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192节

  黄台吉却以平辈礼还之。“十弟何必多礼。”

  黄台吉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德格类的地位在去年代善被废之时,得到了一次显著的提升。

  当时,代善手刃“恶妻”。对天发誓:以后如再为非,怀抱怨恨,甘愿受天地论责,不得善终。

  努尔哈赤在宽恕代善的同时,更进一步地草拟誓书,对天焚誓,极为正式地缔结了一条重要的誓约:

  今日汝之过恶,被父汗知晓,非徒听信一人之词。此后立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德格类、岳托、济尔哈朗、阿济格、多铎多尔衮,八贝勒为和硕额真。

  为汗之人,受取八旗人众之给与,食其贡献。政务上,汗不得恣意横行。汗承天命执政,任何一位和硕额真若欲为恶,扰乱政务,其余七位和硕额真集会议处,该辱则辱之,该杀则杀之。生活道德谨严,为政勤奋公正之人,即使主国之汗,出于一己私怨,欲罢黜贬降,其他七旗之人对汗可以不让步。

  这就也就是大金国内,影响深远的“八和硕额真共议国政”之约。这条约定,将努尔哈赤的第十子德格类,代善的长子岳托,舒尔哈齐的第六子济尔哈朗,努尔哈赤第十二子阿济格,努尔哈赤第十五子、十四子多铎多尔衮。整体提高到了和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等三大贝勒齐平的位置。仅次于所谓的“汗”。

  黄台吉不像莽古尔泰那样对这样的安排多有微词。他支持父汗的一切决定,无论对与不对,只要父汗公开说了,那黄台吉就公开支持,绝不抱怨。

  “四贝勒,什么时候对奉集发起进攻啊?”德格类问黄台吉道。

  “不知道,我还没见过父汗呢。”黄台吉摇头说:“而且进攻与否也犹未可知。”

  “父汗昨日不是让我们做好准备吗?”德格类回来之后,努尔哈赤非但没有解除他对麾下正黄旗精锐的临时指挥权,反而让他和两个侄儿回去总结得失,做好准备。

  “十弟。任何时候都该做好交战的准备。”黄台吉呵呵一笑。“我们若是强攻奉集,抚顺乃至萨尔浒就危险了。”

  虽然明军的灵活性不如金军,但明军攻城的效率却比金军要高得多。只需要有个半天的空档,萨尔浒城的土墙就有可能被明军的火炮直接轰塌。轰塌之后,明军也不需要占领,搜杀,进去放一把大火就是。

  “那为什么兴师大半,如此张扬。”德格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天纵大汗圣明。我还要多想多学呢。”黄台吉笑得很和煦,仿佛已和初升的太阳融为一体。

  

  不多时,正红旗旗主代善,镶白旗旗主杜度,镶蓝旗的主将济尔哈朗,镶红旗的两位主将岳托、硕托,以及正蓝旗的主将舒穆禄布哈就都聚集到了努尔哈赤的汗帐外。

  各方行礼过后,大家就都齐齐地站着不说话了。

  这些人的站位非常微妙。代善虽然被废,但他仍旧独自一人站在排头,沉默地盯着汗帐的门帘,不知道在想个什么。岳托和硕托分明是代善的儿子,却团聚在德格类的身边。因为德格类靠近黄台吉,所以比起代善,这两兄弟更靠近黄台吉。布哈的站位像是在接近德格类,但他俩中间却隔着代善的两个儿子。

  济尔哈朗站在这团人的右后方,他的目光和代善一样正对努尔哈赤的汗帐,可他的精神却没有在汗帐的门帘上,而是随着余光在努尔哈赤的子子孙孙之间逡巡着。

  济尔哈朗眼角的余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两遍,才注意到努尔哈赤的长孙杜度。杜度处在代善他们的左后方,像是接近他们,又像是独立偏安。

  济尔哈朗对杜度起了兴趣,他稍稍偏过身子,发现杜度正耷拉着脑袋,像是没睡好。他想走过去和杜度攀谈一下。

  但这时,同样披甲戴盔,穿戴整齐的努尔哈赤却从汗帐里走了出来。

  注:多铎和多尔衮两个人是连着作为一个和硕额真存在的。而且满档里最多谬误和矛盾的地方就是多尔衮和黄台吉,为什么呢?因为这俩人都掌过权,都动过满档。而且后人,也就是章总乾隆,也动过满档。

  至于为什么动,不好揣测。

第311章 奉集攻防战

  “叩见大汗!”大贝勒代善率领众位旗主、将领,齐齐地向天命汗努尔哈赤下跪磕头。

  “都起来。”尽管努尔哈赤在微笑,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和额亦都近距离地相处了一个晚上之后,他发现比自己还小三岁的额亦都,突然老得就像枯萎得完全没有了汁水的残叶。努尔哈赤甚至觉得,是老天爷特意开恩让额亦都活过去年冬天的。

  努尔哈赤想派人送额亦都回去静养,但额亦都却坚请大汗不要因为他而影响军心,坏了大事。

  “谢大汗。”众位旗主、将领起身再拜。

  努尔哈赤有意识地收起脸上的哀伤,绕过代善,直接对黄台吉下令道:“四贝勒。我要你率左翼四旗步卒,以车攻奉集北城。并集中精骑列于两翼隐蔽处。敌骑若出,则由之出,待其与我步卒相接,则两翼携同进击。”

  “若李秉诚于骑阵中,则奋力围堵,并遣人来报,我则亲率精锐与你协斩李秉诚。若不在,则掩护我步卒后撤。”

  “无论李秉诚来与不来,至太阳高悬之时,必须撤兵,退回本阵驻地,不可有丝毫恋战。”

  “谨遵汗命!”黄台吉行礼接令。

  “大贝勒。”努尔哈赤这才看向排头的代善。经过昨日与额亦都的交谈,他对代善的恶感稍缓解了些,但这并不足以改变代善目前给他的整体印象,所以努尔哈赤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好脸色给他看。

  “在。”代善深感惶恐,执礼甚恭。代善还记得当初他们是怎么串联起来,一起把已然失势的大哥褚英往死里整的。他可不想步褚英的后尘。

  “你率正红、镶蓝两旗步卒列于奉集西方六里处,摆开阵势,防备熊贼援军。”努尔哈赤下令道。

  “是。”代善眼神灰暗,搁以前,主攻任务都是给他的,这种防备援兵的差事都不用努尔哈赤派,他自己张口就给别人了。

  “德格类。”努尔哈赤最后看向老十。

  “在!”德格类这一声应的非常清脆。

  努尔哈赤受到年轻人的感染,呵呵一笑。

  这回出征,他没有带阿敏和莽古尔泰,而是让尝试着让黄台吉、德格类独当一面,除了压制代善,还为了培养小一辈,以防止人才断层。

  出于这个原因,努尔哈赤对德格类和岳托、硕托的评价标准也非常的宽和。即使一次驱逐行动损失个三十几人,还没有把遗骸收回来,他也没有丝毫斥责。打仗嘛,不死人才是见鬼了。只要没有贪功冒进,贸然以少敌多,一头扎进敌人的包围里,就不是什么问题。

  “我把正黄旗、镶红两旗步卒调你使用,你就率部摆在朱万良部的附近,阻敌增援。”努尔哈赤对德格类下令。

  “是。”德格类应答后问道:“敢问大汗。如果朱万良拔营来攻,我当如何应对?是打还是撤?”

  “他要是敢离开驻地主动进攻,那你就跟他打,但切勿恋战过深。”努尔哈赤解释道:

  “要有规划部署,无论怎么打,一定要保留随时脱战,想走就走的余地,切莫让敌人牵制到无可动弹的地步,也不要因为敌人退走就贸然冲锋。你要知道,我们现在这是在敌人的腹地,前来救援奉集的援军绝不止朱万良这一支,一旦被围,我们的损失会非常惨重。”

  “是,我明白了。”德格类郑重点头道。

  布置好进攻策略以及左右援护后,努尔哈赤环视众人。“所有人听着,马探不要停,要扩大侦查,不断地驱逐明军耳目,明军增加马探,我军也增加马探。直到撞见明军的大部队为止。”

  “是!”众人齐声应是。

  “出发!”努尔哈赤下令。

  

  半个时辰后,奉集堡北门的弧形瓮城,镇守总兵官李秉诚正站在高耸的城墙上眺望着越来越近的金军步卒。不需要他大吼着的指挥,城墙内外各有分工的守城兵就已经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就好了位。

  在李秉诚的身边,摆着一门又粗又长的前装滑膛炮。这是奉集堡内最大、最重的火炮。它来自北京,是时任刑部尚书黄克瓒在万历四十七年初,任兵部尚书并协理京营戎政时,应时任翰林院左谕德,现任礼部尚书徐光启的倡议铸造的二十八位吕宋大铜炮之一。

  这二十八门铜炮中排前三的,分别重三千余斤、二千余斤以及一千余斤,而其他的则都是千斤以下的“小炮”了。万历四十七年九月,熊廷弼抵达辽东,巡视近寇边城,发现各城火炮奇缺,遂上疏先帝,请发各式火炮。

  先帝一改“屡疏不报”的恶习,火速回复,下旨有司迅速勘验库藏火炮,押解辽东,不得延误。于是,兵杖局便差官将火炮星夜运解前线。

  当年,火炮运到,经略熊廷弼亲自监督试放,其中一门重千斤的火炮因为过度装药,当场炸裂无存。但熊廷弼还是在多次射击之后,将剩下的火炮发给了沈、奉、虎三镇,并嘱咐他们,切记按量装药,不要胡塞乱放。

  在这批解运三镇的火炮中,以沈阳得炮最多,以奉集得炮最重,而虎皮驿则由于相对靠近腹地,就只分得了几门“小炮”。

  不多时,金军推进至这门吕宋大铜炮的射程内。火兵便从火盆里拔出红热的铁钎,静静地等待着镇帅的命令。

  “给我。”李镇帅想要自己放这一炮。

  “是。”火兵小心翼翼地递出铁钎。“您老的手掌不要太靠前了,容易烫着。”火兵提醒道。

  “好,多谢提醒。”李秉诚仍旧平视前方,等金军又前进数十步,他才将铁钎的侧尖塞进火门中。

  尽管此时侧尖已让冷风吹得不再发红,但上面的余热仍能点燃火药。

  须臾间,火药在炮膛里燃尽,变成一堆残渣和飞速膨胀的气体,推动炮弹顺着炮管前进。

  轰!伴随着一声剧烈的响动,一团遮蔽视线的烟雾率先喷出。接着,一个比拳头略大一点的实心炮弹掠出炮口,穿透烟雾,上仰着飞出。同时,后坐力推动炮身后移,却因为铜炮庞大的自重和炮架的阻拦,而没有后退太多。

  发完这一炮,李秉诚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将手里的铁钎递还给火兵。“继续打。”

  “是。”火兵接过铁钎,将之塞进火盆加热,默默地等待炮兵复装。

  不像后膛佛郎机炮,这种架退式的前膛炮打完一炮之后要经过非常繁琐的复装流程才能再打第二发。炮兵首先要把火炮复位,然后用带钩的刷子把没有完全燃烧的杂物钩出来。

  接着再用沾水的毛刷伸进炮膛仔细清洗,并熄灭膛内可能存在的火星,以防止“装药即喷”,待以上步骤做完之后,还要用干布包裹的炮杆伸入炮膛把炮膛内擦干,才能再填入适量的火药,复装炮弹。

  这一套流程一点儿都不能省,要想节约时间,只能尽可能地提高炮兵的熟练度,可这再怎么快也至少得两分钟。有这个时间,后装子炮的佛郎机炮都已经打完两轮了。不过,前膛炮的优势也非常明显,它打得远,威力大。这玩意儿放平在地上直射都能射出去一里地,然后把接触到的士兵拦腰打成两段,像这样放城墙上大角度的仰射就打得更远了。

  放完炮之后,李秉诚立刻换了个不会被烟幕遮挡的位置观察炮弹的飞行轨迹。

  但一炮出,百炮鸣。他这尊炮三千斤的大炮本身就承担着下令的任务,一瞬间,城上墙下数以百计的轻重火炮同时响应总兵官的号召,或直或抛地朝着金军的阵型喷射怒火。

  

  炮弹袭来,立刻动摇了金军的阵型。可由于车的存在,大部分小型佛郎机都失去了对付骑兵时的“神威”。金军的阵型只小小地动摇了一下之后,就被各级军官给稳了下来。

  负责把守北段城墙的守备官扶着垛墙,疑惑地望着在火炮的轰击之下仍不断前进的长宽木盾。他发现,绝大多数炮弹打到盾面上之后,并没有将之击穿,而是被弹开,或者嵌在上面了。“那是什么东西?”

  “这应该就是开、铁逃人提到的战车了。昨晚上,奴兵应该也是在这东西的掩护下收走尸体的。”尽管李秉诚也是第一次见到车。但在此之前,他听过开原、铁岭两城的逃军、逃民说起过奴兵有一种铳打不穿,炮轰不透的战车。

  当初,这种战车曾帮助金军顶着城头的炮击,一路将士兵掩护至城下。抵达城下之后,金军就开始飞架云梯强行登城,或者直接挖墙脚损坏城墙。

  对正经的军队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太大问题。防御用的战车只能用为防御,想要进攻还得靠人。守城必守野,只要在城下列阵的明军士兵顶得住金军的正面攻势,不再像开、铁之战时那些从萨尔浒逃出来的士兵那样,触贼即溃,金军也就搭不了云梯,也挖不了墙角了。

  绝大多数火器无法造成有效杀伤,金军继续推进,城下气氛高度紧张。到处都能听见军官维持秩序的声音。为了保持士气,李秉诚也和朱万良一样,派了亲信充作督战队。只有让新兵知道,当兵不只是吃粮拿饷,后退也没有活路,他们才敢于直面扑来的死亡。

  “别远射了,降下来给我对准了轰!”李秉诚沉着脸对守备官下令。“大炮打车,小炮打人!”

  “是!”守备立刻开始跑动,命令布置在北段城墙上的火炮,不再追求打击远处的目标,而是对准近处之敌发射。

  在明军调整炮位的时候,金军的车已经掩护着步卒推进到了距离一线阵地不足五十步的距离。

  “放!”随着牛录额真一声令下,被车保护着的金军弓兵开始抛射箭矢。一阵阵没有准头,只有方向的乱箭跨过推车的兵飞向明军阵线。

  “起盾!”见箭雨将至,各队队总连忙下令兵士举盾应对。可没有实战经验的明军组织度很低,有些人的脑子完全是懵的,完全忘了在训练中教给他们的战术动作,耳朵也像是聋了一样,对军官命令充耳不闻。因此乱箭射入,还是有不少人受伤乃至死亡。

  “射!”明军亦抛射反击,但金军的先锋都是铁甲、绵甲兼着的重步兵,所以金军即使不举盾,明军的抛射入阵的箭矢也很难对金军造成有效杀伤。更何况,金军无论是在经验还是战意上都优于明军,军官甚至不必下令,他们就主动举起手里的小盾保护要害了。

  金军继续推进到距离明军不足十步的位置时,对阵线发起了冲锋。

  “杀!”数以百计手持长矛的先锋甲兵从车中钻出蜂拥入明军的外围阵地中,眨眼间就嵌入了这段差不多两里长的一线阵地。

  “杀!”明军的矛兵亦举起长矛与金军对抗。

  砰!

  金兵离开了车的保护,立刻便成为了鸟铳打击目标。在这样的距离下,浑圆的铅弹能正面穿透铁片和棉甲直接射进人体。

  “我打中了!”就在鸟铳手得意于自己的第一枪就打死了一名金军甲兵的时候。一支刺箭精准地贯穿了他没有任何防护的脖子,从喉咙的另一侧穿出。

  轰!

  城头的炮兵也开始近距离地支援城下。果然,这种拉下城头就可以用来直接轰击砖砌垛墙的重炮,根本不是车能够挡得住的。

  往来厮杀之间,明军的阵线开始动摇。

  “上!”见阵线即将崩溃,在城下负责前线指挥的明军千总果断命令二线部队投入战场,接着又命令最前线的士兵后撤。“后退!重振!”

  这种时候,如果交接混乱就很容易被抓住机会一口气突破整条阵线。但这是在城下,而不是在野外,城墙上还有几乎不受任何影响的铳兵、炮兵在用各种各样的火器给友军提供支援。金军没有机会。

第312章 狩猎小队

  明军稳住了阵线,在两军短兵相接的半个时辰之后,金军在车的掩护下主动后撤了。按黄台吉事前的要求,他们在撤退的时候还有意地带走了大部分友军的尸体。

  “哦!”金军远去后,明军的阵地上立刻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仿佛是在欢送渐行渐远的金军。

  同时,和声浪一起欢送金军的,还有能对车造成穿伤的三千斤吕宋大铜炮,和占比相当少的大型佛郎机。大型佛郎机早早地停了火,而吕宋大铜炮的炮弹则一直尾随着车,直到金军彻底退出射程,才放弃追击。

  吕宋大铜炮连着打了十几炮,整个炮身已经非常热了。等到炮兵勾出残留在炮膛里的用于固定炮弹的杂物,用沾水的刷子清理炮膛时,炮管立刻就发出了滋滋的声音,并冒出一阵白雾。

  “快!快!快把吊桥降下来!”北段守备顺着登城马道风风火火地跑下城墙,对把守绞盘的队总下令。

  “是!”队总领命,立刻指挥着手下兵士动了起来。只见两人合力把住绞盘两边的把手,待另外几人取下用于固定的绞盘锁,便合力操作把手,使绞索慢慢地从绞盘上离开。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城门打开!”守备官见值守城门的兵士还在发呆,便走到另一队兵士的面前,大声命令道。

  “好!知道了。”队总反应过来,立刻行动起来。他带人合力取下又长又粗的木质门闩,接着向内拉开千斤重的厚实木门。

  “换防!”当城门被打开,吊桥被放下,负责值守城墙北段外围的第二部守城兵立刻在千总的指挥下列队有序出城。

首节上一节192/360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