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刘宽顿了顿,道:“陛下可知崇祯在位十七年下了多少道罪己诏?”
朱元璋虽是开国皇帝,无家学渊源,却天赋异禀,很懂得做皇帝。
他深知,对皇帝而言威信极为重要,故而皇帝即便犯了什么错,也不能认,至多回头用其他方法弥补。
下罪己诏却是向天下人公开承认错误,对皇帝威严损害极大。
因此,很多皇帝一生都不会下罪己诏,即便下,一道也就够了。
例如汉武帝、唐太宗。
他听刘宽的意思,崇祯这个后世历史上的大明亡国之君明显下了不止一道罪己诏。
果然,刘宽伸出了手指,道:“算上他在自缢殉国前写在里衣上的血诏,一共下了六道罪己诏,成为史上下罪己诏最多的皇帝。”
六道?!
一旁朱标听得满脸震惊。
朱元璋虽有些心理准备,却仍旧惊讶,随即就拍着桌子道:“糊涂!实在是糊涂!六下罪己诏岂不是威严扫地?怪不得成了亡国之君!”
这时刘宽又道:“陛下若研究历代史书,便会发现当皇权不张时,常有权臣或其他利益群体代表,借住天灾人祸的发生,拿天人感应那一套党同伐异,乃至压迫皇权。”
“在大明之外这类事更为夸张比如在欧洲,有教廷、教皇,其权威曾有数百年高于各国君主。”
“即便是到了一百年后,在欧洲也只有少数几个大国君主能与教廷、教皇之权威抗衡。大多数国王想要即位,必须得到教廷认可,并请教皇加冕才行。”
老朱、小朱听此再次吃惊。
“教皇?”朱元璋瞪眼,“那不类似于佛道出现了共尊的皇帝,还压在了人君的头上?”
“正是如此。”刘宽点头,“其实西方宗教最初出现时,也像儒释道一般,是国君扶持起来做统治工具的。”
“然而西方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列国征战不休,又始终无法出现统一的大帝国,于是教权便借助神权膨胀,压在了君权头上。”
“这种情况,便不只是统治工具妨碍了人君统治,而是噬主,倒翻天罡了。”
“而随着社会发展,生产力提高,国家越发强大,君权神授那套腐朽理论对国家的妨碍必然更大,迟早都要被推入历史的垃圾堆中。”
刘宽说到这里再次停下。
老朱、小朱则都沉思起来。
约莫过了十来息,朱元璋才问:“若君权神授那一套终将被推入垃圾堆,那时帝王又以何维护君权?”
‘那时都没真正的帝王了,哪儿还需要维护君权?’
心里这么嘀咕了句,刘宽却并没说出来。
他道:“关于君权,微臣听过两句话。一是‘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二是‘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听到这里,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哼道:“你小子居然敢在咱面前说这话,胆子着实是不小。”
刘宽佯作无辜,“不是陛下您让说的吗?”
“是咱让说的,那你就继续说,这两句话怎么了?”
刘宽道:“这两句话说明,君权的实质在于‘民心’,在于‘军权’军队的军。”
“所以,在后世很多大国、强国虽没君权神授那套理论,却依靠科学、科技,令国家发达、百姓富足、军队强大。”
“于是不仅国内太平,人民安乐,更能威慑他国以绝边患,乃至登上世界舞台,制霸全球!”
世界是佛家用语,全球这词刘宽之前也提过,所以他这番话老朱、小朱都能毫无障碍地听懂。
朱标更是听得微微点头。
他自洪武十年受命监国、参与国政,至今已有四五年,自有一番心得。
此时他便觉得,以科学、科技之道富国强军,确实比搞君权神授那一套更实际,也会更有效。
回过神来,朱标抬头看向朱元璋。
却见朱元璋神色平静,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刘宽见老朱这样子,也略有点忐忑。
‘若这都没能说服老朱,我今后就混日子,潇潇洒洒地做我的驸马爷,暂且不管大明的事了等过些年老朱人没了,再设法发展科学也不迟。’
心里这么想,刘宽便不再忐忑了。
这时朱元璋开口了,“你说的倒是颇有些道理行了,今日便聊到这里,咱不留你在宫中用膳,快些回府吧。”
“微臣告退。”
待刘宽退出了奉先殿,朱元璋看向朱标。
“标儿,倘若在维护君权神授与发展科学、科技之间,只能二选一,你如何选择?”
朱标略一思考,便道:“自是选择发展科学、科技。”
朱元璋听了微笑,问:“为何?”
朱标道:“即便只从前汉算起,历朝历代皆以君权神授、天人感应维护统治,可国祚长则三四百年,短则几十年,还不是都亡了国?”
“这里面既有亡于百姓揭竿而起的,也有往于权臣谋逆的,又或是二者兼有之。”
“由此足见,君权神授、天人感应在维护统治方面的作用并不大,至少没有让百姓富足,让军队强大重要。”
“通过这些日子的了解,科学、科技无疑可以百姓富足,让军队强大。如此,该选什么就很清楚了。”
朱元璋听得点头,面露满意之色。
随即道:“你能有这样的见地,不枉咱多年悉心教导,令人欣慰。不过,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却没说,可见没放在心上。”
朱标当即拱手道,“不知是何事?还请父皇教导。”
朱元璋遥遥看向殿外,龙目微眯着道:“军队强大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将这军队抓在你手中。记住了吗?”
“儿臣谨记!”
第二更。
晚安~
第111章 皇子回炉,府内授课
中午。
朱元璋到坤宁宫与马皇后一起用膳。
饭间,马皇后问:“宽儿今天课上得怎样?没出什么纰漏吧?”
很显然,马皇后一直将刘宽当成真正的晚辈看待。
在她想来,刘宽到底年轻,又不通经典,即便拥有诸多后世知识,要给大本堂那些孩子上课也不容易,头一堂课难免会表现得不尽人意。
却见朱元璋笑道,“你可小看他了这小子今日上课不仅没出纰漏,讲得还很精彩。在咱看来,他教书的能力,甚至比高逊志那几个宿儒强得多。”
马皇后听了很是惊讶,“宽儿有那么厉害?”
朱元璋道:“他教书的方式,与那些宿儒完全不同等他下次上课,你过去听一听就明白了。”
马皇后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挺好奇的,真要去听上一课。”
过一会儿,俩人用完午膳。
朱元璋却没像往常那样小憩,而是让人泡了杯茶,坐于一处能晒到太阳的地方皱着眉,在思考着什么。
马皇后指挥宫人收拾完,便也坐了过来,“重八,在想什么呢?”
“在想,咱忙于国事,对于孩子们的教育是否有些疏忽了,或者说方式不太对。”
“为何会如此想?”
朱元璋道:“今日课间,刘宽又跟咱透露了后世历史上老八、老十的下场。”
“下场?”
这一听就不是个好词啊。
马皇后露出忧色虽然朱梓、朱檀并非她亲生,可她作为皇后,后宫之主,对其他嫔妃的孩子也是颇为关爱的,只希望孩子们个个都好。
朱元璋把朱梓自焚、朱檀荒唐的事转述了,接着又道:“已经出宫的这几个孩子,老二老三显然都不成器,老四不好说,老七活像个纨绔。”
“也就老五、老六看着还行,却不知内里如何,日后会不会如老十那般,就藩之后就性情大变,做些让皇家难堪的事。”
“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咱这些个儿子目前看能成器的才几个?怕是一半不到。”
“妹子你说说,是咱对他们的关心不够,还是教育的方式错了?”
马皇后听完也紧皱起眉头。
她同样没想到朱梓竟会惊惧自焚、朱檀更是变得那般荒唐,简直不可思议。
她给老朱照看孩子二十几年,原本在孩子教育方面是颇为自信的,可近几年先有老二、老三屡屡犯错,如今又听刘宽说了其他皇子的事,便也跟朱元璋一样,自我怀疑起来。
她思考着道,“要说关心,这些孩子你或许看顾得少了些,但我和后宫的这些人却对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些年来,儿女加起来有二三十个,也就折了老九这一个男孩以及小十、小十三两个女孩而已。”
“孩子们从小锦衣玉食的,各个都长得好,不论男女,都是四五岁开蒙,请诸多名师教导。”
“放眼天下,能对孩子们照顾这么好的家庭,怕是没几户。即便与历代皇室相比,咱们对孩子的照顾、教育也极为周到了。”
“如此这般,哪儿能说是关心不够?要真是错,也只能错在了教育方式上。”
朱元璋听得点头,“看来妹子跟咱想一块儿去了从老二、老三、老八、老十来看,就是咱们教育方式有问题。”
“今日刘宽提及老八、老十的事后,咱曾向他询问如何教育孩子。他虽说后世也未能解决此问题,却也给了八个字的建议。”
马皇后好奇道:“哪八个字?”
“因材施教,松紧得当。”朱元璋说着顿了顿,又道:“哦,还提了句,莫要期望太高。”
马皇后听了一笑,“宽儿就是聪明,话说到了点子上。因材施教且先不讲,劝你松紧适当就是对的我就一直觉得你对孩子们太过严厉了些。”
朱元璋想到朱檀的性情反转,道:“对孩子们太过严厉之事,咱确实该反思。”
“但咱还想着,如老八、老十这般心志不坚,老二、老三那般不知体会下民疾苦,终究是因为生于富贵,没吃什么苦。”
其实朱元璋一直有让皇子们了解民间疾苦。
比如说让皇子们回乡祭祖,观览沿途民情。
有几年春上,还让皇子们跟他一起在皇城里种地。
待皇子们长到十六岁,还会让他们到凤阳参与新兵训练。
且不许皇子们坐轿,若在城内,只能步行或骑马,只有出远门才能坐马车。
他原本以为,这番安排,已经足以让孩子们了解民间疾苦。
可看着近几年内几个成年孩子的表现,再了解到老八、老十的事,他便觉得,之前让孩子们吃的那点“苦”远远不够!
他或许对孩子们约束得太过严厉,却也太过心软、疼爱,没舍得让他们真的去吃苦。
思考到这里,朱元璋一叹道:“咱在孩子们的事儿上犯了大错啊太过心软,舍不得让他们像咱小时候那样吃尽苦楚。”
“本以为是对他们好,却不想最终却害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