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宽坐于马背眺望整个六合铁场时,两名绿袍小官带着几个吏员从铁冶所衙门快步而出,向这边赶来。
“下官六合铁冶所大使龚正(副使张义)见过上官!”
虽然只是两个八九品的绿袍小官,刘宽却也没托大,下马还了礼,道:“不必多礼,本官此番奉命来六合铁场公干,还请两位多多配合才是。”
听此,龚正、张义明显松口气。
他们这些地方上做事的小官,最怕来的上官难说话、难伺候了。
目前来看,刘宽似乎并不难说话。
身材壮实、肤色偏黑仿佛武将的龚正道:“刘副郎客气了,既有陛下旨意,职责所在,我等一定全力配合。”
“那我们便先去衙门中说话吧。”
“刘副郎请。”
就这样,刘宽带着一种随行官吏和王广岳的五十名仪鸾司将士,“进了”六合铁场。
至于周韬率领的一千飞熊卫将士,却是在县城外驻扎下来,只派了一百人随刘宽到铁场来这一百人留在场外接应,并未随刘宽进场。
铁冶所衙门也是一座大院。
刘宽进去后,在衙门正厅落座,就着茶水稍微寒暄几句,便进入正题。
“本官此来,主要是为了实地了解六合铁场各方面情况,进行一些改善。”
“既是为了更好地完成炼钢之事,也有意将六合铁场改建为我大明第一个钢铁厂。”
龚正、张义虽从王不群那里得知了科技司奉旨在六合铁场炼钢之事,可要将铁场改建为炼钢厂的事他们却是才听说。
“敢问刘副郎,这钢铁厂与铁场有何区别?”
刘宽闻言反问,“我路上听王主事说,六合铁场的冶铁大匠虽能以炒钢法练出钢材,却不能完全掌握。”
“每开一炉,能否炼出合格钢材(低碳钢),全看运气,是也不是?”
龚正道,“也不能说全看运气,场中冶铁经验最丰富的汤大匠几乎三炉便可炼得一炉钢材。”
“另有两位大匠,虽技艺、经验较汤大匠略有不如,却也五六炉可得一炉钢材。”
刘宽笑了笑,道:“陛下命我科技司所做之大事,不仅需要众多合格钢材,甚至需要性能更好的精钢、特种钢。”
“如龚大使所说情况,六合铁场显然是难以承担此大任的,欲要成此事,必须改建为钢铁厂。”
龚正、张义对视了眼,一时无言。
虽然刘宽话中有几个新词,但大概意思他们是能听明白的。
那就是,要完成皇命,六合铁场必须的改建为那什么钢铁厂。
两人作为微末官员在六合铁场任职数年,虽不敢贪腐,却也在规则之内占了不少便宜,且熟悉了铁场现行的人事、规则。
所以两人对改建之事本能的抵触。
然而刘宽既是工部上官,又奉皇命行事,他们纵然再抵触,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至于阳奉阴违,暗中阻挠,两人想想就否了。
六合并非山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而是在京师脚下。若他们的小动作被刘宽、王不群等发现,一经禀报上去,说不得就落个全家流放三千里的下场。
另外,他们看得清楚,这刘宽来时可是带了一百多天子亲军。
这说明什么?
说明要么刘宽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要么这事极受皇帝重视,甚至二者兼有。
明白这点,两人就更难生出阻挠之心。
因此,两人稍稍交流眼神,便一起拱手道:“改建之事既是必须,下官定全力配合。”
刘宽从没将铁场管事小官当做办事阻碍他们还不配。
三言两语将两人“说服”后,刘宽便开始对六合铁场进行真正的实地考察。
铁冶所衙门其实离铁场炼铁炉所在地相对较远,故而刘宽之前没什么感觉。
可随着一行人向最近的几座炼铁炉走去,他便明显感觉空气越来越热。
路上陆续经过一些正在做各种活计的工匠。
便有小吏在前面大声吆喝,“老爷们到了,尔等还不跪地迎接?”
顿时这些工匠便呼啦啦地跪成一片!
刘宽虽已在大明做官十余日,却还是头回遭到百姓跪地相迎的场面看得他直皱眉头!
他直接问身旁的王不群,“王主事,我等在京师出行时也不见遇到的百姓跪地迎接,此处如此办事,是何道理?”
王不群一愣,没先到刘宽提出这么个问题。
他沉吟了下,道:“回刘副郎,这些工匠既是百姓,也算我工部下辖役夫,是受我等管的,见到我等跪拜倒也合情合理。”
刘宽眉头皱得更深,再问:“我大明可有明文规定,此类场景,工匠们必须跪拜相迎?”
王不群想了想,摇头道:“并无,只是习惯如此。”
刘宽道:“既如此,别处本官管不着,但六合铁场从今日起便改了这习惯。”
“无论吏员又或工匠、杂役,除犯事、过衙,寻常时见了官吏不必跪拜,行揖礼即可。”
“若是正在忙于紧要工事,便是不行礼亦可!”
随行一众官吏听了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刘宽竟在工匠跪迎官吏这种事上计较起来。
回过神后,张义忍不住道:“历来习惯如此,徒然更改会否不妥?”
刘宽看向张义,道:“张副使先前还说愿全力配合本官改建铁场,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要跟本官唱对台戏了?”
张义听得冷汗直冒,忙躬身作揖道:“下官绝无此意!”
龚正虽看着像武夫,人却更为机灵,见状忙冲前面开炉的小吏呵斥道:“还愣着作甚?没听到刘副郎的命令吗?让工匠、役夫们不必跪了,都起来!”
开路小吏一个激灵,忙冲工匠们吆喝道:“没听见吗?老爷心善,免尔等跪拜,都起来!”
闻言,这群工匠终于或快或慢地站了起来。
“多谢老爷。”
有几个工匠出声感谢,但大多数工匠却没吭声,似乎对免了跪迎之事没什么感触。
刘宽此时望去,只见这些工匠大多赤着脚、穿着破旧单衣,且不少人面有菜色。
甚至有一小部分人神情都是麻木的。
由此可见,眼前这些工匠在铁场的生存状况怕是不怎么好。
刘宽心头有些沉重,却并未立即做什么。
他还需要了解更多,如此才能更好地利用此番从老朱那里得来的权力。
抱歉,关于明初冶炼需要查的资料太多了,更新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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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明初冶铁,工匠心思
经过那群工匠后,刘宽问:“铁场工匠平日饭食如何解决?”
龚正道,“对来服役的工匠,铁场会给予口粮、食盐。铁场有公厨,工匠可将所得口粮、食盐交给公厨做成饭食,省去每日做饭的时间。”
“不过,本地的住坐匠为节省口粮,一般会将得到的食盐、口粮交予家人带回去,他们则吃家人送来的饭食。”
“因此在公厨吃饭的,多为从外地来的轮班匠,以及罪囚苦役。”
“罪囚苦役?”刘宽疑惑。
“便是因罪被发配过来做苦役的罪犯或其家属方才那群人中,便有十来个苦役。”
听了龚正的解释,刘宽心头反倒是轻松少许。
他就说嘛,眼下还算是洪武中期,老朱治下工匠纵然也难过,但也不至于到了神情麻木的地步吧?
若是罪囚苦役,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那般神色倒是可以理解了。
只是这铁场重地,让这样的罪囚苦役混在其中做工真的合适?
刘宽于是问:“朝廷让这些罪囚苦役来铁场做事,就不怕他们搞破坏?”
龚正笑道,“苦役虽累,却也不至于不能活命,可若是敢在铁场搞破坏,那便是死罪。”
“况且这些罪囚苦役都是铁场监视的重点,也不会让他们靠近炼铁炉等重要场地,他们是没机会搞破坏的。”
刘宽面上微微点头,心里却仍认为不妥。
即便抛去罪囚可能心怀怨恨搞破坏的可能,有这么一群人在,也会影响铁场工作氛围,可以说弊大于利。
继续往前走,刘宽终于来到了一座炼铁炉前。
虽然这座炼铁炉尚在开炉准备中,并未点火,但周围依旧很热,无论工匠、役夫,几乎都赤膊。
一座炉子前围着好几十人在忙碌着,见刘宽等人过来,却是不用小吏吆喝,便在领头的一位老工匠带领下跪迎。
开路小吏生怕刘宽又生气,忙上前大声说明不必跪迎之事。
“多谢老爷!”
这次道谢的工匠倒是多了些,声音也整齐了些。
刘宽随即注意到,这些工匠气色要比最初遇到的那群要明显好些,很多都面色红润、身材看着也壮实,面带菜色的几乎没有。
这说明铁场工匠肯定是分群体的,待遇也是有差别的。
随即,刘宽看向面前的炼铁炉。
只见这座炼铁炉仿佛镶嵌于一座土坡中,呈椭圆形,上窄下宽,高达两丈多。
可以说和后世高炉主体已有不少类似之处。
刘宽来到土坡上,又发现这里安置了四个颇大的鼓风囊,连接这铁、木制成的机械构件。
周围还有一圈土沟,里面蹄印散布,看情形多半是驱使牛马等大牲口来鼓风。
大致看完后,刘宽又回到炼铁炉正面,问:“负责此炉的冶铁大匠是哪位?”
一位头发花白、身材却还算壮实的老工匠越众而出,面带忐忑地应道:“回大老爷,是小老儿。”
“老丈怎么称呼?”
“小老儿姓王,名四五。”
王四五,一个典型元代汉人平民的名字,从这老工匠的年纪看,倒也正常。
“老丈可是大匠?”刘宽又好奇地问了句。
据刘宽所知,如今大明工匠也是有明确等级划分的,从上到下依次为:大匠、上匠、中匠、下匠、匠徒。
不论是应官府征召服役,还是在民间做私活,待遇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