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19节

  到地方后,陆中秋一声令下,所部第一、第二小队(编号13211、13212)便按照盾、矛、枪、弩的站位,在邹府正门排出战斗队形,而第三小队(编号13213)则绕到邹府后门摆出同样的队形。

  按照西厂行动纲领逮捕条例,除非嫌犯拒捕且先掏出武器,否则不得举兵。

  因此,摆出战斗队形的第一小旗,并没有摆出战斗姿态,而是大盾朝前、矛尖指天、枪弩对地(鸟铳没有装弹药)。

第40章 接贴受捕

  “敲门!”陆中秋下令,然后最靠近大门的盾兵走上前把住门环撞击门面。

  门童开门,看见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开口问道:“哪个衙门的?是锦衣卫吗?”(只有高级锦衣卫在随侍皇帝的时候才穿飞鱼服,所以辨认身份还是得靠文件和腰牌。)

  “西缉事厂,驾帖拿人!”骑着编号13210小旗唯一一匹马的陆中秋从队尾驱马前进,他身前的执行队员自动让开一条路。“西缉事厂旗总陆中秋,这是驾帖。”

  陆中秋把驾帖拿给那名盾兵,盾兵接过后又递给门童。

  “请邹凯愠邹千户跟我们走一趟吧。”

  “西缉事厂?”门童打开驾帖,发现驾帖上远不止邹凯愠一个人的名字,他粗略看了一下,至少有四十个人名。“这你不合规矩!驾帖拿人,一人一贴,你这上面这么多人算什么?”

  “这是西厂的新规矩,专事专贴。”陆中秋没有提到皇上,但还是朝紫禁城的方向拱手施礼。“上面有刑科的佥签,司礼监和我西厂的大印,还能有假吗?”

  “去请邹千户吧。进去的时候转告一下,嫌犯逃走即畏罪,不审而定!有嫡子则罪嫡子,无嫡子则罪全家。”陆中秋的语气非常不友善。在他看来,嫌犯约等于半个敌人。而且作为农民的儿子,他极度厌恶贪污犯。

  “西厂?”邹凯愠简直觉得自己神情恍惚到开始幻听了。

  “老爷,这是驾帖。”门童跪在地上,向上递出封面上并排写着“驾帖”和“秋箭行动”的折叠小册。

  邹凯愠一把夺过帖子,打开一看。待拿人员一栏赫然写着四十多个人名,而“邹凯愠”三个字则非常醒目地排在第一个。

  “老爷,外面的旗总说这是新规矩。”门童还以为邹凯愠和他产生了一样的疑惑。

  “旗总?不是小旗?”驾帖就是驾帖,规矩新不新并不重要。反正皇上言出法随,给新西厂量身定做新的规矩并不奇怪。

  “既是旗总也是小旗。旗总是陆中秋陆大人的官职名,小旗是他们编制。”门童的记性还是不错的。

  “完了!”虽然邹凯愠不知道“小旗”这个锦衣卫的官职名怎么就变成西厂番子的编制名了,但他很清楚“旗总”是军官的官衔。这意味着外面的人并不来自锦衣卫。

  “都怪那些该死的酸子!肯定是他们让皇上从锦衣卫之外的地方拣选番子组成西厂!”邹凯愠一脚踢翻门童,然后开始对门童拳打脚踢来释放自己的怒火。

  他现在满心恐惧。但他的恐惧到了顶点之后不是颤抖,而是以愤怒的形式表现在离他最近的门童身上。

  邹凯愠想到了逃跑。狡兔三窟,邹凯愠自然也不例外。邹府里有一条通向隔壁宅子的密道。

  密道的入口就在后院的水井里。他在水井底下挖了一个U型的通道,只要潜过U型弯道再浮上来,就是一条通向隔壁宅子水井的直道。这种设计的好处在于,单从井口看下去绝对看不见密道入口,除非地下水水位严重降低。

  但只片刻,邹凯愠就放弃了逃跑的想法。他老来得子,总不能带着儿子落草为寇,或是去辽东苦寒之地投那些未开化的野蛮人吧。

  在门童被打得鼻青脸肿,几乎昏死的时候,邹凯愠终于冷静了下来。平静之后他转念一想,觉得自己也不是必死无疑。

  在邹凯愠看来,只有侵贪内帑才是死罪,但东厂银库里确实是有钱的。无论谁来审,谁来查,钱就在那里,不会长腿自己跑了。只要一口咬死没贪没拿,其他的事情都算不了什么大事。毕竟敲诈勒索一向是东厂的传统业务,东厂也没有因为这种鸡零狗碎的事儿而被整治过。

  想到这儿,他的心底升起了对厂督大人十二分的崇敬之情。“厂督大人果有先见之明!”

  “我就去会会这个劳什子的西厂!”心安之后,邹凯愠竟开始认为“东厂贪帑勒索案”,不过只是宫里两个大太监争宠斗法的结果而已。

  邹凯愠捡起掉在地上的驾帖,拍拍衣服走向大门。在此过程中,他甚至没有看那个门童一眼。

  “你就是锦衣卫千户,东厂掌刑,邹凯愠邹大人是吗?”还没有定罪去职,所以邹凯愠还是锦衣卫千户。

  “没错。你们要给我上枷号吗?”邹凯愠抬头仰视骑着马的陆中秋,嘴角似乎还有些挑衅的意味。

  “还没有定罪定刑,当然不用上枷号。”陆中秋被邹凯愠眼里的带着寒意的杀气给惊了一跳。要放在两年前,他非得被掌刑千户的官威吓得跪地求饶。

  但今时不同往日,作为靠实力升上来的精锐士兵和御赐七品不世武官,陆中秋只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妈的!罪官还这么嚣张!陆中秋心里暗骂,脸上却不动声色。“收队!”

  等到第三队从后门撤回来,陆中秋麾下的执行小旗队便掉头返回西厂。

  这次抓捕的声势很大,而且他们没有驱散闲杂人等。所以当陆中秋领着一小旗全身黑甲的士兵奔至邹府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北京市民远远地跟着了。等到邹凯愠拿着驾帖出来的时候,附近带二楼的酒肆已经站满了前来围观的群众。

  陆中秋这才想起,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于是他命令手下满编的三十六人旗将嫌犯邹凯愠围在中间,而他自己则骑着马走在前面。这种措施不仅是防止罪犯乘乱潜逃,更是为了防止同案犯买通死士杀人灭口。

  不过这案子确实没有同案犯买凶杀人,因为邹千户的绝大多数同僚现在也收到了驾帖。而最有可能杀人灭口的崔提督还在司礼监本部衙门专门给他辟出来的房间里,忐忑地跪等皇上说的“下一台戏”呢。

  崔文升心里急得就像猫爪一样。什么戏,唱哪出啊?他的思绪纷乱如麻,最怕的事情就是皇上借他人头唱一出“斩马谡”。

  马谡被砍是因为立了军令状之后失了街亭,但我崔文升可没立什么军令状,只要别给我上绞、斩、磔(磔刑包含凌迟,称寸磔)我都可以接受,给太祖爷守陵也成啊。但话又说回来,我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崔文升跪在地上胡思乱想。

第41章 徐陈朱意

  在西厂执行局第一执行大队拿着驾帖按图索骥的同时。临近会极门的内阁值房里,正在召开一场内阁扩大会议。

  因为皇帝的到来,所以方从哲很自觉地把值房的主位让了出来。不过朱常洛坐惯了朱由校手工制作的木质人体工学椅,非常嫌弃首辅大人的椅子。就算王安去给他找了两个软垫,他也还是觉得不得劲儿。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朱常洛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又看了一眼快70岁的内阁首辅。

  “皇上~~~”方从哲感动了。他还以为朱常洛是在体恤他多年支撑内阁的劳苦。

  要知道,万历末期的内阁首辅真不是一般人能干下来的。

  除了在关涉帝位的战事上有些小小的瑕疵,万历皇帝可以说是“三不政策”的完美执行者。差不多从万历十五年开始,朱翊钧就一直保持着“有事不管”、“缺官不补”、“上疏不回”的状态。

  方从哲想撂挑子不干了,于是朱翊钧就在“三不政策”之外又补上“辞官不允”这第四条。就跟熬老头熬上瘾了似的。不过结果倒是挺欧亨利式的。老头没走,皇帝自己倒是先驾崩了。

  朱常洛被方从哲吓了一跳:嘶!一张椅子有必要这么激动吗?马上快70的人了,突然掉眼泪干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不让朱由校给他也做一张椅子.算了,他拿到之后多半会供起来。

  韩虽是东林党人,但也没有因为方从哲是浙党领袖,就忘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准备递给方阁老擦擦眼睛。但方巾刚递出去,韩的手就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叶向高眼尖,一眼就看出这是从教坊司下属的醉香楼里带出来的。他眼神戏谑、嘴角微扬,绷得很辛苦。

  刘一见此情景眉头一皱。他空了喜欢读书,狎妓听曲儿也多是应酬。但很巧或着说很不巧的是,韩收醉香楼舞女方巾的那顿酒,他也去了。不仅如此,刘一还在里边儿即兴赋诗,夹枪带棒地讽刺了方从哲一番。说方首辅年迈昏聩,不如尽早退位。

  坐得较远的刑部尚书黄克缵眼角抽动,他没太搞明白这几个大学士在干嘛。一个比一个表情丰富。

  朱常洛和韩几乎是对坐着的,因此他也看见了那块方巾。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韩极度反常的动作却让他心下起疑。

  你没看见方大爷都伸手去接了吗?逗人家玩儿呢?朱常洛心想。

  算了,还是当没看见吧。“方卿,主持”

  朱常洛的声音不大,这让“方卿”这个两个字的发音有些模糊,听起来就像是“方巾”。这让本就有些做贼心虚的韩以为皇上在点他。“臣有罪!”

  “啊?”朱常洛和其他没注意到这边的人都懵了。

  不过他的思绪转得极快,只几息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方阁老感慨至此还不主动出来主持会议,你当然有罪!”朱常洛用重音强调了“阁老”二字。

  在这个年代,狎妓不过是文人墨客丰富业余生活而进行的一种娱乐活动,根本不算事。但在皇上召开内阁会议的时候表现出来,就是你的不对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捅出去了,韩被反东林党的言官们参到辞官都不是没可能。

  韩何等玲珑,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弦外之音。皇上确实目光如炬,但并不打算追究。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轻出一口气,先是保持跪姿向皇上拜了一拜,然后站起身朝方从哲拱手,说道:“今日就由我代为主持吧。”说完,他又朝次辅叶向高供手。

  叶向高很配合地咳了两声,又指指自己的喉咙,微笑着摆出请的手势。

  得到首辅与次辅的默认之后,韩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议西缉事厂重开之事。”

  “朕先说两句吧。”韩本来打算让早朝时大放异彩的徐礼部先发言,但皇上既然先声夺人,韩主持也没有办法。

  “西缉事厂开不开的问题不用议了。内阁让傅来给朕添堵之后,居然建议朕让司礼监去查东厂。这不开玩笑吗?司礼监是文职机构,怎么查?你们难道想让王安去抓人吗?”朱常洛厚着脸皮责备内阁。

  方从哲本来还感慨万千呢,颇有些忘年神交、老遇明君之感。但听到皇上说这种话,他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唉?不是!这不是您让我在朝会上提出来的吗?您要是觉得不对,面圣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啊?

  不过内阁里心思最活泛的刘一算是看明白了。皇上这是既想开西厂,又想让内阁背锅啊。不知为什么,刘一竟意外地有点儿同情方老头儿。

  首辅大人,这口锅就由你替大家好好背着吧。刘一的同情来得快,去得更快。

  见没人发表反对意见,朱常洛点点头继续说:“西厂的班子已经搭起来了,没从锦衣卫调人,人员都是从御马监禁军里出来的。内阁还有意见吗?”

  方从哲还能说什么。他只能长叹一口气,答道:“皇上圣明!”

  “很好。徐光启,徐卿!”叫到徐光启的时候,朱常洛装模作样地握起拳捶了一下桌子。

  “臣在!”徐光启非常配合地露出惶恐的神色。

  “既然你说西厂不事巡查缉捕、不事肃反清叛,专事缉贪查漏。那你倒是给朕和在坐的大人们说说,这个‘专’字该怎么写呢?”朱常洛松拳翻指,摆出一个不是很礼貌的请姿。

  在场的人听见皇上的语气,无不为徐光启捏一把冷汗。他这个建议要是说不允当,很容易被扣上“试图让外廷插手内廷”的帽子。

  “臣斗胆!”徐光启行礼后开始阐述自己的想法:“臣以为,西厂应专事对东厂及锦衣卫的监察行动。”

  “说清楚点儿。”

  “锦衣卫巡查缉捕、东厂肃反清叛。大明不需要一个新的机构来重复同样的工作。但在巡查缉捕、肃反清叛的过程中,难免出现假借天威,以权谋私的行为。而这种行为将不可避免地致使帑之财入小人之手,圣德天颜遭无妄之亏。”简单阐述后,徐光启举例道:

  “比如,东厂之所以能搞出‘贪帑勒索’的惊天大案,就是因为内廷缺少一个监察机构。外廷尚有都察院,但内廷却什么都没有。纵使龙目如炬,洞穿黑夜,亦不如晨阳驱雾,明里看花。”

  徐光启的意思很明确,大明有锦衣卫和东厂就已经够用了。同时,锦衣卫和东厂好虽好,但没个东西罩在他们头上,就很容易狐假虎威、肆无忌惮。他们这样干既损害皇上您的钱包,又让您在天下人面前丢脸。所以最好找个什么东西罩在他们头上。

第42章 西厂监察法

  “怎么监察?”朱常洛作沉思状,继续问。

  “事前、事中、事后,全过程监察。”徐光启先说结论,然后分条道:

  “所谓事前监察,即厂卫(指锦衣卫和东厂)行事需圣上亲令,无令不得行。然圣上不可能事必躬亲,则小事常令,大事专令,无令行事,西厂纠止。”

  “小事常令,即圣上向厂卫颁行有期限有范围的授权令,过期过限即为不可,西厂纠止之。大事专令,即大案要案,非得圣上令不可为,不请圣谕自行其是,西厂纠止之。”

  “如果遇见紧急的大事,来不及请令又当如何?”朱常洛提问。

  “急事从权,圣上可授厂卫一次性的‘急事令’,如遇紧急大事,厂卫可据此行事,并上达天听,西厂不得纠止。同时,西厂对此进行事中跟察、事后审察!过审,则请圣上补授专令,并另造新的‘急事令’,若不过,则严拿负责人!”徐光启早有腹稿。

  “继续吧。”

  徐光启点头:“所谓事中监察,即厂卫行事须有西厂监察人员跟随。在厂卫的职权范围内,西厂监察员严格按照不夺权、不干涉、不建议的方针行事。如果厂卫需要越权行事,须得到西厂监察员的同意,并留下详细记录。越权后,无论任务成功与否,厂卫及监察员都将受到严格审查。如果任务失败,并确定失败的原因在于监察人员的干预或否决,那么厂卫不咎,单处西厂。”

  “那事后审查呢?”朱常洛又问。

  “为了减少西厂的工作量,事后监察按‘不死不查’、‘不举不纠’的原则行事。如果厂卫没有在执行过程中闹出人命,并且事后无人申诉、无官弹劾则不问。”徐光启的话说得太多,喉咙有些干,于是稍顿片刻才继续说:“如果收到申诉或者弹劾,那么西厂人员应对任务全过程的文书进行阅卷调查,并调审所有涉案人员,如申诉、弹劾属实,则严办厂卫,若不实,则反坐并罚金。”

  “罚金?”刑部尚书黄克瓒不解。

  “对,西厂监察员是要领取俸禄的。如果申诉、弹劾不实岂不浪费内帑?”徐光启一脸理所应当。“浪费多少,就该补多少。”

  “这岂不太市侩了?”沈和徐光启向来不对付。

  “该市侩的地方就得市侩!”徐光启看见沈这张脸就来气,当然也是毫不退让。

  眼看两人有吵起来的苗头,朱常洛赶忙抛出新的问题制止冲突:“那本次针对东厂的行动就是事后监察咯?”

  “回圣上,是的。”徐光启不屑地看了一眼沈,然后躬身回答朱常洛的问题。

  “嗯。诸卿以为徐卿这套不事巡查缉捕、肃反清叛,专事缉贪查漏的全过程监察法如何啊?”这可比《明史》里描述的“御史风宪”要详细得多。

  “徐礼部所述之法可称谋国!”早朝时被徐光启拉了一把的方从哲第一个对此表示赞同。

  更何况,方从哲没有反对的理由。在徐光启阐述“西厂监察法”的时候,方从哲一直在认真听。他发现,除了在类比的时候,徐光启用了“外廷”和“都察院”这两个词,其他所有的地方,都是以圣上和内廷为描述对象。也就是说,这个法子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犯忌讳的地方。

  “臣附议。”叶向高和在场的绝大多数官员一样,认为成立这样一个新西厂确实有助于打击厂卫那种堪称肆无忌惮的嚣张气焰。

  即使徐光启没敢越俎代庖地为东厂和锦衣卫定什么行事的规矩,但皇上总不至于明着说让厂卫去劫掠民财吧。

  只有沈不太高兴。可他的情绪是对人,而不是对事。要是能把徐光启换成别人,他一定会笑着附议。可惜换不得。

  “既然众卿都没有意见,那朕就从善如流。按内阁、徐卿和崔文升的共同意见复立西厂。”朱常洛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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