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216节

  “回主子万岁的话。是的。”魏朝应道。

  “那这个孙元化为什么会和汤若望一起被北镇抚司给抓走?”

  “汤若望说,这是因为洋人的宅子被查封之后,他无路可去,所以只得去孙元化的家里投宿了。”魏朝说顿了一下。“但汤若望是在说谎。”

  “说什么谎?”朱常洛又问。

  魏朝说道:“奴婢值班时收到的提报中说,在汤若望大闹贡院时候。有个人把他给带走了,奴婢想,这人应该就是那个孙元化。”

  “你揭破他了?”

  “没有。”魏朝摇头。“奴婢想着汤官正出来之后总要有个去处,就把他给放了出来。要不要派个人去查查这孙元化的底细?”

  “早查过了。”王安插话道:“孙元化是徐礼部的同乡,也是他的学生,去年末进京。先在徐府住了一段时间,找到住处之后就搬了出来。如果没换地方,他现在应该在明时坊泡子河那块住着。”

  作为六部堂官之一,徐光启是享受锦衣卫一对一侦控服务的。从孙元化来到徐家投宿的那天起,他就连带着成了锦衣卫的关注对象了。

  锦衣卫主动发起了对孙元化的初步调查。调查报告送到司礼监,王安没太在意,甚至连这个人名都快忘了。不过,当贡院、徐光启、耶稣会、汤若望这几个词摆在一起,王安便又想起了这回事儿。

  “嗯。”朱常洛点点头。“就让他在那儿住着吧。”

  

  正阳门支行。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升了职,将要去办大事的惠进皋正半倚着柜台,翻看着一本由徐光启和前任耶稣会会长利玛窦合译的《几何原本》。《几何原本》的扉页上印着徐光启对此书的评价:此书为益,能令学理者祛其浮气,练其精心;学事者资其定法,发其巧思,故举世无一人不当学。

  叶向高当初愿意出面为利玛窦争取一个安葬地的重要原因,就是这本书。叶向高在给神宗的皇帝的奏疏中说:姑勿论其他,即其所译《几何原本》一书,即宜钦赐葬地矣。

  但其实,惠进皋手中的《几何原本》只是一本残卷。完整的《几何原本》一共有十三卷。但徐光启和利玛窦只合作翻译了其中的其中的六卷,也就是平面几何的部分。而剩下的七卷则因为利玛窦的病逝而无限期的搁置了。

  惠进皋读这本书,也不是为了实用。只是单纯地打发时间,汲取一些触类旁通的知识而已。他在司礼监协助查账期间,被提着脑袋灌输的知识,是由皇帝口授米嫔知道,并由米嫔教授给西厂查账小队,并最终由司礼监结集成书的《阿拉伯数字与复式记账法》又称《钦定西数与会计学入门》。

  每天银行关门之后,惠进皋还会给那些识字的雇员上课,把《钦定西数与会计学入门》的知识传授给他们。

  叮铃!

  支行的门口挂着一个铜铃铛。只要轻轻地碰一下,就能提醒店里的伙计来客人了。

  惠进皋听见声响,将书签卡进书页,然后合上书将之放到一旁。

  “这位客官。”惠进皋微笑着招呼道:“您准备办什么业务啊?”

  “业务?”来客看起来还算年轻,一副贵公子的打扮,就是脸色有些憔悴。

  “存取,借款,典当。我行无所不包。”惠进皋解释道。

  年轻人点点头。“我是来兑现的。”

  “兑现?”惠进皋一愣。“您哪里来的银票?”一般来说,票号掌柜不会问客人银票的来源,核验无误之后直接兑现就可以了。但直到目前为止,正阳门支行一张银票都没发出去,惠进皋觉得,其他支行的情况可能也差不多。

  “是圣上赏赐给家严的。”年轻人从袖袋里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敢问令尊是?”惠进皋接过银票上下打量,并问道。

  李廷元回答说:“家严讳汝华,原任户部尚书,获加太子太保。”昨天,宦官带着皇帝允许李汝华致仕还乡的诏书以及对应的赏赐来到了李汝华的家。从接到诏书的那一刻起,李汝华就不再是大明朝的大司徒了。

  “哦!”惠进皋恍然大悟。“这么快就要回乡了?”

  “是的。”李廷元应当道。

  “您稍等。”虽然惠进皋不觉得银票会有假,但他还是按照规定,仔细地端详了防伪标记。

  确认无误之后,惠进皋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柜台,并从里边儿取出了五根二十两,和十根十两的标准银条。

  这些银条都是新铸造的。东厂抄家得来的银两,基本都被铸成了条状。并在正面标明了分割的刻度。只要用剪子沿着刻度剪裁,就能得到对应重量的银块。

  “京票京兑,没有规费。”惠进皋将银条放到一个托盘上,并通过木栅底下的小窗口推给李廷元。“一共二百两整。那边儿的台子上放了剪子和秤,您可以验一验。您要是自己带了秤,也无妨用自己的秤称。”他伸出手指引道。

  “这是官锭?”李廷元第一次见到这种形状的银子,有些惊讶。

  “足色纹银,宫里造的,铸造地、重量和银匠的姓名都在背面。为了方便流通,改了形制。”惠进皋觉得干脆造一块牌子摆在柜面上算了,也懒得解释。

  李廷元拿起一根银条,翻转过来,发现上面确实像其他官锭一样,刻着产地、重量和银匠姓名。“这家铺子是宫里开的?”

  “当然。”惠进皋取下自己的腰牌,向李廷元展示。

  李廷元看见腰牌,赶忙对惠进皋作揖。“学生见过惠司正。”

  “李公子客气了。”惠进皋起身还礼,又指了指那盘银条。“验一验吧。”

  “收起来。”李家的仆人带了秤和剪子,但李廷元还是直接让管家把银子装到箱子里给带走了。

  “李公子还要变卖房产吧?”惠进皋收起托盘。

  “是。”李廷元问道:“你们这儿也做田宅买卖的业务?”

  “当然。钱庄、票号、当铺、牙行能做的,我日月银行都能做。”惠进皋点头道。

  李廷元犹豫了一下,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没有用糨糊封上的信封,打开后,李廷元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抖出一张折了一折的大纸,递给惠进皋。“这是契券。您先看看,估个价。”

  惠进皋接过契券,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这张契券是一张典型的红契,上面记载着房屋的面宽进深、房间数、坐落,出让条件,买卖性质,当事人双方和中间人的签字。以及最重要的,顺天府署的大印。这些信息保证了上一次房屋买卖的合法性,也确立了“购买人”,也就是李廷元对这处房产的所有权。

  “南熏坊的房子,还是三进院。上一次的买价是三千六百两,契税是一百二十两”

  京师房产的价格差别巨大。在京师外城,房产价格普遍也就三四十两。而在南薰坊,最便宜的房产也得上千两银子才能拿的下来,而且往往是有价而无市。像洋人们在正西坊盘下的那座大型三进四合院,其价格也比不过南薰坊一个座小四合院。

  看完,惠进皋没有立刻报价,而是问道:“您这房产,是挂牌儿寄售,还是直接卖给我行啊?”

  “不寄售了,如果您愿意出面,就卖给您吧。”按照房产交易的惯例。往往是卖主找到牙行这样的中介机构。如果卖方不急,便可以将房产信息挂在牙行大堂的公告板上,或者直接请他们出面联系潜在的买家,此为寄售。要是卖方急着出售,那么牙行就会找个人,以相对于寄售来说更低的价格把房产给卖下来,之后再倒手出卖。因此,李廷元以为,是惠进皋愿意出面充当这个交易主体。

  “不是卖给我,是卖给我行。”惠进皋纠正道。

  “这有什么区别吗?”李廷元不解。

  “有。”惠进皋将地契翻转过来,指向买方的位置,对李廷元说:“这地方,会签上日月银行京师分行正阳门支行,而不是我的姓名。”

  “啊?”李廷元指向官印的位置。“不应该签在这儿吗?”

  “其实我也不是很理解。但我行不是衙门,这地方还是得盖顺天府署的印章。”惠进皋想了想,模糊解释道:“就算是我行买了您的宅子吧。”

  “官府能认吗?”李廷元有些畏缩,他还没见过这样的交易方式。

  “您觉得呢?”惠进皋笑着反问道。

  李廷元点点头。“您报个价吧。”

  “呵呵。”惠进皋抬手就大砍了一刀。“三千两。您这种”

  “行。”惠进皋的还没开始说明理由,李廷元就应了下来。

  “!”惠进皋都惊了,心想: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啊!讨价还价都不会的吗?

  商人的本能让惠进皋有些心疼了,从李廷元点头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报二千五百两了。

  但惠进皋不知道的是,李家的仆人已经去其他的牙行、当铺打听过了,到处给的报价差不多都是三千两,多少也就是一百两以内的差额。而且仆人去问的时候,只说了宅邸的位置,没有房契上的价格给对方作为锚定。

  李廷元不是不会讲价,而是他不想再在银钱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就这两天,他就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带着父亲南返故乡。

  “那就先签一张白契吧。”惠进皋将红契还给李廷元,接着拉开一个不带锁的抽屉,从里边儿掏出一张由司礼监经厂印刷的空白契约。

  “好。”

  “带客人进茶室!”惠进皋喊了一声,立刻便有一个伙计过来招呼李廷元。

第343章 立契与分歧

  惠进皋拿起空白契约,又从顺手的地方拿走了一本薄薄的《暂行银行则例》。离开柜房前,他对支行雇佣的正经掌柜说:“你照看着柜台。”

  “是。”那掌柜应道。

  “学生见过惠司正。”惠进皋来到茶室,已经落座了的李廷元赶忙起身,对他行礼。

  “李公子不必客气。”惠进皋摆手示意李廷元坐下。“这是钦定的《暂行银行则例》,本行的规矩都写在这儿。李公子可以先看一下。”惠进皋将那本小册子摆到桌面上,然后推给李廷元。接着,他抽出凳子,在李廷元的对面坐下。

  “好。”李廷元拿起《则例》,发现上面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在约束这个名为“银行”的“法人”,坐在他面前的这个惠司正,不过只是“银行法人”的代表之一。而且这名“代表”只能代表正阳门支行,负责本支行的业务,在这些业务以外,惠司正没有任何权力。

  李廷元感觉,这本《则例》的内容非常像皇帝在任命督抚时,在敕书中给督抚们划定的权限。但相较于“先斩后奏”“节制武将”“总督漕运”“提督军务”这种笼统的大权,“法人代表”的权限可以说是既细又小。

  看完,李廷元将《则例》还给惠进皋,并说道:“惠司正,学生看完了。”

  “好。”惠进皋收好《则例》,又以同样的方式将那张空白契约摆在李廷元的面前。“李公子,您再看看这个。”

  这张空白契约和李廷元手里的契券很不一样。李廷元手里的契约就是一张印着边框的白纸,上面的内容都是人手写的。而惠进皋提供的空白契约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内容,只需要往空白处填写必要的信息就可以了。

  “惠司正,学生看完了。”李廷元将空白契约还给惠进皋。

  就在这时,茶室的门开了。两个端着托盘的伙计走了进来。

  他们一人端着茶水糕点,一人端着笔、墨、纸、砚。两人走到桌前,默默地将托盘里的东西摆到惠进皋和李廷元的面前。

  “现在开始确认这笔买卖。李公子,您仔细听。对了您就应是,不对,您就纠正。”惠进皋提起笔,在砚台里蘸好墨水,并在砚边的凹口处将富余的墨水刮出。

  “好。”李廷元点头。

  “卖主李廷元,现以三千两纹银的价格,绝卖,一处位于南薰坊蕙风巷丁字号的,三进四合院。对吗?”惠进皋用重音和停顿突出这笔交易的关键信息。

  “对。”李廷元拿出那份红契,对照着确认每个点。“李廷元。三千两。南薰坊蕙风巷丁字号。三进四合院。”

  惠进皋点点头,继续问:“李公子,这处宅院.”

  空白契约是左右两开的,中间有一条明显的刻线,刻线两边已填的内容完全相同。惠进皋将问得的信息在左边部分的空白处填上,而右边部分则仍旧空着。

  在填写的过程中,李廷元不断地给出肯定或者纠正的回答。半盏茶的功夫后,惠进皋便完成了大半信息的填写,但仍有部分空白未被填上。

  “好了。”惠进皋放下笔,又将契约交给李廷元。“李公子,您先看看我写的对不对。”

  “嗯。”李廷元接过契约,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没问题。但还有好些空白没填。”

  “李公子,这些细节虽然已经问了,但都要实地看了才能往上填。”惠进皋抽出契约旁边的纸张,微笑道:“大司徒是能在宫中行轿的重臣,其信誉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但在商言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

  为了防止被欺诈、避免纠纷,并确定标的的真实价值,每一笔涉及不动产的交易,都要派专人前去勘验,像那笔总值为五十两的房产抵押,支行就派了两个伙计和客人一起去确定房屋的具体位置、面宽进深、不同等级的房间数,乃至房屋的用料,材料的新旧等诸多细节。

  “明白。”李廷元表示理解。

  惠进皋将蘸好了墨水的笔递给李廷元。“李公子,您把这边儿填了。然后我就和您一起去贵府上看一看,要是没什么问题,咱就去顺天府署把契税给缴了。快的话,今天就能过割。”

  “宫里的产业还要给官府缴税?”李廷元不是很理解。

  “在商言商嘛。”其实惠进皋也不是很能懂这种左手倒右手的做法。但既然钦定的则例上这么写了,那他照办就是。

  李廷元点点头,接过笔,照着惠进皋之前填写的内容把另一边也给写了。“完成了。”

  惠进皋又仔细看了看契约上的内容。确认无误之后,说道:“一般来讲,这张契纸要收您三厘银子的工本费,但您是能进茶室的贵客。这三厘银子的工本费就免了。”

  “这还有讲究?”李廷元问。

  “有啊。在我行办理总值超过一千两的业务。就能在茶室里与掌柜面谈。并免除一切笔墨纸张的费用。”惠进皋收好契约,问道:“现在就走,还是再歇息一会儿?”

  “现在就走吧。”

  

  叮铃。一个穿着宦官袍服的年轻人走进了正阳门支行的大堂。

  伙计听见动静,赶忙迎上来招呼。“这位公公准备办什么业务?”

  “我不办业务。”年轻宦官四下顾盼,问道:“你们惠行长呢?带我去见他。”

  “东家陪客人去看宅子了。”比起“行长”“司正”这样的称谓,伙计们还是更习惯用“东家”来称呼给他们发银子的人。

  “看什么宅子?”年轻宦官这才转头正视那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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