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162节

  孙承宗被这锦衣卫的架势吓了一跳。他没有托大,立刻踩镫下马,躬身回礼。“陆副千户客气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谢过孙右佥。”陆文昭直起身,又拱了一下手。

  孙承宗环视一圈,因为并未找见绯色的袍服,于是问道:“天津卫的军官都被你们抓起来了?”

  “孙右佥说笑了,没有旨意我们怎么敢乱抓人。他们都在衙门里公干呢。”陆文昭侧过头,朝神正平招手:“只有神镇抚应邀拨冗过来了,您老要是有什么问的可以问他。”

  差不多在孙承宗离京的第二天下午,皇帝乾纲独断,复设天津巡抚的消息就通过急递送到了天津卫城。不过这时候,锦衣卫已经完全控制了驿站及卫城四门,任何消息的收发都要先过锦衣卫这关。

  得到消息之后,陆文昭当即决定把消息给压下来,以防止卫所诸官见势不对,偷偷逃跑。就连依旧处于半软禁状态的神正平,都是直到来时才被告知此事的。

  “罪官神正平拜见孙右佥。”神正平来到孙承宗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摆出认罪伏法的姿态。

  “神镇抚深明大义,勇纠不法。虽有小过,却不掩大功。只要你痛改前非,积极配合,我想,皇上是不会怪罪你的。”只一句话,孙承宗就把神正平的性给定了。

  神正平闻言,浑身上下紧绷的肌肉一下子就松快了。这种感觉就像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遭却终究没有堕入地狱,而是重返人间一样。“多谢孙右佥抬爱。”神正平想要磕头,但孙承宗却把他给扶了起来。

  “孙右佥。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进去吧。”陆文昭走上前去,想为孙承宗牵马。但孙承宗身后的六品文官却先他一步,放开自己的马缰,转而抓住孙承宗的马缰。

  “陆副千户,这位是户部主事鹿善继。”孙承宗对鹿善继的主动很是满意,让锦衣卫的副千户给自己牵马做马弁,那未免也太越界了。若不是看陆文昭满脸堆笑,孙承宗还以为这人在搞他呢。

  “见过鹿主事。”陆文昭尴尬一笑。

  “陆副千户客气了。”鹿善继回礼。

  鹿善继是孙承宗去户部报领路费的时候,由户部尚书李汝华当堂推荐给他的。

  鹿善继是定居直隶定兴的蒙古人后裔。万历四十一年,鹿善继登癸丑科进士,登科之初观政兵部,后授户部山东司主事,并职盐法,作《粤闽盐法议》。任上,鹿善继不幸丁母忧去官。服阙之后,起为原任。万历四十七年,辽左饷绝,廷臣数次请求神宗拨发内帑,神宗皆置之不理。这时候,广东所进之金花银解运进京,鹿善继遂向李汝华建议,希望户部能扣留这笔款银,以补充不足之辽饷。鹿善继议称,与其请不发之帑,何如留未进之金?

  李汝华同意扣留,接着便毫不意外地激怒了神宗。神宗命令户部扣罚鹿善继一年的俸禄以示惩戒。并催促户部尽快将金花银补进承运库。鹿善继以死力争,神宗便罚扣李汝华的俸禄,并将鹿善继贬调地方。李汝华扛不住来自神宗的压力,也为了保全鹿善继,便仍将这笔金花银送入承运库以补充内帑。最后,李汝华第二次请加天下田赋以充辽饷。神宗欣然允之。

  四十八年七月,神宗驾崩。李汝华奏请新君,将鹿继善召回并官复原职,得报。鹿继善复官之后继续请帑,又得报。再后来,他就被李汝华推荐给了来户部走程序的孙承宗。

  孙承宗办完一切手续回宫领旨陛辞的时候,顺便跟皇帝提了一嘴巴,接着就把人给带走了。

  “咱们进城吧。”孙承宗对陆文昭说道。

  “去指挥使司还是镇抚司?我给您领路。”陆文昭并未被短暂的尴尬影响。

  “去指挥使司吧。”孙承宗已经想好了。全部抓起来,一个也不留。至于天津卫的公事,陆文昭搞不定,他搞得定。

第268章 初抚天津

  孙承宗在陆文昭的引导下一路来到天津卫指挥使司。这时候,天津卫的军官们还处于茫然无知的状态,完全没有意识到灭顶之灾将临。

  众人渐近,嘈杂渐起。指挥使司的正堂里,坐在次席的韩成奎听见了动静。他抬起头,放下笔,还没起身,便有一个铁面剑眉,须髯戟张,身着绯色盘领云雁常服,腰悬素金带的高壮男人进入了他的视线。

  疑惑间。大量兵丁涌,很快就占领了这座并不狭窄的衙门,并将里边儿塞得满满当当。

  见此状,韩成奎及在场其他武官们的心底,立刻升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不过,当他们看见四品文官身旁的五品武官时,悬着心又稍微松快了一些。

  韩成奎站起身,来到陆文昭面前,躬身行礼问道:“上差,请问这位是?”

  “本官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孙承宗,奉旨巡抚天津。”不等陆文昭开口,双手把着腰带,倨傲站着的孙承宗便自我介绍了。在他的眼里,这帮人已然是欺君蠹国的罪犯。所谓“礼之所去、刑之所取”,面对罪犯,他自然没必要以礼待之,直接上刑就成。

  韩成奎呆住了,他愣愣地转过头,不解地看向孙承宗。“天津什么时候有巡抚了?我怎么不知道?”

  孙承宗瞥了陆文昭一眼,接着收回眼神,震声道:“你不必要知道!奉上谕,彻查天津卫诸官蛀吞屯田、侵贪关税、勒索漕船、草菅人命一案。”

  “什么!”韩成奎猛然看向陆文昭,眼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这,您不是”

  孙承宗大喝打断道:“天津卫指挥使掌印沈采域、同知佥书韩成奎、佥事周应儒、姜纯、王虢珍尔等皆蠹国害民之败类,国法不容,天理不容!来人!”

  “在!”随军赞画茅元仪应道。

  “都给我拿了!”孙承宗挥手下令。

  “是。”茅元仪抱拳领命,随即便带着兵部拨借给孙承宗的京兵,将满堂呆若木鸡的天津卫武官全给扣住了。

  “孙右佥,姜纯不在这儿。”陆文昭适时地提醒道。

  “那他在哪儿?”孙承宗问道。

  “他负责的是督理漕运的佥事。这会儿应该在码头。”陆文昭轻声说道。

  “好。”孙承宗微微点头,转而对茅元仪下令道:“派一队人马去漕运码头,把那个叫姜纯的佥事也给抓起来。”

  “是。”茅元仪立刻派出一个小队往码头的方向赶。而他自己则继续留在孙承宗身边的候命。

  “你们不能这样,上差!”突然,韩成奎凄厉地叫了起来。“上差!您得救我,您得救我啊!”

  “押走。”孙承宗权当没听见。

  “押去哪儿?”茅元仪问道。

  “押去镇抚司!”神正平跳出来,极度亢奋地说道:“把他们押去镇抚司的大牢!”

  “好。”孙承宗对神正平展露出一个鼓励的笑,接着对茅元仪说道:“跟着神镇抚,把人犯带去镇抚司。”

  “是!”

  

  武官们被全数缉捕下狱的之后,孙承宗并没有跟着离开,对他来说,接管天津卫的各项事务并维持直隶地区物资运转,比审讯命运已定的一众卫所军官,要重要得多。

  孙承宗步入正堂,来到那张原本属于沈采域的正案后面站定。

  孙承宗还没落座,陆文昭便主动凑到他的近前,将随身携带的两份文书摆到天津卫的大印边上,并道:“孙右佥。这两份文书分别来自后军都督府和兵部,它们授权我在命官抵达之前,暂领津卫印务。既然您来了,我就正式将天津卫掌印的职权移交给您。”

  孙承宗的手里有用过皇帝宝玺的敕书,虽然他调不动锦衣卫,但锦衣卫也没资格和他争权。不过陆文昭既然如此主动客气,孙承宗也就欣然接受了。“陆副千户辛苦。”孙承宗将两份文书递还给陆文昭,并落座正案。

  “职责所在。”陆文昭拱手。“如果有别的需要,您尽管吩咐就是。”

  “吩咐谈不上”孙承宗秉着不用白不用的宗旨,立刻顺杆子往上爬。“.不过我确实有些小忙需要陆副千户的襄助。”

  “孙右佥但讲无妨,下官一定尽力去做。”陆文昭很乐意为孙师傅提供帮助。

  “须臾之间,坐堂官员尽数被抓,五所军士难免惶恐。我人手有限,能否暂借麾下的勇士,以维持城中秩序。”孙承宗问道。

  “当然。”陆文昭立刻点头道:“官署、四门尽在掌握,五所军营也有锦衣卫驻随。这些军官是传是抓,您话事就是。”

  孙承宗没有立刻请求协助,而是先问道:“目前负责城防的是哪一个千户所啊?”

  “中千户所。”陆文昭即答。

  “那麻烦你派人去传中千户所的千户,以及提督四门防务的百户。至于其他的千户所,暂时维持现状就好。等事情理顺之后,我再找他们谈话。”孙承宗开始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好。”陆文昭转身朝卢剑星下令:“照孙右佥的话去做。”

  “是。”卢剑星抱拳领命离开。

  “伯顺。”孙承宗看向鹿善继,说道:“拟一则安民、安军的告示。就说一切维持现状不变。各所各旗务必恪守本职,不得稍有松懈。各铺各行尽安其业。若非助纣害民之恶徒,虽与卫官有所交往而不纠。若有胆大妄为者,敢于此非常时期铤而走险,擅行窃盗,巡抚署必严拿严办,重惩不怠。”

  “是。”鹿善继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立刻按照孙承宗的意思,草拟告示。

  “再添一条。”孙承宗突然想见一事,于是补充道:“巡抚署暂时不接受任何人的提告。”

  “是。”鹿善继默默记下。

  接着,孙承宗看向身旁的一个总旗。“去把本卫的知事、吏目、仓大使、副使以及经历司经历,全部带来。”

  八品知事和九品吏目就在指挥使司的后堂办公,因此很快就被带过来了。来时,他们还没有搞清状况。只晓得有一群外地的兵把衙门给围了。不过坐堂的人既然穿着四品官服,那来头是一定不会小的。

  “见过上官。”知事、吏目躬身作揖。不过孙承宗却没有半点搭理他们的意思。

  堂内一直沉默,直到人员全部到齐。孙承宗才开口自我介绍道:“本官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孙承宗,奉旨巡抚天津。”接着,他看向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卫所官,问道:“你是天津卫的经历?”

  “回孙右佥的话。下官确系本卫经历。”七品官咽了一口唾沫,回话的语调明显是颤抖的。

  “怎么称呼?”孙承宗又问道。

  “下官姓吴,名定洪。”经历回答道。

  “吴经历。”孙承宗命令道:“我命你典齐本卫军户黄册,以及近三年来所有的与练兵、屯田、仓储、漕运有关的记录。”

  “我这.”吴定洪整个人一下子就麻了,这些册子就是做出来看的,根本经不起查。

  “你有什么异见吗?”孙承宗淡淡地问道。

  “没有,当然没有。”吴定洪讪讪地问道:“可否请先问过韩同知?经历司是他老人家兼管的。”

  “韩成奎已经下狱了,你要想进去陪他,就明说。”孙承宗的冷眼里掠过一抹若隐若现的杀意。“可进去容易,想要出来那就难了。”

  

  天津卫镇抚司。

  虽然审到最后也没能问出沈采域的下落。但日以继夜的审讯让陆文昭获得了不少诸如庄田位置、私宅窖金等,虚虚实实的信息。毕竟再严密的管理都需要下面的人去执行,完全保密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些成果还是很让陆文昭满意的,至少可以拿回北京交差补过了。

  高强度的审讯不是没有代价的,好几个身体羸弱的人,在一次又一次近乎折磨的审讯中,被掌刑官给拷打致死,其中就包括第一个被陆文昭提出来问话的侍妾陈氏。

  不过话又说回来,代价再大也用不着锦衣卫来承担。从沈采域被定性为罪犯的那一刻起,这些人就不是人了。当年张太师的儿子都能被上门抄家的文官逼死,更何况沈采域的家人。死了也就死了,拖出去埋掉就是。

  早在昨天,镇抚司的大牢就已经被锦衣卫给清空了,活着的犯人都被押回了沈府,继续看管。至于最后要怎么发落他们,还得看刑部如何定刑。如果沈采域能够归案,定刑还能轻一些。可沈采域要是像旧东厂案里,逃走的理刑百户颜过那样至今下落不明,这沈氏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就只有死和充作官奴婢这两条路能走了。

  在槛送镇抚司大牢的路上,韩成奎一直在大喊大叫,为了减少影响,茅元仪就让人往他的嘴里塞了一团破布。

  当然,破布也不会一直塞着,等官员们被摘掉乌纱,扒掉官服,并投入大牢之后,这些臭烘烘的玩意儿就被取了出来。愿意叫就继续叫呗,反正外边儿也听不见了。

  “神正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韩成奎对随同赶来的神正平狂吼道。

  “韩同知。还能是怎么回事,你们因为犯罪被投入大牢了呗。”神正平的脸上没有太多的喜怒。只有一撮“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轻松。“消停点儿老实受审吧,说不定还能落个从轻收赎的发落。”

  “放你娘的屁!什么叫做‘你们’,沈采域分银子的时候,你狗日的拿得少了?”韩成奎质问道。

  “呵呵,呵呵。”神正平脸上的轻松,毫无征兆地突然变成了癫狂。腔调也尖锐了起来,就像是在唱戏。“所以我是才‘深明大义,勇纠不法。虽有小过,不掩大功’啊!哈哈哈”在杀掉了沈协父子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睡过好觉。若是再多过几天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说不定他直接就疯了。

  “混账东西!”韩成奎确定了,这个狗日的神正平出卖了自己。“我跟你讲,你审不了我,更扳不倒我!”韩成奎的吼叫仿佛一个信号,镇抚司大牢里其他官员也都加入了这场针对神正平的讨伐与谩骂。

  “与诸位同流合污的我,当然审不了诸位!”神正平咬着牙齿,咧嘴微笑。泛白的阳光从窗外射入,打在他的脸上,照出的却是说不出的诡异。“我只是听命行事,看着你们而已。圣上不会放过你们这些蠹国害民的狗官的!”

  

  傍晚时分,陆文昭提着食盒来到了一间被土墙篱笆围住的民房。民房里住着两名陆文昭从北京带来的锦衣卫校尉,以及一个特殊的客人。

  “王秀才。咱们又见面了。”陆文昭推开正房的门,将食盒摆到房中央的方桌上,并对坐在窗边看书的已革秀才王圭说道。

  “拜见陆上差。”王圭放下书,来到陆文昭面前,先是躬身一拜,接着跪下,向陆文昭磕头。“多谢陆上差替学生报仇。”

  “我没有替你报仇,也不是你的恩人,交易而已,你不必跪我。”陆文昭并不受跪,他坐到椅子上,一边摆盘,一边说话。“起来,陪我吃顿饭。”

  “学生一介草民岂敢托大与天使上差同桌用饭。”王圭虽然起身却不入座。

  “叫你坐你就坐,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陆文昭盛好一碗米饭,放到靠近王圭的桌沿边,接着又在碗的旁边放了一双筷子。

  “那就多谢上差了。”王圭没有办法,只能就座。

  陆文昭沉默着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咀嚼咽下之后,开口说道:“这边的案子要结了。我们也待不了几天了。你得跟我们走。”

  “去哪儿?”王圭问道。

  “还能是哪儿,当然是回北京了。”陆文昭说道。

  “您要我作证,举发神正平那个狗官?”王圭的眼睛里再一次燃复仇的火焰。

  “当然不。我只是看着你。就像现在这样。”陆文昭用筷子夹菜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捻蜡烛芯灭火。

第269章 脏污与洗尘

  “您为什么要看着我?”王圭刚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就吃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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