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11节

  “调走!别让京军的老油条污染他们。”从土木堡之后,京军几乎就成了废物的代名词。

  “调到哪里去呢?”王安问道。

  “西安门,太液池附近。先让他们驻进去,营房的修缮工作给材料让他们自己做。让工部调些指导建设的官员就行。”这是最省钱的办法。

  “要发圣旨吗?”王安觉得什么时候听过这个驻地,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调几个工程师要什么圣旨,朕又没打算让户部拿钱。”朱常洛摇摇头,然后问道:“这批人有多少来着?”

  “不到一千。但都是按戚氏练兵法挑的好苗子。”王安答道。

  “很好,差不多够了。以朕的名义,每人赏十两银子。”朱常洛吩咐道。

  “爷,这就是小半年的饷银了。不走兵部的账吗?”内库不缺这小一万两银子,但能给皇上省点也好。

  “谁跟你说这些兵要调给兵部用了?”朱常洛反问道。

  王安不解:“难道不是调去辽东供熊经略使用吗?”

  “王安,你是真糊涂还装糊涂啊?”朱常洛笑问道。

  “请皇上恕奴婢愚钝。”王安确实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脑子就是卡在那儿转不过弯。

  “你好好想想,西安门和太液池是哪个衙门的驻地?”朱常洛继续卖关子。

  “西安门?太液池西安门!您要重开西厂!?”王安大吃一惊。

第21章 自阉者的奋斗

  自从那天被赶出来并吃了一顿板子之后,李竺兰就再也没有见过朱常洛。实际上,直到现在李竺兰依旧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失宠的。

  她和朱常洛的日常原本就是这样。朱常洛有点受虐倾向,一直喜欢她凶巴巴的样子。反倒是皇长子朱由校的母妃王才人,那副逆来顺受的态度让朱常洛很是厌烦。

  用朱常洛本人的话来讲,比起践踏,他更喜欢被践踏。

  可朱常洛大病以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性情大变,甚至连酒都戒了。要搁在太子时,每到晚上朱常洛就会喝个大醉,然后要么做爱做的事情,要么直接躺下睡觉。现在呢?勤奋得就好像大明朝明天就要完蛋了一样。

  大明朝完不完蛋,李竺兰不知道也不关心。反正再这么下去,她自己肯定是要完蛋了。尤其是最近,那个从郑贵妃的宫里出来的黄毛丫头天天晚上都来乾清宫,一待就是一个多时辰,差不多要到天黑才走。

  这让李竺兰的危机感越来越重,她生怕哪一天王掌印带着皇上的口谕过来,让她李选侍立刻从乾清宫的西厢房搬出去,好把地方腾给米才人。

  搬出去,搬哪儿去?延祺宫吗?听说延祺宫以前叫长寿宫,自己搬到哪里去过冷冷清清的日子,不折寿都算好的了,还长寿

  李竺兰想要自救,但却不知道从哪里入手。从西厢房到南书房走不了几步路,但她不敢去。

  她现在很想见皇帝,因为不见面迟早会被遗忘,但她又怕见到皇帝。因为朱常洛重新开始宠幸自己的长子,要是哪天爱屋及乌地想起孩子的母亲,再联想到她.

  一个声音打断了李竺兰的思考:“主子,老祖宗来了。”

  “小李子快请!”李竺兰的近侍太监也姓李,而且岁数一点儿也不小,

  李竺兰的心脏开始狂跳,她突然非常紧张。她的体温升高,额头上的汗腺开始往外分泌汗水为大脑降温。李竺兰想要伸手去擦,但又怕把妆弄花了,于是作罢。她努力地调整呼吸,希望让自己看起来再镇静一些、再漂亮一点儿。

  她上次这么紧张,还是在头一回服侍太子就寝的时候。

  王安走进西厢房,他一路走,一路的太监和宫女便跪下来将头抵到地板上。如果说内阁首辅是外相,那司礼监掌印太监就是内相。而且内相在内廷的权势比外相在外廷的权势要大得多。

  比如,东林党敢咬着方从哲不松口,但很少有太监敢于攻击司礼监掌印。只要掌印太监不生出二心,那对他任何攻击就都是无效的。

  忠诚,是考核掌印太监的唯一标准。

  “李主子。”王安行礼如仪。他没有恃宠而骄,在妃嫔面前还是将自己摆到奴婢的位置上。

  “王掌印,皇上终于要见我了?”李竺兰的声音里饱含着雀跃与期待。

  看着李竺兰脸上混杂着焦虑和期许的神色,王安突然有些可怜这个女人。“李主子,皇上叫奴婢来这儿不是找您的。”

  “啊?”李竺兰努力维持的笑意突然崩溃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颤抖。“皇上.皇上要赶我走?”

  “我不去,我不去延祺宫,我不去延祺宫!王掌印,求您了,让我见见皇上!”李竺兰突然跪了下去。

  “哎哟!您别这样,奴婢要折寿了。”王安也跪了。他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后,没资格接受妃嫔的跪拜。

  看着老祖宗跪倒在地,那些刚站起来的宫女太监们不得已也跪了。总不能自己的主子和掌印太监都跪了,他们还站着吧?活烦了也不能找死啊。

  于是整个西厢房的人呼啦啦地跪了一片,没一个站着的。

  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最后还是王安出声打破僵局:“李主子,皇上不准备让您移宫,更不准备让您搬到延祺宫去。”

  王安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那您来这儿,所为何事啊?”李竺兰稍微松了一口气。

  “咱们还是站起来说话吧,小的们都快让您给吓死了。”王安跟着李竺兰站起来,环视了一圈,接着道:“皇上叫奴婢来这儿找一个叫魏进忠的小太监。”

  “我这儿没有叫魏进忠的啊”李竺兰不解。

  李竺兰的话音未落,一个形质丰伟宦官便从人群中滑跪出来。

  这是他短时间内第三次跪拜了。而且这次用力过猛,膝盖很痛,但他毫不在意。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李进忠,原名魏进忠,北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今河北沧州肃宁县人)。因继父姓李,改名李进忠。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李进忠,那应该是:有上进心的败类。

  李进忠和当时绝大多数明朝人一样,出身苦寒、目不识丁,但和绝大多数同样的过得苦哈哈的明朝人不同的是,他没有底线。

  他身无分文却敢在赌场上一掷百万。当债主找上家门的时候,他竟卖掉自己的女儿来偿还赌债。等到债主再次找上门,他毅然决然地选择自阉,希望能进到宫里混一个出人头地。

  他为什么要自阉呢?因为阉割这项服务要收费,李进忠给不起。

  可李进忠自阉之后到报名的地方一问,发现了一个极其残酷的现实。他岁数太大了,宫里不收。

  无路可走的李进忠就这么流浪着。直到万历十六年,山穷水尽的李进忠迎来了他的柳暗花明。

  李进忠投到一个名叫孙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府里做了佣人。可能是多年的潦倒生活磨砺了他的性格,李进忠在孙暹的府上勤勤恳恳。最后终于引起了这位大太监的注意,被保举进宫成了一个最低级的宦官。

  光阴如梭,十几年悄然划过。李进忠依旧没有任何成就,没有任何名头,唯一的称号是“魏傻子”。

  多年来,李进忠在同事们心中的形象一直是年纪不小、忠厚老实、傻不拉几。但这些都是假象,他在掩藏自己等待机会的到来。用咱们的话说,这就是标准的“扮猪吃老虎”。

  第一个给李进忠机会的人叫做魏朝。魏太监很欣赏老实肯干的李进忠,于是给了他一份管伙食的工作(典膳)。按理说,典膳这份工作和天上那些高级太监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但李进忠管的是王才人的伙食。而王才人是皇长孙朱由校的母亲。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靠近未来的皇帝。

  这个好景很长,足足十几年。他耐心地等待着,其间始终戴着名为老实人的假面。只要等到太子登基做皇上,王才人母凭子贵封个贵妃乃至皇后,他出人头地的机会就来了。但命运给李进忠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万历四十七年,王才人被李选侍虐待至死。

  这时候,李进忠上进心和“没有心”共同发挥作用。已经五十多岁的他毫不犹豫地投到李选侍门下,并极尽谄媚之能事,得到了李选侍的赏识,成了她的心腹太监。

  看起来,上天还是眷顾了这个年逾花甲的“好演员”。李选侍极受新君的宠爱,皇长子也由她来抚养。只要李进忠好好干,巴结好李选侍,或是让皇长子记住他这张忠厚老实的脸,那么和那些飘在天上的大太监并肩而立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内臣升迁的考核标准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圣眷。

  但命运再一次跟李进忠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李选侍莫名其妙地失宠了,皇长子也被皇帝带走亲自抚养。看起来李进忠这辈子就这样了,他岁数不小了,或许已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可是今天,内臣的顶点,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却带着皇帝的命令专门来找他。李进忠明白,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他想狂笑,想将三十多年起起伏伏郁结出的怨气一口气发泄出来!

  但他必须忍下去,因为他是老实人。

  “回老祖宗,奴婢就是魏进忠!”魏进忠重重地将头磕到地上,用极为谦卑的语气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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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再净身

  西厢房到南书房的路上,无论是领路的王安还是跟着走的魏进忠都没有说话。王安不认识魏进忠,没什么话好讲。魏进忠倒是心痒得很,但他会做人,王安不开口他也就不说话。

  进入南书房时,魏进忠发现皇帝坐着的,是一把长相很别扭的椅子。除了椅子腿儿很直,到处都是弯弯扭扭的。

  朱由校真是一个天生的木匠,光靠眼睛就能大体量出父皇的身高、三维和脊柱的弯曲程度,然后用木头给父皇做了一张非常超前的人体工学椅。

  这把椅子有着可以调整高度和左右偏度的扶手和颈部支撑。同时,朱由校还在这两个位置及后腰的位置各刻了一个插槽,这些插槽上插着可更换的软质天鹅绒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朱由校把父皇想得过于高大,导致这把椅子也有些高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换一张桌子就行。

  所以朱常洛非常满意,准备找个时间再给朱由校一个结实的拥抱。也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不好意思。但朱由校似乎没有叛逆期。

  “奴婢王安叩见吾皇万岁!”就算皇帝知道是谁,也必须通名。既然没有人代奏,那就只有自己来了。

  “奴婢魏进忠叩见吾皇万岁!”既然皇上找的是魏进忠,那他就不能以李进忠自称。

  “王安,你起来坐吧。”朱常洛并不打算让魏进忠站起来。

  “谢陛下。”王安起身,然后到自己的工位上开始工作。

  “你就是魏进忠?”朱常洛明知故问。

  “回皇上,奴婢是魏进忠。”皇上没叫他抬头,所以他只能把头抵在地板上。

  “魏进忠。这个名不好(未尽忠),改成魏忠贤吧。朕希望你既忠诚又贤德。”朱常洛语气平淡。

  “奴婢叩谢圣上天恩!”魏忠贤很自觉地来了个五拜三叩的大礼。

  “听魏朝说,你一直挺老实的。你老实吗?”朱常洛问道。

  “奴婢.奴婢不老实。”魏忠贤的头上开始往外冒冷汗。他很清楚,今天的对话将决定他是死还是升。

  “说说看,你哪里不老实。”朱常洛放下手里的奏疏,目不转睛地盯着魏忠贤。

  “奴婢是自宫的。”魏忠贤回答道。

  “朕知道,下一个。”朱常洛用指节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奴婢年轻时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为了偿还赌债把亲生女儿卖了!”魏忠贤豁出去了。他只能赌,赌厂卫查过他的底,赌皇上不介意这件事。

  “王安,你听见了吗?”朱常洛看向王安。

  王安则一脸惊讶。皇上要重开西厂,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过来聊天玩儿。但他实在没想到,皇上找来的人竟如此没有底线。“回皇上,奴婢听见了。”

  “继续。”朱常洛命令道。

  魏忠贤浑身颤抖,他感觉有一双大手正握着他的脖子,而且拇指还放在喉头上,似乎随时能捏碎它。魏忠贤快要晕过去了,所以他只能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皇上,奴婢奴婢与客氏有染。”

  客氏,这人是谁?王安想了想,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客印月!这不是魏朝的对食儿吗?王安对魏忠贤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如果皇上不在这儿,他会立刻叫人把魏忠贤轰出去,然后随便找个由头把魏忠贤赶出宫。

  “王安,找个时间让客氏滚出宫!皇长子不需要奶娘了。”朱常洛虽然在对万安说话,但眼睛仍旧盯着魏忠贤。“至于魏朝那边儿还是瞒着吧。毕竟魏典膳和魏朝是好朋友。你说对吗?魏典膳。”

  “回皇上,对!奴婢是无耻小人。”魏忠贤喉咙一动,便把嘴里的血给咽下去了。

  朱常洛点点头,缓缓说道:“你有上进心,这很好。但你要明白一点,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走的人,迟早也会变成一具尸体。或许还是吊死的。”

  “王安,你要小心魏公公,别让他钻了空子。”朱常洛冷笑一声。把几乎趴在地上的魏忠贤吓了个半死。

  “奴婢晓得。”王安冷眼看着魏忠贤,眼神里满是鄙夷。

  “魏进忠、李进忠、魏忠贤,来!站起来!看看周围。”朱常洛命令道。

  “奴婢遵旨。”魏忠贤站起身,却只看见皇帝和司礼监掌印太监。

  “朕很欣赏你的上进心,也很满意你不瞒朕,所以朕愿意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知道你那些狗屁倒灶的烂事的,就只有朕和王安。但朕打算继续维持你老实人的形象,让你能好好地为朕办事。你明白吗?”朱常洛突然提高声量,将对桌面的轻敲改成猛拍:“别往别处看!盯着朕的眼睛!”

  魏忠贤跪倒在地,仰视天颜:“奴婢谨遵圣旨。”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直视没有温度的黑色太阳,那双洞察了一切的眼睛仿佛正在吸走他的灵魂。

  饱含恐惧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但他不敢闭上眼,只能任凭灵魂被拉长、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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