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铳造起来费时费力,造价也往往是三眼铳的三到四倍。万历年间,在浙江造一门鸟铳平均费银一两至一两一钱,而三眼铳的造价则三钱不到。所以明军常用造价低廉的三眼铳,快速武装需要正面接敌的一线步兵。
引线烧尽,火药点燃,炒豆似的铳响接连击发。一阵弹幕射出,但因为距离过远,所以没能对敌人的前锋骑兵造成太大的杀伤,只在鱼鳞甲片上溅起一些不显的火光。镶红旗骑兵仍在前进,而明兵步兵则飞快地点燃了第二根引线继续放铳。
这次,密集的散弹幕总算是伤到了人马,但仍旧多不致命。
“放!”位置稍微靠后的鸟铳手已点燃火绳举铳多时。听军官下令,立刻上拨杠杆状的扳机,使火绳与火门上的火药接触。
这轮打击是有力的。从鸟铳里射出的独弹和从三眼铳里射出的第三轮散弹几乎同时与敌军亲密接触,瞬间就对冲阵的骑兵造成了十数人的杀伤。
打完一轮,前排的三眼铳手没有换弹,而是立刻放弃了已然退化成短杆钝器的三眼铳,直接拿起半倚在简易障碍的长枪,摆出迎接冲击的姿态。而后排的鸟铳手则退到后排,给没有开火的铳兵让出身位,并从腰间的布制吊袋上,取下给火药定量的小木罐儿,开始重新装药。
遭到明军正面密集的火器打击之后,岳托率先反应了过来。但这时,他脑子里想的却不是后撤,而是就近改奔侧翼,从侧面攻击明军。
德格类慌了。
仗不是这么打的!无论是努尔哈赤早年统一女真,还是之后的对明作战,金军的战术向来都是在局部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人数优势之后再发起总攻。从没有在己方的数量处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直接冲击明军完备阵型的事情!要是这两兄弟热血上头,因为冒进冲锋而死在明军阵中,那自己就算是完了!
德格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连忙数发响箭,远远地朝硕托和岳托下达撤退的命令。
“快!快去把他们给我追回来!”为了防止硕托和岳托战意上头听不见命令,或是直接无视命令。德格类又安排了几个亲随前往正面拒止。
德格类显然是多虑了。尽管两兄弟年轻气盛,并让努尔哈赤的许诺刺激得热血冲头,但也还是没有忘记金军阵中最基本的规矩,令行禁止。
两兄弟直直地勒住马缰,追随的部队亦迅速止住马蹄开始后退。两兄弟经验不足,这撤退的阵型比积布克达还不如,可以说是既散又乱。但朱万良却放他们自由离去,而没有像李秉诚那样冒险回头,给金军来个回马枪。
见此情景,德格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双方各自离去,不久后,朱万良率领重新集结的骑兵回到步兵阵中,分管各营的几位参将立刻迎了上来。“参见副将。”
这时朱万良的右手仍然有些发麻,但他还是拒绝了骑兵游击的搀扶,自己踩镫下马,并拱手还礼。“诸位不必多礼。”
“奴兵已撤退,要拔营续进吗?”领头的中军参将问道。
“不进了。”朱万良看了一眼只剩一抹余晖的天空,接着转头望向同他一起回来的骑兵游击:“派不,你亲领一部骑兵就近侦查,在一里内择一良地供我军扎营。”他们结阵的位置是一处洼地,根本不适合扎营,必须另寻他处。
朱万良推算自己至少已然行至半程,最多再几个时辰就能抵达奉集城下,李秉诚不可能一天都守不住,敌暗我明,他没必要冒险夜行军,就地扎营并组织外围防御就好。
“是。”骑兵游击领命,又骑马离开。如果朱万良不亲自领兵,虎皮驿的骑兵营就由他来指挥。
“有逃兵吗?”朱万良一面在阵中游走,巡阅军情,一面问身边的内丁把总道。
虎皮驿的新兵比例较之奉集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他从贺世贤的手里接过虎皮驿的最初一段时间里,甚至还发生过新兵领了饷银之后直接跑路的事情。朱万良不怕战死,但怕这帮没鸟卵的怂货遇敌即溃,最后把他给拖死。
“有,砍了五个人头。都是在他们转身逃跑的第一时间就枭首了。”兼任督战官的内丁把总,是朱万良的异母弟朱万忠。由于家传的世职被朱万良这个嫡长兄给占去了,所以朱万忠一直没有什么像样的官衔。这次朱万良应调来辽,他也就跟着过来,做所谓的内丁把总,管理朱万良选收的三百来名家丁。他想给自己挣点儿实打实的功劳,说不定还能再给老朱家挣上一份儿世袭。可来了之后,朱万忠大多时间都在砍自己人的脑袋,而非敌人的脑袋。
没法子,打虎亲兄弟嘛,朱万良不用他压阵,又能用谁压阵呢。
“五个.都用长枪插起来,扎营之后悬在大营中央示众。”朱万良觉得自己的肩膀应该是青了一大片,很不爽利,可他的脸上仍旧挂着那副铁面刚毅的冷峻表情。“如果这些逃兵在营中还有家人,那就把他们的家人也抓起来。现在就去。”
“也杀了?”朱万忠问道。
“这倒不必,缴了械抓起来就是。等回城后,按例给银解散。这些人是不定因素,不能再用了。”朱万良还算仁慈。
在这支军队里,朱万良有着对底层士兵绝对的生杀大权。审判都不用,说杀就杀,除非那几个高级文官正好在军中,否则谁也拦不住。当然,如果是军官犯法,该走的流程还是一样都不能少的。杀官,是皇帝的专有权力,除非事前特别授权,否则就是僭越。
“是。”朱万忠领命离开。
“他杀人,你们安抚。”朱万忠前脚刚走,朱万良便对各营参将说:“各营,尽快统计伤亡、消耗,并安抚军心。受伤的,尽快包扎治疗。战死的,现在就把抚恤发了。”朱万良出来的时候,带了一箱银子,为的就是干这个。
说起来,这箱银子是朱万忠自个儿的,其中一部分还是皇帝最近赏给他的。他这么搞,可以算是在朝廷的抚恤册造出来之前,替朝廷垫付抚恤。谁都知道朝廷的程序又臭又长,好些时候,仗都打完了,抚恤还没发下来。
一般来说这是无妨的,至少到现在,朝廷只要承诺了,总是会给的。不然让有心人一煽动,闹出兵变来,还得花钱弹压,得不偿失。可目前正是稳军心的时候,等那群吵吵个不停的文官走完那套鸟流程,恐怕辽东都丢了。
在崇祯朝之前,朝廷还是不怎么欠募兵饷钱的。直到天启花完万历内帑之后,明军才开始大规模地出现短饷的事情。
贪污是用一两,要二两事情。不是一两都没有。
第308章 国本之论
是夜。奉集堡外东北方向六里处,金军八旗正在各旗旗主的督领下安营扎寨并布设防御工事。两黄旗位于八旗正央,被其他六旗环翼着。
尽管外面还在忙,但努尔哈赤的汗帐却已经搭好了。汗帐的中央摆着一个火盆,火盆上正烤着一只再也产不出羊奶的老母羊。努尔哈赤盘腿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蒲团上,默默地看着仆人们往吱吱冒油的羊肉上撒盐。
努尔哈赤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那是“巴图鲁”钮祜禄额亦都。
额亦都出生于嘉靖四十一年,今年五十九岁。是最早跟随努尔哈赤的宿将之一。万历八年,努尔哈赤途经嘉木瑚寨,借住在额亦都姑父,也就是嘉木瑚寨寨主穆通阿的家中。当晚,额亦都与努尔哈赤彻夜长谈,相见恨晚。于是不顾姑姑的反对,决定跟随努尔哈赤创业。这一跟就跟了四十年。
从努尔哈赤十三副遗甲起兵到统一建州女真,再到统一女真诸部,最后到击溃叶赫南下伐明,额亦都屡随努尔哈赤征战,可谓是未尝败绩。每次受到封赏,额亦都都将赏物分给有功的将士,而从不独占。为了向努尔哈赤表忠,额亦都甚至愿意当着众子的面,亲手闷杀恃宠而骄,无礼于努尔哈赤之子的次子达启。
因此,努尔哈赤对他也是非常信重。努尔哈赤出征时,额亦都如果跟随,那么努尔哈赤的身边就一定有额亦都的一席之地。而且额亦都尽管属于镶黄旗,但并不对努尔哈赤自称奴才。
等了一会儿,羊肉烤好了,仆人将左右两只羊腿分割下来,放在盘中,分别呈送到努尔哈赤和额亦都的面前。
“谢过大汗。”额亦都拜谢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微微颔首,并摆手斥退左右的仆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在外面候着,要是有谁过来了,也让他们在外边儿候着。别放进来。”
左右侍从率先应承离开,而烤肉的仆人直到把羊肉放到既能保温又不会被烤焦的地方,才行礼退去。
额亦都知道努尔哈赤这是有要事要说,颓靡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正在切割羊肉的右手也因此缓了下来。
努尔哈赤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利索,他挥动锋利的小刀,切下一块口感发柴的羊腿肉,并用刀尖扎着,送进嘴里。他一边嚼,一边问:“如今储位空悬,国内暗流涌动。我欲再立新储,平息骚然,你觉得我的哪个儿子,堪在我百年之后,承继天命啊?”努尔哈赤说话的语气仿佛像是在问这羊腿肉好不好吃。
“!”即使老巴图鲁早有预备,但这个问题真被抛出的时候,额亦都的肩头还是不自觉地耸了一下。“大汗,您春秋鼎盛,还要统御大金万万年呢,何必忧虑百年之事。”努尔哈赤的口气再轻松,储位的问题都不是能随便回答的。
“万万岁的皇帝都已经宾天了,我还能活几天呢。”努尔哈赤是嘉靖三十八年出生的,今年六十二了,比先帝万历还大四岁。在得知万历皇帝过世之后,他就时常没来由地开始思考自己的身后事。
额亦都继续推辞不言。“这是大汗家事,岂是我一个外人所能言语的?”
“国本之事岂止我一家之事。额亦都你又何必自称外人呢?”努尔哈赤又割下一片肉,只不过这回,他没有将之送进自己嘴里,而是连着刀子整个递给额亦都。
额亦都拜谢接过,用自己的刀子将肉片插走,接着又捧着刀子,将之递还给努尔哈赤。“既然是国家大事,那自当由国主乾纲独断,身为臣子,又怎敢僭越妄言呢?”
努尔哈赤接过刀子继续片肉。“额亦都,以公论,你是汗最信任的大臣,以私论,你是我的女婿。所以无论以公以私,你都能置喙。我要你说,你不要再推辞了。”所谓女婿,是指额亦都在万历四十一年时,尚了努尔哈赤时年十八岁的第四女穆库什,当时额亦都已经五十一了。不过两人婚后,相处得还算不错,穆库什还为额亦都生下了两子一女。
“那我就斗胆妄言了。”额亦都这才谨慎地回答说:“我以为,应复立大贝勒为储。”
“哼”努尔哈赤眉头微皱,不咸不淡地轻哼一声。“这是何道理啊?”
“大贝勒久协国政,深孚众望。虽有小过,然未有大失。不妨稍待其功,适时复立。”额亦都说道。
“代善的心大,嫌我住的地方小。他既然愿意住他选的地方,那就让他住好了。”“争宅案”发的时候,努尔哈赤还没有这么大的怨愤,但这属于事后越想越气的事情。尤其是废了代善之后,争宅案更是被努尔哈赤频频想起,作为代善狂悖僭越的证明之一。
额亦都回答道:“我听说,当初大贝勒是非为争地,也不是嫌汗屋狭窄,只是想与大汗亲近。所以才频邀大汗赏光。”
实际上,岳托选择的地方和代善选择的地方离得很近。当初努尔哈赤想迁居岳托地,并将代善地改造为举办大宴会的衙门也是出于这个考量。
“听说.”努尔哈赤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你是从哪里听谁说的?”
额亦都当然是从代善本人那里听说的。早年努尔哈赤立代善为储的时候,就要额亦都和大贝勒多亲近。从那以后,他也就一直和代善保持着紧密而稳定的关系,在对待诸皇子的态度上,算是妥妥的“太子党”。但额亦都深知,这时候实话实讲,只会激怒努尔哈赤,于是道:“传言都这么说。那两块儿地靠的这么近,所以我也就信了。”
“他这哪里是想和我亲近,是急着和我的福晋们亲近吧.”努尔哈赤突然想起富察氏的事情,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我还没死呢!”即使怒火冲头,努尔哈赤还是压着声音。大帐并不隔音,即使屏退左右,对话也还是有被别人听见的可能。
“.”额亦都原本盘腿坐着,听见努尔哈赤说这种话,立刻就扶着地面改成了跪姿态。“大贝勒从没有这样的心思。”
“绕来绕去的,所以你还是要拥立代善?”努尔哈赤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彻底吃不下去了,于是将切肉的小刀插在羊腿上。
努尔哈赤十指交握,指甲里满是灰尘。
“代善听继妻谗言,妄欲逼我杀孙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谏言阻止,反而频频窥探代善的脸色,这些事情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有莽古尔泰贝勒一人,敢在代善杀掉妒妻之后,当着众人的面说,诸弟及国内诸大臣皆畏兄嫂,所以不敢言语。你到底是怕他,还是想再弄一个拥立之功!?”
即使努尔哈赤的话说得又重又直白了,但还有一点,努尔哈赤对谁也没讲过。大福晋富察衮代被亲儿子莽古尔泰杀了之后,努尔哈赤曾单独召见莽古尔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莽古尔泰一说替父汗雪耻,这也是金国内人尽皆知的事情。二则说,害怕他大贝勒因为此事败露铤而走险伤害父汗。
“我”额亦都向努尔哈赤磕头,但他刚准备解释,努尔哈赤就打断了他:“我听说了很多流言,有些是关于你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敢问大汗,是什么流言?”额亦都顺着问。
努尔哈赤不答反问道:“去年八月,你为什么不援救莽古尔泰?”
去年八月,也就是灰山之役。当时努尔哈赤欲掠沈阳,但见明军势大,便改变战略,亲率右翼四旗与明军对峙,并令左翼迂回攻击明军。当时,额亦都被努尔哈赤任命为左翼总兵官,总领左翼四旗兵,而莽古尔泰只领蓝旗,算是他的下属。
就在莽古尔泰率军出击,越过沈阳,追击行至浑河的奉集援兵的时候,额亦都的主力只是远远跟着,还没到浑河就自行撤退了。事后,莽古尔泰回报说,自己一鼓而下,明军见之则溃。并指责额亦都畏畏缩缩,迁延不进。
官司打到努尔哈赤那里去,额亦都则忍住了在努尔哈赤的面前骂莽古尔泰是夯货的情绪。只说莽古尔泰这种行为是轻敌冒进,所以不敢让全军跟着他冒险。
努尔哈赤没有讨论莽古尔泰冒进与否的事情,只责备额亦都,说他要是觉得莽古尔泰不该去,那就应该不让莽古尔泰去。如果莽古尔泰非要去,额亦都就该直接打他的马头,然后把他给绑回来。要是莽古尔泰已经出发了,额亦都就得派人掩护莽古尔泰回来。
这一番诘问直接把额亦都给的所有辩解给堵死了,他只能默然无言,下跪认罪。但既然愿意骂,那就是不想打。最后,努尔哈赤也只是罚了他一个牛录,并没有真的把他怎样。
见努尔哈赤旧事重提,额亦都更疑惑了。“大汗,您当时任命我为左翼总兵官,我就要为左翼大部负责。三贝勒轻敌冒进,以百攻万,我若率部跟从,明军很可能就把左翼精卒一口气吃掉了。那可是我大金的骨血啊。”
“真的吗?”努尔哈赤盯着羊腿的眼神里多了些质问。“我怎么听人说,你是为了代善所以故意出卖莽古尔泰的啊?”
额亦都骤然解下腰间佩刀,将佩刀高举过头,并跪移到努尔哈赤的面前。“大汗!我对天起誓,绝无此事!这把刀是您让大贝勒赐给我的。我若有此奸邪不臣之心,您直接斩了我就是。”
“我可没有让代善将这把刀给你。”努尔哈赤转头望向额亦都,正好看见那把刀。
这是杜松的佩刀。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一,萨尔浒之役的第一大战打响。明将杜松以全军攻打吉林崖,吉林崖守军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代善与额亦都等人及时带兵赶到,不仅解了吉林崖的围,还在之后与努尔哈赤的亲率部队一起对杜松部发起了一场以多对少的歼灭战。
萨尔浒之役全部结束后,努尔哈赤按功分配战利品,就把杜松的铠甲和佩刀给了代善。代善做二次分配时,将佩刀送给额亦都,而自己则留下铠甲作为纪念。
“可大贝勒当初把这刀给我的时候,就说是大汗赏赐的啊。”额亦都回答说:“所以我才敢将之佩戴在身边。”
闻言,努尔哈赤的眼神里有了明显的闪烁与动摇。
他对代善不满的一个小细节就是额亦都的佩刀。
万历十五年,额亦都率军攻打巴尔达城。行至浑河时因河水暴涨而受阻。额亦都命令士兵把绳子系在身上,鱼贯渡河,并连夜率勇士攻城。守城士卒被惊醒,仓促应战,乱箭齐发。箭矢射穿了额亦都的大腿。额亦都则挥刀砍断箭矢,奋力再战,身被五十多创仍不退却,终于夺下城池。战后,努尔哈赤授额亦都“巴图鲁”称号,并将随身的佩刀送给了他。但萨尔浒之役后,额亦都就把那把刀给换了下来。
沉默良久后,努尔哈赤摆手。“就当是我赏的吧。坐起来,把刀收回去。”
待额亦都重新落座,努尔哈赤又问:“除了代善,你觉得还有谁可以在我百年之后,继承汗位呢?”
“我不敢妄论大位。”额亦都真不想答了。
“你不必忌讳。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赦你无罪。”努尔哈赤继续切肉吃。但这么一顿折腾下来,羊腿肉已经有些凉了,膻味也因此重了些。
“那我就直说了。”额亦都咽了口唾沫。
“嗯。”
“我不知道。”额亦都说道。
“嗯?”努尔哈赤又侧过头。“我不是叫你直说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额亦都摆正身姿,正面对着努尔哈赤,诚恳地说道:“这些年来,我只奉汗命与大贝勒亲近。并不与大汗的其他儿子亲近。大汗的其他儿子有怎样的才能,有哪些不足,我都不知道。”
第309章 立黄台吉?不可!
努尔哈赤怔了一会儿,接着突然笑了。“所以你还是瞩意代善?”
额亦都拧着眉头,没有跟着笑。他非常严肃地说:“我是确实瞩意大贝勒,但那归根结蒂是因为大汗瞩意大贝勒,欲以大贝勒克承大统。”额亦都的脑袋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伸手用衣袍拭去,接着说:
“如果大汗以储位问我,则我只知大贝勒而不知其他人。如果大汗心中另有其他人选,我自当听从汗命尽力辅佐。”说到这儿,额亦都顿了一下,看向努尔哈赤的眼神里也多了好多遗憾与不舍的神采。那眼神仿佛已经知道“就是不知道,我这老迈溃病之身,还能随护大汗多少日子呢。”
“有一天是一天吧。”努尔哈赤看着额亦都伤悲的神采,自己的心情也变得低沉了起来。
去年三月,努尔哈赤为吞并叶赫一事评功授爵,授予瓜尔佳费英东世袭三等总兵官,但授爵未久,费英东便因旧伤复发,病死家中。努尔哈赤闻事大恸,亲自为他守灵。现在见额亦都神色苍然,满脸倦态,努尔哈赤立刻就联系想到了费英东临故时的样子。
这次出兵,努尔哈赤没有继续让额亦都担任左翼总兵官,而是让黄台吉来担任。最重要的原因,倒不是因为那些流言而不信任额亦都,而是因为额亦都自己坚决推辞,说自己老迈不堪任,怕坏了大汗的千秋大计。
尽管额亦都不援救莽古尔泰的事情让努尔哈赤有些怨怒,金国这边也把莽古尔泰以百敌万,大败明军当作极正面的例子来宣传。但努尔哈赤自己很清楚,莽古尔泰那就是轻敌冒进。
现在看李秉诚一天之内两次挫败积布克达,给金军造成了两百余人的伤亡。努尔哈赤甚至觉得,当时李秉诚若能及时反应过来,说不定直接就把莽古尔泰给阵斩了。要不是那个满是阴谋论的传言,努尔哈赤甚至都不会太生额亦都的气,他还想着随便找个戴罪立功的由头,把那个褫夺的牛录还给额亦都。
气氛就此沉默了下来。努尔哈赤缓缓地咀嚼着嘴里羊肉,久久没有将之咽下,仿佛那是一个值得细嚼慢咽的珍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