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265节

  孙月融微微颔首,问道。“你来天津这么久了,觉得孙巡抚是个怎么样的人?”

  金忠一愣,但眼里很快又闪过了一丝了然的神采。他思忖片刻,得体的说道:“孙中丞是个很好的官儿,事必躬亲,雷厉风行,练兵也很有一套。但就是圆滑了点儿。”

  “圆滑.”孙月融揉了揉睛明穴,将残存的倦意驱散。“怎么个说法?”

  “也就是凡事都喜欢留一线。”金忠解释道:“就拿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来说。上月末,下暴雨那阵儿。孙中丞把天津左右两卫的官儿都叫到了巡抚衙门来。当时,天老爷是不打雷直接下雨,他老人家就反着来,只打雷不下雨。说了一通话,算是敲打了一阵儿,可当天就让人回去了。而且奴婢听说,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孙中丞刚来那会儿,也玩儿了一手类似的。孙中丞和那个叫陆文昭的锦衣卫一起,请客吃了顿饭,就把姓神的镇抚和几个千户收下当狗了。”

  见孙月融不接茬,金忠又补了一句:“奴婢以为,好好儿查一查那些人,都能摸些腌出来,应该是不小的功劳。”

  正此时,先前那小黄门带着另一个小黄门走了回来。先前那小黄门提着一温一烫两个水壶,而另一个小黄门则端着四个空的茶盏。他俩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李、张二位缉事身边的大桌旁,按要求给在座的四人停供茶水和白水。

  很快,先前那小黄门便举着两个茶盏来到了孙月融和金忠身边。“干爹、孙掌班。请慢用。”

  孙月融点头接过茶盏,饮下一口温水之后才接着问道:“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忠又是一愣,这回他有点搞不清楚情况了。“奴婢当时就在现场啊。”

  “那孙中丞当时为什么叫你过去?”孙月融问道。

  “这个.奴婢就不太清楚了。”金忠说道。

  “你就没说点儿什么?”孙月融虽然喝白水,但他那咂摸嘴的样子却像是在品味着其中的味道。

  “没有。”金忠摇头道:“事前,孙中丞没有找奴婢商量。事后,孙中丞也没有就此事询问奴婢的看法。当时,奴婢就只是坐在孙中丞的身边,像个看客一样,默默地看完了这场滑稽戏。”

第415章 治河预算

  “滑稽戏”孙月融问道:“这当中有什么好笑的吗?”

  “两卫的大官儿。鸟把子下边儿带俩球的男人,一点儿骨气都没有,说起话来比奴才还奴才”金忠简单地把当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孙月融默默地听着,直到金忠说罢,他也仍旧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孙月融举起茶盏,一口将盏中的白水饮尽,并问:“这个事情你报上去了吗?”

  “报了呀您老不是来查这事儿的?”会议之后,金忠立刻就把整件事情写成奏报,送到了司礼监去。所以当孙月融提到孙承宗的时候,他便以为东厂派人过来,就是为了调查此事。

  “当然不是。”孙月融将空了茶盏递给小黄门。“去,再给我续一杯。”

  “是。”小黄门赶紧过来拿走他手里的空杯。

  “那您是来.”金忠的心里又开始泛起了嘀咕。

  “放心,别哆嗦。我要做的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好好儿办差就行。”孙月融轻笑道。

  “是、是。”金忠心下了然,孙月融这显然是不打算跟他撂底了。但无论如何,只要东厂不是冲着他来的,那也就没什么所谓。

  “除了这个事情,孙中丞在天津还干了些什么?”孙月融确实改了主意,他原本还想着给金忠说点儿内情,不过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了。

  “嘶”金忠吸了一口气,摆出沉思的样子。“丈田、屯垦、练兵、视察漕道水利,还有一些日常的庶务。”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带着你吗?”孙月融顺嘴问道。

  “这倒没有,奴婢也只是耳闻。”金忠摇头道:“非要说的话,孙中丞倒是带着奴婢去军营里看了一次操练。”

  小黄门端来大半盏温热的白水,本欲将之放到茶几上,但孙月融却伸出了手。

  孙月融从小黄门的手里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标营的军容如何?”

  “奴婢也不太懂兵操军阵,但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行伍整齐,操练有度,那些个当兵的泥腿子看起来也不怎么焉儿巴。”金忠说道。

  “那这个事,你也报上去了吗?”孙月融问道。

  金忠即答道:“没有。”这既不是大事,也无甚可怪可疑之处。因此,金忠从未有过将此事上报给宫里的念头。

  孙月融轻笑一声,说道:“你应该报上去的。”

  “为”金忠嘴巴一张,想问为何。不过孙月融既然有心提点,他也就忍了无谓的疑问,点头应道:“奴婢知道了。”

  光看金忠那表情孙月融就明白,金忠完全没懂他的意思。但孙月融也不准备再说什么了。他转头看向门口的小黄门,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小黄门先看了看天,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回答说:“回爷爷的话,应该快申时了吧。”

  “正好,”孙月融站起身,金忠和那两个随行的番子也跟着站了起来。“告辞了。”孙月融对金忠说道。

  金忠赶忙道:“孙掌班,这时候也不早了。您老要赶路也明天再走吧,容奴婢稍尽点儿地主之谊。”

  “不必了,把你的地主之谊留着下次再尽吧。”孙月融并不驻足,将盏中残留的白水一饮而尽之后,便带着两个番子离开了。

  

  如果金忠敢于命人跟踪孙月融,他就会知道,出了沈家旧宅之后,孙月融并没有往什么地方赶路,而是带着两个番子不紧不慢地去了天津巡抚衙门。

  “站了!”执勤的标营兵照例将陌生人给拦了下来。“什么人?哪个衙门的?”

  “东厂衙门的。”孙月融一亮出腰牌。那两个标营兵立刻就把路给让了出来。

  步入大门,番子们找地方寄马,而孙月融则独自一人顺着甬道往仪门的方向去了。来到仪门前,孙月融发现正中的双开大门紧闭未启,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左右环顾,试图寻找其他入口。目光所及,居左的侧门似乎半掩着。

  刚推开门,一个书办模样的人便出了声。“尊驾是哪个衙门的,来办何差啊?”

  孙月融行至案前,将仍旧捏在手里的腰牌递到了书办的面前。“我找孙中丞。”

  书办猛然一惊,像挨了针扎似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哎哟!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找孙中丞聊两句。”孙月融还挺客气:“他老人家现在方便吗?”

  书办回答道:“孙中丞这会儿应该正同米郎中和鹿主事议着事,您老且去茶室坐着歇息一会儿,学生这就去通报。”

  “呵。”孙月融哑然一笑,喃喃自语。“居然又跑到这儿来了。”

  “上差有什么吩咐?”书办没听清。

  “没有吩咐,”孙月融摆手。“你去通报吧,我等着就是。”

  “是,这就去。”那书办应了一声,逃难似的离开了门房。

  砰砰砰!

  不多时,一阵略显急促的拍门声粗暴地打断了签押房里的讨论。

  “谁啊!”正说话的孙承宗皱着眉头喊了一声。

  “中丞,是我!”那书办应道。

  孙承宗听音色辨出了来人,遂道:“进来!”

  那书办推开门,也不向众官行礼,直接就来到孙承宗的身边,凑近耳语道:“中丞,东厂来人了,说是要见您老。”

  孙承宗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挂在他脸上的不悦就变成了略带了些悚然的疑惑。孙承宗不觉得皇帝会毫无预兆地派东厂的人来拿自己,但他更想不到东厂的人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沉吟片刻后,孙承宗的脸上闪出了一抹夹杂着忧虑的恍然神色。孙承宗站起身,另外两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们在这儿小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孙承宗向下摆手,面色也恢复了平静。

  两人没多问,听了孙承宗的话便点头坐了。

  

  孙承宗跟着值门的书办找到孙月融的时候,孙月融已经被孙燧引到了茶室,正在主位之下的首位客座坐着。

  孙月融还没有跟孙承宗打过照面,但孙承宗那身标志性的四品文官补服却足以昭示他的身份。不等孙承宗走近,孙月融便主动起身,迎上去见礼道:“晚生孙月融见过孙中丞。”

  孙月融的姿态让孙承宗心下稍宽。既然对方没有喧宾夺主地坐到主位上,还主动迎上来行礼,那就基本可以排除他心中最坏的预期了。

  “幸会,幸会。”孙承宗两步走上去,扶住孙月融的手臂,并给自己挂了一副毫无破绽的和蔼笑容。“孙公公不必多礼。”

  待孙月融直起身,孙承宗立刻问道:“孙公公现居何职啊?”

  孙月融又鞠一躬。“晚生现在东厂番役局任司正掌班。”

  番役局的一把手是局正,现由提督崔文升本人兼任。局正之下设有左右两个局副,左局副由直属于提督的提刑司司正的崔元兼任。两局副之下就是四大司正掌班了。四掌班的日常工作是管理东、西、南、北四大档的人员名册,军械物资,俸禄发放,并监督千户操练。不过,四掌班并不直接享有指挥权,只有在局正明文授权的情况下,掌班才能调动番役。严格来说,就连孙月融带出京的李、张二人都是兼任局正的崔文升盖了东厂本部的大印调给他的。

  “孙掌班,这边请。”在明确了孙月融的职位之后,孙承宗便自然地改变了称呼。

  “那晚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孙月融走上去与孙承宗并坐。

  两人刚坐下,便有衙役端着茶点,走进了茶室。负责待客的孙燧实在是太了解自家老爷了,他确定孙承宗一定会在得知宫里来人的第一时间就过来,而且大概率不会把另外二位大人带来,所以孙月融进入茶室之后,他就让人准备了两人份的茶点。

  茶点摆放停当,孙燧招呼衙役们离开茶室,好给二人腾出一个方便说话的空间。但不等众人退出,孙月融便向孙承宗致歉道:“孙中丞,晚生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扰了公务,望请海涵。”

  “琐事杂务而已,不打扰。”孙承宗笑着摇头回应道。

  孙承宗话音刚落,孙月融便接着道:“敢问孙中丞,都是些什么琐事杂务啊?”

  孙承宗立刻明白,孙月融虽在嘴上致歉,但其实是为了抢话。孙承宗倒也不恼,直接就回答道:“拓宽河道和丈量屯垦。”

  孙月融举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摆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能仔细说说吗?”

  “当然能。”孙承宗点头道:“先说说拓宽漕道的事情吧。想必孙掌班也清楚,圣上准备在北塘、大沽地方营建港口,开设海关,便与西洋海商展开贸易。”

  “这个我知道,既为国家开源,也为蓟辽各镇减轻粮秣补给方面的压力嘛。”孙月融点点头。

  孙承宗有些意外,心下脸上也多了两分真实的欣赏。“孙掌班说的没错。可是这样一来,途径海河以及北运河的船只数量势必剧增。据我所知,每年往来于南洋海面上的千料大船数以百计,小一些的船只更是不计其数。就算明令禁止外国商船进入内河,为这些船只提供商货,以及转运粮食、银两的漕船河舟也将壅塞河道。所以至少要拓宽从塘沽地方到京城整条航线。”

  “至少?”孙月融抓出一个词。

  “对。”孙承宗点头道:“在塘沽地方开港通商,不可能只影响天津到京师沿线。沧州到天津沿线也会因为通商而受益。不过,运河卫漕河段暂时不在巡抚衙门的考虑范围内。就算要治,那也得等海河、北运河、通惠河三段完工之后,再行考量。”

  “原来如此,您老接着说吧。”孙月融深深地点了点头。

  孙承宗接着道:“目前估算,北运河以及通惠河的漕道至少需要整体拓宽三成,海河的部分狭窄河段也需要拓宽,以防止形成瓶颈。而且拓宽只是一方面。据米郎中考察,由于漕道常年失治,部分河段泥沙淤积,水深甚浅。在这些河段行船,吃水但凡超过五尺,就得小心搁浅,所以还需要清理淤塞加深水深。”

  “原来如此。”孙月融点点头,问道:“那您需要什么?”

  “当然是人手、银两还有粮食。”孙承宗眼神微眯,觉得自己猜到了孙月融的来意。然而,孙承宗心中仍存有一丝疑虑。毕竟,即便是为了询问工程的进度,皇帝也无需派遣东厂的人来过问。

  “具体是多少呢?”

  “按照嘉靖七年,吴剑泉疏挖通惠河的旧例来估算。若想在开工之后的一年时间内,完成拓宽与疏浚,至少需要用工十万人。”

  “十万人”孙月融眼皮一跳。“这么多人,要吃掉多少粮食、花掉多少银子啊?”

  “还在算。”孙承宗举盏喝茶,用氤氲的水汽掩盖撒谎时转瞬即逝的心虚。

  虽然工程细节还有待进一步考察,但总体的银两和粮秣消耗他们已经得出了大概。

  当年吴仲修浚长约四十里的通惠河,三月初开工,六月末告竣,耗时近四个月。共动用约一万二千人,白银六千两,米粮四千石。

  不过,当年只是针对淤堵河段进行了疏挖与清理,而现在他们要拓宽河道。

  据米万钟的估算,拓宽河道的工程量将是疏挖、清理的二到三倍。

  如果将入海口到大通桥整体看作一个四百里的通惠河进行粗略计算。那么工程量将扩大至原来的二十倍到三十倍。取中值则是二十五倍。

  如果仍是四个月完工,那就得用工三十万人,耗银十五万两,吃粮十万石。

  但他们规划的工期是一年,也就是三倍工期,因此只需要动用十万人。耗银十五万两,米粮十万石。

  可是,米万钟这种算法,是以河工自带钱粮的徭役为基础。如果钱粮皆由朝廷出,那就是熊廷弼的那种算法。十万人,一年,耗银一百八十万两,耗粮六十万石。

第416章 管他什么手段,该抓抓,该杀杀

  就在孙月融刚离开沈家旧宅的时候,孙承宗以和稀泥的方式,中止了一场关于预算呈报的讨论。米万钟主张照例呈报,这样消耗少,对朝廷来说负担也较小,而且有先例为证,奏请容易通过。

  而鹿善继则以前朝修河导致天下大乱的例子为引证,主张厚报民夫,少征乃至不征徭役。在他看来,要是因为修河而把畿辅地区搞到民疲兵乏,来个什么民乱兵变,动摇京师根本重地,那他们三个人就得因为成为国家的罪人,而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至于孙承宗,他一直没表态,只静静地听着。他想通过密奏的渠道,把两种算法得出的预算都报给皇帝,然后请皇帝陛下会同内阁和户部,基于国家的现实状况通盘考量后决定。

  孙月融点点头,没有再进一步地深究拓宽漕道的细节问题。而是改问道:“那丈量屯垦呢?”

首节上一节265/360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