的老叟一样,是应该被尊重的。但此时,她却不得不割下他的脑袋,用以向朝廷证明自己是有功的。

  “抱歉。”丁白缨低声喃喃,拧着眉头盯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挥刀取得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首功”。

  砰!

  仿佛是冥冥中的回应,在丁白缨挥刀砍下僧格的脑袋同一时间,土屋内响起了一声直冲云霄的火铳声。

  

  铳响的时候,丁修刚刚割下第一个营地守卫的脑袋。丁修不知道这个被苏九割喉的守卫叫阿桑布,也不知道第一个被他砍头的女人就是这个年轻人的母亲。不过,即使丁修知道自己杀了一对儿母子,并在无意间将这对儿脑袋摆在了一起,他的心里也不会生出什么唏嘘的情绪。对丁修来说,女人的脑袋换不到银子才是值得唏嘘的。

  听见发铳的声音,丁修赶忙扔下脑袋,转身朝着土屋的方向奔去。路上,他见崔六也转了身,于是急切地吼道:“你别动,看着那些俘虏!谁要是乱动,直接打死!”

  “好!”崔六本就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听丁修吩咐,他立刻应了一声,握锤的力道也大了几分。“都别动!谁要是乱动我就用这个敲谁的脑袋!”

  丁修回到营地中央的时候,李显和丁白缨也过来了。而苏九则倒在土屋门口的地上,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右腹,低沉地哀号着。

  “你们把他弄出来!”丁修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苏九的情况,而是在朝着李显和丁白缨喊了一声之后,就侧身贴到了门边的墙上,飞快地朝里边儿望了一眼。

  借着炉火的光亮,丁修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况。

  此时,硝烟还未散去,整个土屋里弥漫着火药燃烧的刺鼻气味。与入口相对的角落里,一个面容姣好、袒露上身的年轻女人正靠墙站着。女人没有双手持铳,而是单手握着一把匕首,摆出进攻的姿态。而那支射中苏九的鸟铳正在她赤裸的脚边静静地躺着。

  确定屋里再没了第二支火铳,丁修才现出身子,持刀走进土屋。

  见到丁修,女人毫不畏惧地对他发起了冲锋。她已经不准备活了,能杀一个是一个。

  女人的攻势意外的凌厉。她一击直刺不中,立刻就转腕改锋,朝着丁修的脖颈补了一记横割。丁修没料到这女人竟勇烈至此,仓促之间只凭本能堪堪躲过。待格挡攻势、稳住身形,他的脸上也微微地多了一道狼狈的血痕。

  如果换丁白缨来捅这一刀,丁修这时候已经躺在地上。可女人不是练家子,不会灵活地切手变招,见横扫不中,她竟顺势后撤,收回手臂,准备第二次进攻。

  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在女人第二次发起攻击时,丁修已经冷静了下来。丁修虽未拜师习武,但他是天生的武学奇才,他不仅瞬间就记住了女人的出招方式,而且通过观察女人的握刀手法和落脚位置,大致看穿了女人下一次进攻的路线。

  女人很快就发起了第二次冲刺,她改变了握刀的方式,并调整了进攻的路线但其实。可在女人探身的那一瞬她就已经输了。丁修以一个质朴但灵巧的闪身躲过斜刺,女人还想横割,但她的这一记攻势却被丁修一个抬刀给格挡了下来。

  右手抬刀格挡,左手同时出击。一记重拳,直击女人下腹!

  若是没有护甲,哪怕男人也扛不住丁修这一记重拳,更遑论一个毫无防护的女人。

  “呃!”那女人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刀也握不住了。接着,她感觉头皮一阵发痛,努力凝神一看,原来是那个攻击她的男人正抓着她的头发,粗暴地将她往外拖。

  丁修一个重摔,将女人扔在地上。女人毫无遮挡的上身骤然接地,立刻就有了许多擦伤。

  “看着她!”丁修瞥了仍在发愣李显一眼,然后快速地走到苏九的身边。

  这时,丁白缨正蹲在地上给苏九止血,但即使她手里的麻布衣服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也还是无济于事。

  十步以内,被过量装药的鸟铳打中,苏九已经没救了。

  “丁、丁”苏九脸色苍白,血色全无,声音也虚弱到了极点。

  “什么?”丁白缨凑近问。

  “你让开,他这是在跟我说话。”丁沉着脸,蹲到了苏九的另一侧,挤出一个笑脸。“软蛋,你狗日的看见奶子走不动道了是吧?我把人给你带出来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苏九也跟着笑了一下。他并没有因为女人的状态就愣神,推开门那一瞬,苏九就立刻注意到了那个黑洞洞的铳口,以及火绳缓缓燃烧时发出的光亮,并很快做出了规避的动作。但火药的燃烧速度,也比他的动作要快得多。

  “丁、丁队总,求、求你,求你把我、把我的那份儿,给我、给我娘捎去。”苏九每说一个字,气息就弱一分。

  “好。”丁修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收了起来。

  “我、我家在铁、铁岭,煤矿洞边上.”苏九的眼神开始涣散了。

  丁修一怔,抓住苏九粗糙的手,说道:“你放心,我知道你家在哪里。我发誓,你的那份儿,我会一文不少的给你娘带去。”

  “多、多”“谢”字还没有说出来,苏九就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昏迷了。

  “别按了。苏老九已经死了。”丁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开那只粗糙的手。对这时候的人来说,休克就等于断气。

  丁白缨一愣,但依旧固执地按着那个仍在出血的伤口。她不喜欢苏九,因为她总觉得苏九偷偷看她的眼神里总带着一种色眯眯的淫邪。但这一路上,苏九到底没有做出过什么逾矩的动作,连一句调侃戏弄都没有。

  “死了?怎么会这样?”李显声音从背后传来。

  丁修没有接李显的茬。他站起身,说话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你去把老阎叫回来,别忘了那个装吃食的袋子。咱们得走了。”

  “走?”

  “快他娘去啊!”丁修低吼了一声。他快步走到那个发铳的女人身边,再一次扯住她的头发。

  “好!”李显点点头,飞奔着跑出了营地。

  “你去屋子里,”丁修又对丁白缨说。“把值钱的东西都扒拉出来。”

  “这时候你还想着钱?”丁白缨定定地看着苏九那张苍白脸。

  “我还想着走。人死了就是死了,这里不是伤感的地方,更不是难过的时候。别他娘废话了,给老子麻利点儿,把值钱的东西都拿上!”丁修一边低吼,一边像拖死狗一样,将那个女人拽到了那些俘虏面前。

第512章 释放与屠杀

  “丁队总,到底怎么了.”崔老六看向丁修,接着本能地将眼神投到女人袒露身体上。“是这女人发了火铳吗?”

  “苏九被这女人用火铳偷袭打死了。”丁修再次将女人摔在地上。

  下腹那一击造成的疼痛还没有完全消失,但女人的神志已经稍许清醒了。她忍着痛,撑着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下一刻,一只大脚就踏在了她还算光滑的后背上。

  “什么!苏九死了?”崔老六瞪大了眼睛,颇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些人哪里来的火铳?”

  “我怎么知道,兴许是从哪里缴获吧。”丁修踩着女人,转身看向俘虏们,用汉语大声说道:“我们是明军。奉熊经略宪牌,受童镇帅、侯镇帅提督,杀敌救民,这里面有汉人吗!?”

  “有!”听见丁修表明身份,一个缩在队伍末尾的高瘦男人立刻出声应了话。在男人身后的不远处,一个胡人打扮的女人先是眼前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下来。

  实际上,这两个被拐作奴隶的汉人,尤其是那个男人,在听到丁修他们用汉语交流的时候,就开始怀疑这些入侵者有可能是一支明军了。不过,丁修他们又确实穿着胡服,并自称是叶赫部萨克达氏的人。叶赫部就在开原以北,与辽东汉民交流频繁,会说汉语一点儿不奇怪。而且叶赫部整体虽是顺夷的,但谁知道这些一进来就杀人残党到底顺不顺。所以这男人就一直缩着不敢说话,也乖乖地让那个被崔老六使唤的“顺夷”把自己绑起来。

  “你出来。”丁修朝那个男性汉人招了招手。

  汉人奴隶想要奔跑,但由于双手被反绑着,又长期从事重体力劳作,还吃不饱,所以跑得非常踉跄,差点摔倒。

  来到丁修和崔老六的面前,汉人奴隶扑通跪下就是磕头。“小、小的,叩、叩见军爷!”磕头的时候,他的眼神扫到了被丁修踏在脚下的女人,顿时便是一愣。

  “你叫什么?”丁修问道。

  “回、回军爷,小的、小的,胡增寿!”由于长期不说汉语,这男人的口条子都有些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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