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209节

  “没有。”海镇涛主动接茬了。“直到洋夷离京,东司房都没有收到过任何涉及谋乱的侦控记录。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那间宅子里,除了采买食粮,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散衙之后,去官员的府邸拜访。”暗桩能了解到的事情差不多也就这些了。

  “哪些官员?”骆思恭转头看向海镇涛。

  “太多了。”海镇涛说道:“从内阁大学士,到九品行人司行人,乃至进京赶考的举人。但愿意见他们的人其实不多,直到圣上给其中一个洋夷授了官,接拜帖的官员才渐渐多了起来。”

  “.”骆思恭沉默着思考一会儿,对刘承禧说:“抢差的事情,东司房忍了,现在不是争这一口气时候。指挥使司会向司礼监发函抗议。你回去之后,尽快把和耶稣会有关的所有侦控记录都整理出来集结成册,他们什么时候给哪些人投过拜帖。哪些人接了帖,哪些人没接帖,都要写得清清楚楚的。”

  “是。”刘承禧应道。

  “你回去”骆思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遂改口问道:“陆文昭那边儿有消息了吗?”骆思恭是在问刘承禧,可海镇涛也竖起了耳朵。

  “东司房暂时还没有收到陆副千户的回信。”刘承禧摇头。“不过算算日子,应该也快了。”

  “好吧,你先回去吧。”骆思恭摆手道。

  刘承禧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说:“卫帅,顺天府署那边儿给东司房转了一个案子,得请您示下。”

  “有案子就你查呗,没什么好示下的。”对锦衣卫内部的整肃即将进行到关键的阶段,因此骆思恭根本不想管查案的事情。

  “可能跟宫里有点儿关系。”刘承禧连忙道。

  “宫里!”骆思恭坐直了。“什么案子,怎么个有关法?”

  “是几桩自杀案。至少单看案卷上对死状的描述,很像是自杀,但死者都是.”刘承禧比手为刀,并在自己的下身划拉了一下。

  “是宦官?!”骆思恭瞪大眼睛,小声发问。

  刘承禧默默点头,并问:“这个案子查不查?”既然顺天府署递来的案卷如此显示,那么锦衣卫就可以按照“自杀”这一预设思路往下办,草草结案。

第333章 熊党的报复

  骆思恭只思考了片刻,就做出了判断:“查!一查到底。”

  上次崔文升杀人,锦衣卫没有再往下查,是因为死者全是曾与跟郑国泰、郑养性父子有过接触,乃至过从甚密的人。这让骆思恭悚觉,那些案子可能是皇帝给厂臣派下来的任务,于是就没有再继续往下探,而是草草结案了。

  但是,皇帝不可能也不需要在宫外杀宦官。有奴婢触犯了天颜,一个字就可以要命了,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既然不是皇帝做的,就可能是某人违背皇帝的意志做的。作为天子的耳目,锦衣卫有责任把事情查清楚。

  刘承禧凛然应道:“是。”

  “查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在查清楚一切之前,任何消息都不能往外泄。”骆思恭叮嘱道。

  “是。”

  “还有别的事情吗?”骆思恭问。

  “暂时就这两件事。”刘承禧回答道。

  “那你去吧。”骆思恭摆手。“事情办得漂亮点。”

  “下官告辞。”刘承禧向骆思恭拱手,又向海镇涛拱手。骆思恭只颔首回应,而海镇涛则拱手还礼。

  刘承禧离开后,海镇涛走到正案边,将他从南镇抚司拿来的小册子摆在骆思恭的面前。“卫帅,请。”

  骆思恭没有立刻翻看册子。而是望着刘承禧离开的方向说道:“东司房的案子,你怎么看?”

  “这个案子确实该查。”海镇涛说道。

  “我是说耶稣会那个案子。”骆思恭拿上册子站起身,将海镇涛引到一列并排的椅子旁。“坐着说话吧。”

  “谢卫帅。”

  “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了。”骆思恭笑道。

  海镇涛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谦辞道:“下官怎么敢。”

  “说正事。”骆思恭不再跟他纠缠,硬生生地将话题给拉了回来。

  海镇涛想了想,说道:“如果辽东那边儿没有作假,那么事情本身是很简单的。无非是一个脑袋坏掉了的疯子,欲行白莲妖道做派,然后被封疆大吏给处决了。”

  “作假?”骆思恭抓了个词出来。

  “我觉得这个事情恐怕会落到‘党争’二字上。”海镇涛凑近说:“熊经略去年挨了东林党如此的打击,而且直到现在还有人喋喋不休。他未必没有报复的心思。”

  “耶稣会和东林党来往密切,这是众所周知的。辽东那边儿安个谋逆的罪名把耶稣会的人给杀了,先弄个死无对证出来,朝堂上再配合着浙党、楚党的人轻轻一推,那就是一桩顶天的案子。现在,两边儿的拉扯还没开始,北镇抚司就动了起来。照这么发展下去,恐怕得有不少人要因此下台乃至下狱了呢。”

  “可刘承禧说,奏疏上不仅有熊经略的签名,还有杨巡按的签名呀。”骆思恭微微颔首。

  “卫帅。去年熊经略被东林党弹劾的时候,杨巡按可是上疏保过他的。”海镇涛揣测道:“说不定,人家这会儿已经改换门庭,成‘熊党’的人了。”

  “呵呵。”骆思恭笑了。“你这是恶意揣测。”

  “至少能说通。”海镇涛也跟着笑。

  “那些人如何斗我们不管。皇上怎么吹风,锦衣卫怎么下雨就是了。”骆思恭变脸似的收起笑意,又问:“你觉得这个案子会打到我们的身上来吗?”

  “有可能。”海镇涛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肃然点头。“魏厂督直接跳过您老,把差事交给北镇抚司。未必没有授意田同知借题发挥的意思。要是他们把耶稣会的事情弄明白了,再揪两个反贼出来。一顶‘无能’的帽子是一定会扣过来的。到时候,我把这帽子戴上,绝不让他们伤到您老。”

  “不。跟你没关系。”骆思恭摇头说:“如果田尔耕非要借此事打东司房,就让那个坐暗桩的人来抗。再怎么也要不了命,给他点儿补偿就是了。”

  “.”海镇涛没有接话。

  “好了。”骆思恭眨了一下眼睛,给眼球撇去几粒尘埃。他点了点放在茶几上的册子,问道:“裁员的名单弄出来了?”

  “卫帅,这不是裁员的名单。”海镇涛说。

  “那这是什么?”骆思恭拿起册子。

  “这段时间,我抽空翻了翻南司案牍库的故纸堆,发现里边儿积着好些当处而没有处的案子。我在想,要不要把它们给掏出来,称称斤两。”海镇涛说道。

  骆思恭打开册子,只一眼便在上面看见了好些熟悉的人名。人名后面,简单地列举着,诸如侵占民田,侵占宅地,坟茔僭越,无功滥报,空饷贪赃,凌虐仆役等不少可大可小的罪行。

  “这册子上记的都是旧事吧?”骆思恭问道。

  “既是故纸堆,自然是旧事。”海镇涛点头道:“这些案子发到南司之后,都被按了下来。但案子本身并没有销掉。只要您点头,随时可以拿起来。”

  骆思恭把整本册子看完之后,先是问道:“你这东西给别人看过吗?”

  “没有,您是第一个。”海镇涛说道。

  骆思恭合上册子,将之递还给海镇涛。“你这里边儿记的好多人都是勋戚的家人,查深了怕是有不该有的勾连,先放一放吧。”

  “是。”海镇涛收起册子,眼神一黯。

  骆思恭又道:“但可以先旁敲侧击地收集些证据,如果上面吹风了,你再把它拿出来。”

  “是!”

  骆思恭又问:“裁员的事情呢?名单还要多久才能拟得出来?”

  “下次朝会之前肯定可以。”海镇涛报了一个保守的日子。

  “正好。我也有些日子没在殿上发过言了。”骆思恭对此还是很满意的。“你再代我拟一篇漂亮的文章吧。”

  海镇涛哪里会写什么漂亮的文章,但他还是应道:“好。”

  “卫帅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海镇涛觉得自己该主动告辞了。

  “没了。但还有个小事儿。”骆思恭缓缓地站起身。

  “卫帅请讲。”海镇涛也跟着站起来。

  骆思恭一边走,一边说:“骆晴已经到北京了,等陆文昭回京交差,就让他找台轿子来我家里把人抬走吧。”

  海镇涛眼眉一挑。“是。”

  

  回家之后,刘和清没有久留,而是换上官服去了衙门。按原定的安排,今天应有一批药材要被解运至太医院的生药库。

  步行至东江米巷和礼部、太医院之间的路口。刘和清看见一个穿着六品官服的年轻人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刘和清视力很好,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是圣上钦点的钦天监春官正。

  钦天监也在礼部对面,被鸿胪寺与太医院夹在中间。和太医院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衙门。刘和清敛去脸上的一切愁容,摆出一副和蔼的微笑,主动迎了上去,行礼道:“汤春官这是要去哪儿啊?”

  汤若望一脸急色,他刚听说了耶稣会被查封的事情,急着回去看情况。但急归急,该还礼还是不能少的,大明的人很重这个。

  汤若望稍缓脚步,拱手作揖:“刘院使,您老吉祥。下官的家里出了点儿变故,得回去一趟。失礼了。”

  “是有人病了吗?”刘和清关切道。

  “如果是就好了。”汤若望苦笑。“告辞。”再次作揖之后,汤若望匆匆地离开了。

  “病了还好.”看着汤远去的若望背影,刘和清的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刘和清和甩甩脑袋,几步走进太医院。这时,正六品的院判黎道鸿和不入流的生药库大使刘国维正眼巴巴地望着院门。看见刘和清的身影,他俩立刻迎了上来,拜道:“见过院使。”

  “药材到了?”刘和清问。

  黎道鸿说道:“已经到了,车子就停在库房门口。”

  “去礼部。”刘和清看向自己的次子刘国维。“跟盛侍郎说一声,请他老人家派人来监收。”

  太医院和御药房所用的药材,均在分布于全国的产地派纳。药材抵京之后,太医院需要派出本院医官以及生药库大使辨验,合格了才能入库。在此过程中,须有礼部委派的官员全程监督。待药材入库,还得造册两本,一本由太医院自留备照,一本则送礼部存档考察。一旦有什么意外发生,这些记录就是追究责任的依据。

  “是。”刘国维快步去了。

  

  汤若望刚来到正西坊,立刻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道路上的行人明显变少了,好些商铺也反常地闭着门。而且越靠近驻地,这样的情况就越明显。

  “站住。”每一个通向耶稣会驻地的街口都有北镇抚司的校尉在把守。汤若望还没走近,就被拦了下来。

  “这位大人,这片路封了。您还是绕道走吧。”把守街面的校尉和闯宅邸控制局面的校尉是两拨人。他们还没有见过西洋人,只认得汤若望身上的六品官服。

  汤若望顺了顺气,说道:“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您是哪个衙门的?”校尉问道。

  “钦天监。”汤若望亮出腰牌。

  “钦天监来这儿凑什么热闹。北镇抚司办差,您老还是回去吧。”校尉摆手。

  尽管钦天监不是什么高级衙门,也没有太大的权力。但出于对天地鬼神的敬畏,大多数底层军民都对这种能观测解释天象的官方人员有着最基本的敬重。北镇抚司的校尉也不例外。因此,即使这校尉没打算帮他通禀,但说话的口吻也还算是客气。要是换个别的衙门六品官,校尉就直接让他滚了。

  “我就住这里边儿!”汤若望急了。

  校尉悚然一惊,看汤若望的眼神立刻变了。“那大人您就跟我来吧。”

  “多谢。”汤若望还给那校尉道谢。

  很快,汤若望被引到了宅子里。刚一进门,他就惊呆了。只见,整个院子里站满了握着刀把的锦衣校尉,而且几乎每间屋子里都有正在翻找东西的人。那架势就跟抄家也差不了多少了。

  汤若望的到来立刻引起了周围人注意。院子的锦衣校尉纷纷向他投去不善的凝视,连带着把那个引他过来的校尉也给整了个激灵。

  耶稣会和商会成员的驻地,是一个完整的大型三进四合院。由街门、倒座房,以及垂花门和游廊共同围成的前院,是雇佣兵们的主要生活区。

  过了垂花门就从前院到了二进院,二进院由厢房、正房、游廊组成,是主生活区,几位商会代表和老资历的教士们大多居住在此,书房和祷告室也设在这儿。

  三进院的后罩房,等级低于二进院的正房和厢房,其房屋尺寸及建筑材料的质量都稍差,只比前院的倒座房稍好一些。因此被作为年轻的教士们居所,汤若望在获得钦赐的官职之前,就被安排在这儿。

  汤若望被带入二进院儿的时候,本次行动的负责人杨寰,正悠然地坐在客厅主座上喝着茶。除了茶水,他身侧的茶几上还摆着一小碟糕点。这些东西都是他手底下的人从这间四合院里翻找出来的。

  “百户大人。”校尉走到杨寰的面前,汇报道:“这钦天监的官儿说自己住在这里。所以小的就把他给您老带过来了。”

  “哦?”杨寰抬起头,也不看那校尉只向他摆手,并问汤若望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汤官正?”

  “是。”汤若望点头道:“鄙姓汤,名若望,字道未。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杨寰,北镇抚司理刑百户。”

  杨寰能坐上北镇抚司理刑百户的位置,是因为沾了东林党案的光。那件案子结束之后,前任掌刑副千户许显纯被秘密处死。掌刑的位置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前任理刑百户孙云鹤的屁股下面。孙云鹤上位之后,理刑的位置又空了出来。田尔耕并没有过多思考,甚至都没有收礼,就破格把杨寰给举了上来。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田尔耕勒杀赵南星的当晚,是杨寰率领的小旗队在巡夜值守。他们这队人,要么得了钱,要么升了官儿,总之都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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