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烨很紧张。今天之前,他见过最大的官儿是徐少詹了。当监造官员过来让他整队的时候,他打死也想不到皇上会亲自来校阅这支部队。
六个营的部队都轮不到皇上亲自来校阅,更别说六个局了。“我臣.末将就是。”
“你们练一轮儿吧,搞快点儿。”王安对军事一窍不通。他只知道皇上还没用膳呢。
“是遵命。”
周围的士兵看着平日吆五喝六的夜百总,现在焉儿得仿佛霜打过的鹌鹑,不由得觉得很好笑。不过观礼台上的人大多板着一张脸,就像是上门来催高利贷的。正常人在他们的面前要是能笑出来才有鬼了。
稍作准备之后,夜烨一声令下。
鼓手开始击鼓,作战部队随着鼓声分成了两两一组,开始对抗。
夜烨认为,皇上不是来看实战演练的,在场的禁卫军也不会允许他们把火药和子弹装进枪里。所以便命令六个局都操近战及变阵之法。
鸳鸯阵、三才阵、五行阵,三种阵法的变化非常顺畅,往往是队总刚下令,小队就完成了变阵,并用不致命的演武兵器向扮演敌人的同袍发起进攻。
对抗演练完成之后,各局、各旗、各队便开始操演交替进攻以及掩护撤退的战法。
各队徐徐行出,共为两列。每一队前行时,各有一队后随以护之;前队遇敌,后队非紧急不许越杂,点鼓一齐徐行;擂鼓,前队疾冲后队疾随;退则打得胜鼓,前后队齐转身徐徐行回
演示完毕之后,朱常洛不住点头,赞道:“很好。朕很满意。”至于赏赐,前不久刚赏了,今天就算了。要是养成干个什么事儿都能得赏的印象,这支好苗子就算是废了。
“上饭吧。朕与你们共享此餐。”朱常洛刚得知这队士兵也没吃饭,于是便决定和他们一起用饭,也直观地感受一下明军的伙食。毕竟发言权是从调查里来的。
通州新兵的伙食还是那样:散发着油腥味儿的猪油炒面、带着稻子壳的糙米饭以及一小块盐水煮成的猪肉和几个时令的瓜果。
在侍膳太监试毒之后,朱常洛在数百人的目视下,面色如常地享用了今天的晚膳。
说实话,他快吐了。除了那碗带着稻子壳的糙米饭,和几个酸涩齐备的果子勉强没让他恶心以外,那什么猪油炒面和盐水猪肉都有一股最原始的热熔动物脂肪的腥臭。而且除了一点儿发苦的盐,这顿饭就再没有别的调料了。
“我大明的兵,就是靠着这种东西和草原上用牛羊喂养的骑兵作战吗?”朱常洛苦笑着自言自语。
朱常洛所不知道的是,在许多部队里,带肉的伙食还得出征之前才能吃到。
“李如柏。你觉得徐卿练的这支部队如何?”朱常洛和礼部尚书徐光启、前辽东总兵官李如柏一起走在回宫的路上。身前身后都有随侍护卫的禁卫军。
“人数虽然不多,但显有戚孟诸的虎狼风采。”戚继光只比李成梁小了两岁,算是李如柏的父辈。
“徐卿,你曾巡道河南,那里的兵与此军有几分相似啊?”朱常洛顾视徐光启。
徐光启觉得有些话可以说了,于是他抓住机会向朱常洛呈奏道:“臣曾历通州、昌平二处。考察了三个营”
徐光启讲述了他在去年三月份考察军营的见闻。他调查的三个营理论编制一万人出头,可实编不到七千。理论编制与实际编制之间的小四千人差值,自然就成了各级将校嘴里的空饷。
后来,三个营招募了一些人,总计达到七千五百。可这七千五百人中,能扛得动的武器的,不过两千人。而这两千人里面仅有一两百人,能在身体素质上和徐光启编练的新兵媲美。
“京畿地方已经糜烂成这个样子了吗?”朱常洛闻言,眉头紧皱。
察觉到皇上身上翻腾的怒火,畏手畏脚的李如柏有意识地放慢脚步,稍稍弱了半个身位。
朱常洛察觉到李如柏的畏缩,但并未言语。
不同于一无所知的李如柏,徐光启是第四个知道皇上要重开西厂的人,故认为自己已是简在帝心。既然皇上锐意进取,那自是直谏为好。
“戚孟诸在时,戚家军的军饷是一年10两。通州、昌平的三个军营,每人每月领粮最多不过2石,合1两银子。”徐光启开始汇报军饷的情况。
“这不是差不多的吗?”朱常洛问道。
“圣上,戚家军包伙食,拿到手上的是净饷,每杀一敌,便赏赐12人小队30两银。而通、昌两地拨付的是食饷。非战时,士兵需自筹伙食,且杀敌无赏。”徐光启说的情况绝不止于通、昌二地。可以说除了辽东地区,全天下的军队基本都是这个样子。“若食饷1、2石,又须日日肄习,必皆化为饿殍矣。”
“臣这支部队,共972人,每人每月发净饷1两半,年饷便是18两。加上伙食开支,光是吃食、军饷,一年就要费银差不多三万两。圣上,军队的战力是用银子喂出来的。”徐光启略顿,接着说:“圣上今日所进,几乎已经是大明最好最好的军粮了。”
徐光启想,皇上迟早会发现兵部给他的拨款和他的实际支出有异,所以干脆自己说:“兵部去年拨给臣军饷2万两。臣实际耗用5万余两(武器装备大多是他自己买的),差额来自耶稣会。”
“嗯嗯?你在军队里传教了?”朱常洛原本不甚在意,但马上反应过来,惊讶地问道。如果徐光启真的在军队里传教,那这群人不仅不能用,还会被他分散流放到语言不通的荒芜之地。这已经算是开恩了。
“臣不敢。”徐光启听见皇上语气不善,顿时冷汗直冒。他赶忙否认,然后把他蒙骗耶稣会的事情讲了出来。
“徐卿,朕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听了这些事情,朱常洛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啊?”徐光启闻言心中大定。他明白自己已经过关了。
“李如柏,你回去拟一个练兵的章程,要包括选兵、军饷、军械、伙食、赏赐、操练方法等各项事宜。写完之后不要呈送通政使司,直接递给司礼监。朕要开一个士官学校,这个校长就由你来担任吧。”
“臣领旨。”李如柏闻言快步上前补上那弱掉的半步,抱拳领命。
李如柏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迎来了转机。他这个被天下文武唾弃的“苟活之将”终于被皇上启用了。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改报告的快乐不是人人都能体会到的。
第26章 投名状
司礼监,内官二十四衙门之首。位于北安门的东南方向,万岁山的东北方向。被司设监、尚衣监、针二局、酒醋面局、内府供用库等司包围着。
它的面积并不大,还不到内官监的一半。但因为司礼监的职责是帮助皇帝批阅公文,所以它最接近皇帝,最接近帝国的最高决策权。因此它的威势极大,是其他内官衙门远不能及的。
西安门校阅士兵时候,朱常洛原本是想带着魏忠贤一起来的,毕竟时候到了,魏忠贤就是他们的最高领导。但王安委婉地告诉朱常洛,这位新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做了一个小手术,去掉了某个本就不该继续存在的东西,需要静养无法随侍。所以朱常洛也只好作罢。
不得不说,宫里的技术比魏忠贤自己的手法高明得多,没有大出血,没有感染,也没太影响正常的泌尿功能。不过想来也是,野路子出身的魏公公怎么可能比得上经验丰富,手法娴熟的大夫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魏忠贤的毛病好得差不多了。他下地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拜见他的顶头上司,掌印太监王安。
“哟!这不魏孤高吗?不躺床上改跪地上啦?”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崔文升,跟在王安身后进入司礼监正堂。他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地上,头朝向主座的魏忠贤。
“奴婢见过老祖宗,崔提督。”魏忠贤的姿态摆得很低,似乎并不在意崔文升那种带着明显侮辱意味的调侃。
不过崔文升却极不待见这个面相上看起来有些老实甚至木讷的新同事。“呆头呆脑的,也不知道皇上看上你哪儿了?”他一边说话,一边还毫不避讳地用轻蔑的眼神看向魏忠贤的下身。
魏忠贤不以为意,反而更加恭敬:“崔提督,奴婢愚笨,能得到皇上的垂爱,实在惶恐至极。若有不周到之处,烦请不吝提点。”
崔文升还想说什么,但王安却先一步开口问道:“跪多久了?”
“回老祖宗。奴婢不过在这儿跪了一小会儿。”魏忠贤没必要说太多,王安自会通过其他渠道知道他在这儿跪了一下午。
“唔,起来吧。”王安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别整这些虚的。好好当差,尽心为皇上分忧比什么都好。”崔文升看了一眼魏忠贤,这都是爷们儿玩儿剩下的。
“崔提督教育得是。”魏忠贤起身,拱手拜道。
王安走到主座坐下,他还有一些本部的事务要处理。
司礼监下设文书房(收发章疏、圣谕)、中书房(专管文华殿所写书籍、对联)、御前作(制造御用家具)、内书堂(教太监读书)、经厂(书籍出版)等,每天的事情很多。虽然绝大多数不用掌印太监亲自操刀,但坐总听汇报还是要的。
所以王安很多时候比朱常洛还忙。他不仅得在朱常洛起床之前收拾好,到寝宫门口候着。等到朱常洛歇下,用不着他了,他还得回司礼监本部听各司负责人的报告.
等到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帖,王安便挥手斥退了所有的宦官。只留下魏忠贤一个。
魏忠贤垂手而立,耷拉着脑袋静静地等待王安的训示,这是他多年宦官生涯总结出的经验。
最好的马屁是水到渠成、润物细无声的那种。领导得了成就或是得了大领导的表扬,那就轻轻地、如实地夸赞两句。关键在于,如果有人不知道这些成就,那就得在他们的面前“无意”地点一下。不用刻意表现,因为领导迟早会知道你在别人面前夸了他。
其次就是无声的,所谓无声的马屁,即撩衣叩头、非呼不应、非问不答,领导不说话那就把嘴巴闭上。
嘴巴一直不停,是最糟糕的,因为言多必失。说不定哪句话没拍到领导的马屁,反而拍到马蹄子上了。
宦官服务的对象,往往是有生杀的大权的,谨慎行事就更加重要了。别说皇上了,就算是不受宠的妃嫔,打死一个小黄门也不算什么事儿。打死你,不是杖刑太重,而是你身子骨太弱。
“魏西厂。”四下无人,王安也就不再避讳隐瞒,而是直接称呼魏忠贤最重要的职务。
“奴婢谨听老祖宗训示。”魏忠贤下跪叩头,将脑门抵在地板上。
“皇上吩咐,要我去斥退客印月,但我还没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王安学着朱常洛的样子用指节有节奏地轻叩桌面。
朱常洛曾专门跟他讲过,这种做法能给其他人施加额外的心理压力。如果地位远高于对方,或者说对方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效果会更好。
魏忠贤稍加思索。他不能在皇上和王安的面前继续戴老实人的面具。他们知道面具下真实的丑恶脸孔,伪装只会引发警惕乃至厌弃。所以他老老实实地答道:
“老祖宗是想让奴婢来做这件事。”
“我开始明白皇上垂青你的原因了。你确实担得起‘八面玲珑’这个词。”王安心里对朱常洛的敬畏又多了一分。
皇上龙潜东宫时果然是在藏拙。王安心想。
“为皇上和老祖宗分忧,奴婢义不容辞。”对于王安的“夸赞”,魏忠贤既没有否定也没肯定。
“好,事情做得漂亮点儿。”王安给了魏忠贤一个鼓励的微笑,但魏忠贤的脸贴在地上,因此没有看到。
“奴婢明白。”魏忠贤再跪叩头。他知道,纳投名状时候到了。
“出去吧,别忘记学习识字。司礼监秉笔太监是文盲,这种事情说出去那不是丢我脸,而是丢皇上的脸。”王安提醒道。
“是。奴婢定不忘老祖宗的教诲。”魏忠贤心里一喜。王安开始接纳自己了。
王安其实并不想接纳魏忠贤,要是皇上不用魏忠贤,他一定想法子把他弄死。对司礼监掌印来说,这没有任何难度。
魏忠贤这种不知道德为何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和“贤”这个字沾不上半点关系。至于“忠”,多半也谈不上。王才人过世之后,魏忠贤毫不犹豫地投到李选侍门下就是个例子。趋炎附势、因利而动,龌龊至极。
“但皇上既然要用,自然有用的道理。为了防止你三心二意,我就帮皇上给你上一条狗链吧。”看着魏忠贤远去的背影,王安冷笑一声。
亲爱的读者们,明天再见。
第27章 名为“爱”的窒息
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挟着秋风扫过辽东,将淡淡的血腥带进北京。远超往年的秋寒在城里的大街小巷铺开,努力地寻找皮肤与衣衫的间隙。直到太阳遥遥升起,照亮帝都的每一个角落,早起的市民才开始收获今天的第一股暖意。
福隆街上,一辆装饰得极为高调华丽的马车显得那么鹤立鸡群。车里,一个相貌极其妖艳的女人正和一个形质丰伟、满脸堆笑的男人对坐着。
“好冷啊。”女人眼神里闪过一抹幽怨,但这抹幽怨旋即变为娇嗔:“这么多天你才想起我”
“讨厌我啦,那我走?反正酒席表演都给你安排好了,你一个人去享受也行。”男人伸出手,一边说话,一边在女人精致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
下巴、嘴唇、鼻子、耳朵,他用最敏感的指尖一寸寸地感受着女人凝脂般柔嫩的肌肤。女人没再说话,而是任由他亵玩。
她已经禁欲好多天了,迫不及待地想跟这个不太标准的太监来一场久违的云雨,好好儿地释放释放腹腔下升腾的压抑。
王安把魏忠贤被再阉割的消息压下去了。除了皇帝朱常洛、极少数大太监,以及提供这项服务的专业人员,再没人知道新任的秉笔太监此前一直是个剩x老人。
严格来讲魏忠贤面前这个看似二十出头,实际三十有四的美艳少妇也知道这个事情。而且她一直以为这个秘密只属于她和魏忠贤。
在魏忠贤的挑逗下,客印月的情致燃烧了起来。
不过不巧的是,他们的目的地到了。“我向老祖宗请了假,我们有一整天,别急,慢慢儿来。”魏忠贤抓住客印月的手,然后猛地亲在她如火般炽烈的唇瓣上。
“依你。”客印月媚眼如丝。
马车停在朝阳门大街偏北的一个名叫黯花楼的大型酒楼底下。魏忠贤花了整整一千两银子,在这里给客印月置办了一桌豪奢至极的“百肴大席”。这比他平时用来讨好客印月的五百两“六十肴大席”整整贵了一倍。
客印月很满意。
这个管仓库的假太监、半男人终于出息了。他获得了皇帝青睐,成了王安、崔文升以下的内廷第三人。
她也可以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而是明目张胆地抛弃魏朝那个真废物,和魏忠贤耳鬓厮磨。说不定魏朝还得恭喜她呢,恭喜她成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对食儿。
出头了,自己终于出头了。
客印月十六岁嫁人,十八岁生了一个儿子,而她的命运就此改变。因为这个儿子给她带来了一样让她飞黄腾达东西,母乳。
她诞下儿子那年,紫禁城里一个姓王的女人,因为给皇太子生了个儿子被封为才人。王才人万般都好但有一个缺点,奶水不够。
客印月从此成了皇长子朱由校的乳母。此后她一直在宫里待着,待到朱由校断奶,待到朱由校长大,待到朱由校从太子的儿子变成皇帝的儿子。
她以为自己还要再等几年,等那位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新皇帝龙驭上宾。这样一来,皇长子就会变成皇帝,而她就成了皇帝的乳母。
当然,她完全可以不止于乳母。宪宗皇帝的万贵妃不就比皇帝大十七岁吗?万贵妃是保姆,那姓客的乳母也是不是也能成为皇帝的枕边人呢?只要能成功勾引朱由校,那她的下半辈子就没有顾虑了。
觥筹交错之间,客印月醉了。在她逐渐失焦的眼睛里,笑意盈盈的魏忠贤走到她身边,又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
酒气置换,欲火升腾。“魏进忠,快来抱住我,用你结实的臂膀将我揽进怀里。快!快用你的爱让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