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匠的地位、待遇甚至不输于吏部在编的经制吏员。
王四五应道,“小老儿只是上匠,并非大匠。”
刘宽点点头,又问:“眼前这炼铁炉开炉一次大概能练多少斤生铁?每月又能开炉几次?”
大约是人老经验多,王四五听了颇有条理地答道:“这炉子每次可得铁料一千斤左右,每月少则开炉两三次,多则四五次。”
听完,刘宽当即在心中计算起来。
王不群先前说六合铁场有21座炼铁炉,但里面其实有4座是炒钢炉,所以真正的炼铁炉只有17座。
若以平均每月每个炉子开炉三次计算,六合铁场一年大概能冶炼生铁61万斤有余。
来之前,刘宽查阅过工部与冶铁相关的资料。
洪武七年时,大明的十三处铁冶所多则年得铁料一百六七十万斤,少的则只有二三十万斤。
一处铁冶所通常下辖多个铁场,故而六合铁场能年得六十几万斤铁料,产量在此时着实算高的了。(前文铁冶所设定有误,已改。)
然而,这个产量别说跟后世近现代钢铁厂相比,即便是与大明中晚期相比,也是有明显差距的。
刘宽记得当年看到一部比较考究的明末小说中提过,晚明时钢铁行业已颇为发达,民间炼铁往往一炉可得两三千斤!
同时还发明了类似于小高炉的瓶炉,以及转炉炼钢法,又有著名的苏钢诞生(疑似中碳钢,甚至是高碳钢)。
所以,眼下六合铁场能改进的地方真的很多。
刘宽并未着急,又向王四五询问了一些别的情况。
这一问,方得知王四五等人大多是住坐匠,虽说按规定是每月服役十天,但在实际操作中,却是将服役期累计起来,每年在场中连续服役数个月。
从这里就能看出,大明工匠制度本身很僵硬,在很多时候、很多地方需要做出变通,方能成事。
随后,刘宽看过附近的另外几座炼铁炉后,又去视察了炒钢炉。
相较于炼铁炉,炒钢因过程中需要搅动铁水,故炉子矮了不少,只有一丈多高,却要略微宽大些。
目前场中有四座炒钢炉,由三位有炒钢经验的冶铁大匠各管一座。
还有一座平时搁置,只有上面急需钢材时,才会从上匠中挑人尝试以该炉炒炼钢材。
最后刘宽还注意到,铁场除了炼铁炉、炒钢炉、铸造炉,还有不少炭窑。
若说铁场的冶铸工匠人数第一多,那么烧炭工便第二多。
因为目前炼铁都是烧炭,而非烧煤炭。
不过六合铁场的煤炭倒也不全靠自己烧,也有从外面采购的
实地视察完铁场,回到铁冶所衙门后,刘宽才坐下便看向王不群。
“王主事,本官让你先来这边做些高炉炼钢的准备工作,如今已过去两三日,怎不见铁场有丝毫准备的样子?”
王不群原本是坐着的,此时闻言立马站了起来,面带委屈地拱手道:“回副郎,下官来此后了解场中情况便花费了大半日。”
“查看了工部调运于此处的煤炭、石黛、黏土等材料后,下官便在场中寻工匠建造炼焦炉、砖窑,可多番询问,工匠皆以不懂为由不应。”
“下官无能,只能待副郎来此,再议解决之法。”
刘宽听了眉头深皱,看向龚正,问:“龚大使,场中工匠为何不愿配合我科技司做事?”
龚正面露无奈之色,道:“刘副郎,方才王主事不是说了吗,工匠们并无建造那什么炼焦炉的经验。”
“至于烧耐火砖,若按老法烧制,倒是有人会,可王主事却非要按新法烧制,自是也都不敢应。”
刘宽听了,一时沉思不语。
他大概明白王不群为何来了两三天,工作都难以展开了。
说到底还是怪老朱定下的工匠制度。
科技司虽有皇命支持,可要做的都是工匠们之前未做过的事。
按大明此时的工匠制度,以及对待工造之事的态度,工匠们若冒然参与科技司所派之事,即便事情做成了,也是他们的本分,未必有好处。
可若是事情做坏了,却八成会担罪过。
如此情况下,自是无人愿意参与。
所以,科技司要想在铁场这边展开工作,非先改革其制度,变铁场为钢铁厂不可!
明初很多事情跟中晚明不一样,另外,洪武有二三十年,前中后期一些事也不一样,需要查的资料好多啊。
看资料更新来晚,见谅。
求收藏,求追读,求票。
第51章 两份奏章,立木建信
再次离开铁冶所衙门。
刘宽又带着王不群、龚正等查看了那些让工部有司提前调运过来的物料,便离开铁场,回往六合县的驿馆。
夜里。
刘宽点上一根蜡烛,用手搓的自来水笔奋笔疾书,一连写下两份奏本。
第一份是奏请开放跨江大桥公路的。
原本刘宽只是简单的想着建议直接开放桥面公路。
但落笔之时,他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没有跨江大桥之前,百姓渡江皆依赖舟船。
若是直接免费、无条件开放桥面公路,恐怕百姓会汹涌而至,都选择过桥而非渡船毕竟跨江大桥作为“仙桥”,本就对百姓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如此至少造成两件坏事。
一是因太多百姓、车马过桥,明军难以维持秩序,造成拥挤、践踏乃至百姓落江的种种事故。
二则,此前依赖载人渡江的船家即便不就此失业,每日所得也会骤减,难以养家。
至于大桥因此被损坏的可能,反倒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仔细思虑一番后,刘宽遂在奏本中建议,让百姓交纳过桥费后过桥。
至于过桥费数额,刘宽建议先为过江渡资的两倍。待日后百姓不再对大桥感到好奇,便降低为一倍。
同时反复提醒老朱,若真开放大桥,一定要派官军在桥上及两头维持秩序,避免发生事故。
此事涉及到对大明现有铁场、工匠制度的诸多改革。
虽然来之前老朱便给予了他在六合铁场便宜行事的权力,但他所要做的事毕竟涉及大明国策,哪怕他只是先以六合铁场为试点施行,也该跟老朱打声招呼。
还是之前那句话。
老朱给予他特殊待遇,他却不能仗此肆意妄为既知老朱为人,悠着点总没错。
在写给老朱的第二份奏本时,刘宽也顺带将改革铁场诸般制度的一些具体想法落在了纸面上
铁场棚屋。
这是给轮班匠和苦役住宿的地方。
说是棚屋,倒也不是真的只有屋棚,四面也有木头和土砖、泥草构建的墙壁,足够遮风挡雨,只是没有窗户。
不论谁轮班匠的棚屋,还是苦役的棚屋,都是长长一排。
只不过苦役的棚屋要破旧一些,甚至有些地方因时间久了,朽坏掉,漏风又漏雨。
棚屋之中都是大通铺,除此外也就有些匠人自制的木头架柜、马扎。
至于正经的桌椅,那是不可能有的。
鸡鸣三遍后,住在第一排最西边一间棚屋的张七八便用胳膊肘捅了捅身侧依旧熟睡的大侄子。
“莫睡了,起了!”
张七八叫起的声音不小,同一大通铺的另外八人闻声都相继起身穿衣。
有草鞋的还要穿上草鞋,入秋了早上格外凉,寒气很容易由脚底板入体。
若是在这铁场病了,就他们来时带的那点钱,未必够治病买药的,很有可能会一病不起,客死异乡。
张大牛虽被张七八叫醒,却是最后一个下床的。
他年轻体壮,穿上裤子就提桶去井边打水通铺的轮班匠中有四个青年人,因为都是从湖广黄州来的同乡,故而定下规矩,每日打水之事由四个年轻人分成两组轮着来。
水打来后,张七八先倒了两大陶瓮,放到刚生起火的土灶上,并在其中一个陶瓮里放了一小块盐巴。
其实公厨有热水,但却需要他们用口粮换。
他们的口粮经公厨那些虫豸一番克扣后吃犹嫌不够,又哪舍得拿去换水喝?
于是便趁着早期上工前,自己烧水。
事实上,若非场上规矩不许,他们都想自己做饭吃。那样不仅能吃饱,兴许还能余下一些带回去。
灶火烧水快,待同铺的十人都简单洗漱完,又用打来的水随便洗了几件衣物,陶瓮里的水也烧开了。
张七八将之倒入两个干净的木桶中,又重新倒了井水烧上他们有十个人,又多干的是力气活,一日要喝的水可不少。
向灶里添了几根柴火,估摸着恰好能将这两罐水烧开,张七八就带着同铺工匠去公厨吃饭。
早饭是一碗粗粒的杂粮粥,和一勺寡淡的盐水煮菜,看似不少,可相较于他们交上去的口粮、食盐,这点饭菜并不算多。
最初张七八等人为此跟管公厨的杂吏争执过,但公厨总有各种理由,让他们明知吃了亏却无法反驳。
他们也曾想过上报铁冶所大使,但听说那杂吏是副使的外甥,就洗了这心思。
人离乡贱,他们不敢为这点事得罪铁冶所的副使。
只要那杂吏做得别太过分,他们忍几个月便过去了。
吃罢早饭后,一行人便去砖窑干活。
张七八、张大牛叔侄都是烧窑的工匠,既会烧砖,也会烧陶瓷。
来这六合铁场服役,除了烧制盖房用的青砖、瓦片,主要便是烧制修补炼铁炉用的火砖。
本来这活儿并不算太重,但上面却不给配足人手,他们这伙人便大多数时候都累死累活的。
今日干了不到一个时辰,张七八便见几位青袍、绿袍的官老爷,在几个小吏、几十个官军的簇拥下往这边走来。
张大牛干活本就不专心,见此便低声道:“二叔,好像是昨天来巡视时免了我们跪拜的那位官老爷。”
张七八低喝道,“别东张西望的,老实干活儿!”
很快,那官老爷一行就来到了这处专用于烧砖的场地。
随后几个场上的小吏奔过来,大声吆喝道:“都别干了,聚到那边去,刘副郎有话要讲!”
六合铁场虽大,但因为已经建成,日常修修补补需要用到的火砖、青砖等并不多,故而这里只有五座不大的砖窑。
每个砖窑都由十名烧砖工匠负责。
也即是共有五十名烧砖工匠。
听到小吏吆喝,张七八等五十人便或快或慢地聚集到了小窑场前的空地上。
随即便见那个年轻的青袍官老爷,操着一口古怪的官话,大声说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