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韩被呛住了。
“那就由韩阁老草诏吧。”沈缝插针道地反击道。“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御临会议就是韩阁老代首辅、次辅主持的吧?”
“我”韩欲哭无泪:我从头到尾只就只说了一句话!就这还被皇上抢断了。
“诸位!”史继偕轻叩桌面。“诸位难道忘了万历十五年发生的事情了吗?”
说得好!刘一和韩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暗赞道。
值房内的角斗顿时归于平静。
史继偕问题看似是在询问“诸位”,但它的实际效果却是卡住了方从哲的“乾坤大挪移”。因为这话就是在反对,而且反对得大义凛然。
万历十五年,神宗朱翊钧连续下旨免朝。此后,君臣渐远;再后,君臣不相见。
这时候,刘一和韩已经不需要再说话了:来吧,首辅,您忘是没忘?
铛!钟声响起,该散朝了。
“嗯?这是什么?”朱常洛揉了揉眼睛,然后拿起王安递过来的本子。
“回皇上,这是锦衣卫的无常簿。”王安回答道。
“你给朕这个干嘛?锦衣卫有事奏,直接说结论就好了。”朱常洛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翻开无常簿。
“骆思恭说,监视西洋人的锦衣卫只能听懂对话的一部分。其余的部分他们只能用汉字拟音来进行记录。但锦衣卫内没有懂洋文的人,所以只能请求皇上定夺。”王安理了理思路,回答道。
“这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清末推广新式标点之前,读书人断句只能靠语法和语感。但这个本子上记的东西就像乱码一样,分来看每个字都认识,可合在一起,朱常洛甚至不能断句。
“.”这问题王安也回答不了,所以只能沉默。
“明天叫那个锦衣卫进宫,让他来给朕翻译翻译。”朱常洛命令道。
“奴婢遵旨。”
第64章 锦衣卫掌卫事骆思恭
大时雍坊,西江米巷正北,锦衣卫指挥使司。
少保兼太子太保,以正二品都指挥使职掌锦衣卫事骆思恭,叫人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这标志着他正式进入工作状态。
但该干什么呢?骆思恭拿杯盖儿刨开浮在水面的几片茶叶,陷入了沉思。
他今天照例起了大早,然后坐着轿子到午门外候朝。在午门外,骆思恭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司礼监秉笔太监魏朝。
骆思恭有些疑惑,因为领人进宫这种活儿,是不会让司礼监秉笔这种坐在云端上大太监来做的。
等官员凑齐之后,魏朝说话了:皇上今天、明天、后天都不会来上朝了,诸位请回吧。
说完,魏朝也不解释,带着几个随侍的干儿子转头就走。
百官吵吵嚷嚷,抗议连连,很快就包围了站着文官队列排头的内阁首辅方从哲。方老头也是狡猾得很,被人嚷了几句直接装晕。
百官无奈,最后只能找内阁次辅叶向高要说法。
叶向高被方从哲这招气笑了,但他还是要脸的。通过他的讲述,百官得知了昨天下午的事情:皇上叫司礼监给内阁递了一张条子,说是要改一改早朝的规矩。
左光斗第一个跳出来问:内阁认可了吗?
叶向高:
刑科给事中傅在同僚们期待的目光中也摆出了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内阁封驳了吗?
叶向高:
叶向高和绝大多数阁臣一样,认为上朝与否本身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要皇帝照常见官理政,上不上朝都无所谓。世宗修道二十年不上朝,不是照样牢牢地控制百官、处理政务吗。虽然建观炼丹、广搜祥瑞,搞得民贫国穷,但总还是理政的嘛。
可经过昨天散衙前短暂的角斗,叶向高已经看明白了,整个内阁只有史继偕一人是真心实意地反对此诏的。两大派都不想表态,而是想要对方表态。因为这事儿无论怎么表态都不会落下好处,支持皇上会被口诛笔伐,而反对皇上则很可能失去圣眷,并最终失掉内阁的席位。
但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可不管你那些。他们本能地觉得,神宗殷鉴在前,改朝、罢朝,接下来就该君臣不相见了.
骆思恭可不会自讨没趣,去掺和这种一定会惹得一身骚的事情。所以在文官们围着内阁诸卿讨说法的时候,骆思恭和一众勋贵便改道上衙去了。
皇上借着郑氏抄家的案子对东厂搞全面整肃。虽说魏忠贤已经宣告结案,但最后的结果却悬而未决。骆思恭每日坐立难安,生怕哪天西厂“执行”拿着圣上特别签准行动驾帖跑到他家里来拿人。
自东厂成立以来,锦衣卫就归其钳制,虽说东厂厂督品级不过正三,和他这个从一品太保比起来算是下官。但无论内廷还是外廷,衡量官员权力和衙门权限大小最直接的标准,是办事衙门离皇上常居地的距离。
内阁在紫禁城里边儿,所以区区正五品的大学士是各部正二品堂官的上官。而司礼监各大太监的主要办公地点甚至不是本部衙门,而是皇上身边。和外廷比起来,锦衣卫算是内侍,但和司礼、御马两监的秉笔、掌印比起来,锦衣卫可就只能算是卫队了。
所以新君即位之后,两任东厂提督上任时,骆思恭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送钱。王安一万两银,二百两金。崔文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银,一百九十九两金。
这些钱不仅是为了买平安,更是为了买留任。骆思恭自认为在“三大争”时期暗助过皇太子,即使不是从龙,至少也算不得叛逆。只要忠诚、听话是留任的机会的。
但现在崔文升下场不明、东厂案悬而未决。骆思恭真不知道送给进去的这笔钱会不会变成绞死自己的三尺白绫。
骆思恭判断,皇上现在已经知道贿赂事情了。因为崔文升是一定会把自己供出来的。为了生存与权力,崔文升连郑养性都出卖了。更遑论自己这个无亲无故只有金钱往来的外人。
“唉!下月初一怎么还不来啊。”骆思恭捧起茶盏,皱着眉头,用哀叹的口气吹走浮茶。
“报!”负责指挥使司衙门防务的百户快步走进正堂。
“说。”茶有点烫,所以骆思恭只是衔着杯沿抿了一口。
“宫里来了一位公公。”百户报道。
“什么?”骆思恭捧着茶盏的手吓得一抖。茶水带着一片刚舒展开的茶叶洒到了他的案几上。骆思恭强令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将茶盏放下,说道:“宫里来人还要通报吗?直接请进来啊!”
当传旨的太监进到正堂时,骆思恭已经走到堂中央候着了:“见过公公。”
“见过太保。”来人三十岁上下,面相俊逸坚朗,颇有文士风。
“敢问公公贵姓?贵职?”骆思恭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来,所以只好装作完全不知道。
“司礼监提督太监,掌内书堂印,曹化淳。”曹化淳微笑着回答道。
“恕骆某眼拙,见过曹公公。”骆思恭想起来了,面前这个姓曹的太监是王安的干儿子之一。上次见他,是王安升任司礼监掌印时。
骆思恭记得,那次他特地甄选几幅珍藏多年的名家名作送给王安。收礼单的人就是曹化淳。
“太保客气了。”曹化淳再次回礼。
“请问曹提督来锦衣卫衙门所为何事?”曹化淳温和的态度让骆思恭心下稍安。
“骆太保还记得锦衣卫昨日递到司礼监的那本无常簿吗?”曹化淳以问题回答问题。
“那本册子出问题了?”骆思恭问道。
虽说澳门和鹰潭事情是司礼监点了名的。但说来说去这毕竟只是跟踪、监视的任务。就算有油水、有功劳也不会太多。
所以,骆思恭就让在辽东做过斥候,有人推荐,并且给他孝敬了五百两银子的试百户陆文昭去跟了澳门的差事。
他是看过陆文昭递上来的无常簿的。可就是因为完全看不懂写不出疏奏,所以才将无常簿的原本送到司礼监让宫里定夺。
骆思恭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便听见曹化淳说道:“有没有问题我说了不算,皇上说了才算。”
“皇上?”难道上面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惊扰圣驾了?骆思恭草木皆兵地想到。
“皇上现在要见那个写册子的人,让他出来跟我走吧。”曹化淳说道。
“快去,快去把陆文昭找来!”骆思恭转头吩咐侍立在侧的正四品指挥佥事海镇涛。
第65章 曹化淳的提点
乘着指挥同知去寻找陆文昭的空档,骆思恭凑到曹化淳面前,用征询的口吻问道:“曹提督,我有一事想问。”
“骆太傅但问无妨。”曹化淳笑道。
“就是东厂的事情”骆思恭拉起曹化淳的手,然后在两袖的遮挡下,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进他的手里。
曹化淳接过,反手就将它塞进自己的袖袋里。他的袖里乾坤术也早已臻至化境。“太傅不必担心,崔东厂说了很多,但圣上只听了一部分。”
骆思恭点点头,他明白了曹化淳的意思:“说了很多”是指崔文升确实把自己抖了出来,“只听了一部分”则表明郑氏抄家案以外的事情暂时不会被追究。
可“只听了一部分”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到底是圣上听全了不打算继续追查,还是从中传话的人没有把话说完全。
骆思恭比较倾向于前者:主审此案的王承恩是个刚从内书堂里出来的小孩儿。这不仅意味着他没有根基,更意味着他没有顾虑。而且王承恩的顶头上司不是宦官而是皇上的宠妃,宠妃可没有任何理由欺瞒皇上,毕竟天家最忌讳的事情就是枕边人的欺瞒。
“多谢曹提督解惑。”骆思恭退后半步,躬身行礼道。
“太保不必多礼,都是为皇上办事。”曹化淳躬身还礼。
陆文昭很早就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他本不必来,因为监视佛郎机人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他得去跟。但他的无常簿递上去之后也没见有人来给他还回来,所以他准备去文书房领一个新的。
陆文昭把事情想得很简单,锦衣卫里人才济济,有专门的方言通译人员,这些人光靠拟声词就能把校尉带回来的东西译成正经的对话。
“哟。陆百户来啦?”文书房的重要性远比不上案牍库,因此它的管事只是一个正九品的令史。而非从七品的经历。
“我需要一本儿新的无常簿。”陆文昭没空和令史寒暄,为了拿到佛郎机人的案子,他不仅把自己的积蓄掏空了,甚至还找娘子要了点儿嫁妆。
他也不指望靠这个案子立个奇功,只是想多弄份儿业绩,以后运作起来也方便些。父亲陆值教导他,要为官清正,要建功立业。但逃离萨尔浒,辗转回到京师的那一刻,他顿悟了:这个世道,清正和建功是矛盾的。
“原来那本儿呢?”令史问道。“该不会弄丢了吧?”
弄丢无常簿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因为腰牌和无常簿都是锦衣卫身份的象征。
虽说在规定上只有腰牌能证明锦衣卫的身份,但一般不会有人敢于在看见无常簿之后还向对方讨看腰牌。而相较腰牌,无常簿又是经常取用的东西,遗失的概率要大得多。因此,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市井无赖手持无常簿装作锦衣卫敲诈勒索的案子。
虽然锦衣卫自己也经常上门敲诈就是了。
“交上去了,没还。”陆文昭回答道。“赶紧登记,然后找本儿新的给我。事儿还没办完呢。”
“没还?”令史嘴上怀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登记册上记下陆文昭的姓,和申领无常簿的原因。“我可得提醒你,东西掉了最多挨一顿板子。这白纸黑字写上去那可就是欺瞒了。”
“我骗你干什么。”陆文昭点头感谢令史的善意。
“好吧,等会儿。”令史转过身,朝存放空白无常簿的地方走去。
“陆文昭!”指挥佥事海镇涛本来想着派人去明时坊贡院附近找陆文昭,但一问才知道,他竟然来衙门了。
“泰山!”见到岳父过来,陆文昭赶紧赔罪道:“小婿不想叨扰泰山办公,故而没有.”
陆文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海镇涛打断了:“客套就免了,赶紧来正堂,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陆文昭心下疑惑。
但他并未过多言语,而是老老实实地跟在海镇涛身后。
海镇涛也是世袭的锦衣卫,不过他的级别比陆文昭的正六品百户高多了,是世袭并实授的正四品指挥佥事,领着西司房的差事。如果没有海镇涛的提携,靠陆文昭自己的财力还不知道要在总旗的位置上待多久呢。
片刻后,陆文昭和海镇涛的来到了衙门正堂。
“卑职陆文昭拜见都指挥使大人。”陆文昭躬身行礼道。
“好。”骆思恭头也不回。简单应过之后,便朝着门口摆出请的手势:“曹提督,咱们走吧。”
“呵呵,太保说笑了。”曹化淳微笑着摇头道:“干爹那边儿可没说要带别人进宫。”
骆思恭面色一凝,他本来还想借着这个机会进宫表表忠心、探探口风,说起来,皇上克承大统以来,还没有召见过骆思恭。
“这位是司礼监的曹化淳,曹提督。”骆思恭很快便调整好表情,用介绍的方式缓解当下的尴尬。
“卑职拜见曹提督。”陆文昭的级别太低,还没有资格和宫里的太监打交道。但这并不妨碍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更进一步的机会。
“陆百户,咱们走吧。”曹化淳并未因陆文昭官小位卑便轻慢于人。
“敢问提督,此番为何叫卑职进宫啊?”陆文昭问道。
“皇上要见你。”曹化淳只简单地说了一句。
“皇皇上要见卑.卑职?”陆文昭按着刀柄的手一下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