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察完这处红薯试验田,朱标又带着刘宽去了附近一片玉米种植试验田。
根据刘宽所给的资料,以及应天府多位老农的经验之谈,红薯、玉米的种植都选择在三月下旬至四月上旬这段日子。
玉米的生长周期短一些,只需100天至120天,大约等到八月份就可收获。
红薯生长周期相较而言长点,但到了九月、十月也可以收获了。
“这个种植、收获时节跟水稻有些冲突了。”朱标骑在马上,边走边说,“不过种植红薯、玉米两年后,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农推测,在五月底、六月上旬也可种植红薯、玉米。”
刘宽点点头,“江南地区毕竟温暖些,种收时间应该是可以延迟一两个月的。”
“不过,只要实验出红薯、玉米在江南山地、丘陵的种植之法,它们就不存在多少跟水稻争地的问题。”
朱标笑道,“是啊,红薯、玉米除了产量高外,能种在山地才是它们最大的优点。一会儿我们视察的这片玉米试验田,就有一半是山地。”
两片试验田相隔并不远,没多久朱标、刘宽一行人就到了。
不过玉米都是才播种下去,眼前什么也看不出来。
最后朱标便带着刘宽去看了看去年收获后库存的玉米。
刘宽发现不论是玉米,还是剥去玉米后的苞骨头(玉米芯),都比他印象中的小不少。
朱标是在一些视频中看过后世玉米的,也发现了这一问题,不禁道:“这玉米看着还是有些小啊,难怪去年育种田也只亩产三百多斤。妹婿,后世玉米亩产多少来着?”
刘宽回忆了下,道:“应该是亩产八百斤到一千三百斤之间吧,能影响玉米产量的因素有很多,各地产量都不一样。”
朱标忍不住赞叹,“即便是按妹婿所言的后世玉米最低产量算,也是此时的两倍呀。”
刘宽笑道,“殿下,一则后世用的玉米种都是改良过的,二则还有农药、化肥等。”
“大明如今没有这些条件,负责育种田的农官、老农能用从美洲带回的玉米种出亩产三百多斤的成绩,已然很了不起了。”
朱标先点了点头,随即感慨道:“看来培育优良粮种必须得数十年如一日地做,急不得。”
刘宽道:“大明如今仍是地多人少,只要水利工程搞好,基本不用担心遭遇大面积饥荒。”
“确实如此。”朱标笑了笑,“咱们有的是时间。”
次日。
刘宽继续跟着朱标下乡。
因为事先通知过,今日上至朱标、刘宽,下至亲军士卒,都在外面穿着便服。
当然,朱标随行亲军三千多人,哪怕跟在身边的只有几百骑手,别人也看出不能招惹。
朱标先去视察了一片山地上的红薯试验田,然后便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座村庄。
“此村名为葛家,据说宋朝之前就存在了。此村田地中只有三四分水田,剩下的都是旱地。”
“当地官府本想将他们迁徙到别处,但村民不愿意,村中也没有符合朝廷迁徙政策的大户,迁徙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朱标显然事先做了功课,来到村外时,便给刘宽介绍了葛家的情况。
说到最后,他笑着道:“因为红薯试验田都附近,官府便将此村作为推广红薯种植的试点村庄之一。”
刘宽听了不禁问:“为何不在此村同时推广玉米种植?”
朱标道,“一则该村旱地有限;二则,让村民们学会种植一种新作物已经很难,若想让他们短时间内学会种植两种新作物,只怕会弄巧成拙。”
“所以,今年直隶红薯、玉米的推广种植大多是分开的。当然,若是农户主动请求种植两种新作物,地方农官也会教授。”
刘宽点了点头。
心想,基层工作真不容易,若不接触,很容易想当然,办不成事,甚至是把好事办成坏事。
朱标以太子之尊,能够深入乡间地头,了解到这些情况,着实难得。
再往前走一段,还没进村,刘宽便瞧见一个绿袍小官带着几个吏员、十来个巡警,在一块山地上跟好几十个村民对峙,争吵着什么。
朱标当即示意众人下马,只带刘宽等随员和数十名侍卫过去他这些个侍卫各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大内高手”,内着精良软甲,配上真正的百炼钢刀,外加一对精良短铳。
这个实力,别说对面的几十个村民,就是来上百人的普通军队,也只能是送菜。
村民们瞧见来了群陌生人,还都很彪壮,顿时警惕起来。
那绿袍小官见了跟在朱标身边的句容知县,却是猜到了朱标身份,顿时脸色一白,神色紧张。
句容知县脸色也不好看,低声跟朱标介绍道:“殿下,那位是本里农官方敦文,向葛家推广种植红薯便是他负责。”
明朝基层用的里甲制一百一十户为一里,土地最多的十个产量大户轮流当里长,在部分地区也兼任粮长;十户为一甲,剩余百户则轮流出人当甲首。
每年运粮(交税)的重要任务便是交给里长和十名甲首负责很长一段时间中,缴纳田赋都是农民负责把粮食送到指定地方,而非官吏下来收取,官吏只是下来通知、催收。
历史上大明里甲制是在洪武十四年彻底确定,并向全国推广的。
待到洪武二十四年,重新编造黄册时,又在里之上设都,五百五十户为一都。
再后来,又在人口稠密的大县设区,但建制比较混乱,有的地方是一都分为数区,有的地方则又是数都归为一区根本目的是为了更有效率地征收田赋。
里甲制虽然有各种让人吐槽的地方,却帮助大明在初期较为牢固地掌握了乡里,让皇权能延伸到国家基层。
可惜宣德之后,大明基层制度便迅速败坏,名存实亡了。
基层权利也被乡绅地主们夺了去。
一行人来到地头,句容知县得到朱标示意,便问:“方敦文,这是怎么回事?”
方敦文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解释道:“禀县台,之前咱们跟葛家说好的,他们用旱地按咱们教的法子种植红薯,若亩产低于三百斤,官府就免了这些地的秋赋。”
“可今日下官过来指导种地,他们却又反悔了,说什么都不肯种植红薯。”
句容知县也有心在朱标面前表现一番,因此听了方敦文这番话,倒没有一味责怪,而是亲自上前跟葛家的村民沟通。
他来到为首的老者面前,道:“我是句容知县,老丈怎么称呼?”
“原来是知县老爷。”老者听了一惊,就要下跪叩拜。
大明律,百姓若非上公堂,路上、野外见了官是不用跪拜的后来百姓见官就跪,乃至下官跪拜上官,都是受官僚文化影响慢慢形成的弊规陋俗。
此时句容知县自是不敢当着朱标的面对老百姓摆官威,忙将老者扶住,道:“这里并非县衙,老丈不必行如此大礼。”
老者也没坚持去跪,作了个揖后道:“老朽葛家村老葛三七,见过知县老爷。”
知县问:“葛老丈,能说说为何说好的事而今又反悔了吗?”
葛三七道:“我们村自前宋之前就在此处种田地,没出什么大官,却也侥幸没毁在战乱里。能传承这么久,就因为我们村都是老实人,从不跟官府对着干。”
“所以,之前听这位方老爷说让种什么红薯,能亩产五百斤以上,要亩产低于三百斤,就免了这些旱地的赋税。”
“我们刚听着,觉得是好事,又是官府派下来的任务,自是没深想就应下了。”
“可回头村里人一合计,却觉得不对劲。”
葛家是个大村庄,有大几十户,几百人。葛三七能添为村老,自是比普通村夫强些,说话颇有条理。
“哪里不对劲?”知县皱眉问。
“这最大的不对劲,自然是那什么红薯能亩产五百斤以上知县老爷,我今年五十九,十岁不到就开始种田,可从没听说什么东西能亩产五百斤以上的,除非把稻子、麦子的秸秆也算上。”
“这第二嘛,方老爷说亩产不到三百斤就免了赋税洪武皇爷对老百姓好,我们知道,若说受了灾、欠了收成,朝廷减免赋税,草民们还能理解。”
“可这亩产低于三百斤,就免了赋税的事,却是祖上八辈子都没听过的好事啊。”
“草民们实在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落下来,心里不踏实啊,如何敢把村里旱地都用来种那红薯?”
句容知县听了苦笑,没想到村民拒绝种植红薯的原因竟然是朝廷给的政策太好,以至于他们不敢相信。
朱标、刘宽听此也有点哭笑不得。
虽随即朱标就上前去,问:“葛老丈,假如这红薯真能亩产五百斤以上,照顾好些甚至能亩产八百斤,你肯不肯种?”
“你可会为了免去这些地的赋税,故意让它们减产,只收不到三百斤的粮食?”
葛三七偏头问:“你又是谁?说话能比知县老爷管用吗?”
朱标笑道,“老丈放心,我说话不仅比知县管用,便是比知府也管用。”
葛三七怀疑地看了朱标两眼,随即才道:“这红薯要真能亩产五百斤以上,我们自不会耍滑头故意让它减产。”
“真能亩产五百斤,交了赋税,收获也比三百斤多哩,这个账老丈是会算的。”
朱标道,“葛老丈,这里往县城方向走十几里,有一片官田,去年里面种的就是红薯。”
“朝廷请了几位老农指挥一些青壮精耕细作,你猜当年秋天收了多少粮食?”
十几里不远,葛三七听说过那片官田,附近几个村百姓私下里传闻说种啥的都有,他也分不清真假,心里好奇得很。
便顺着朱标的话,问:“收了多少?”
朱标一笑,比了个手势道:“亩产千斤有余!”
“多少?!”葛三七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重新问。
“亩产千斤有余!”朱标笑容依旧,耐心答道。
第一更。
第374章 大势煌煌,谍影阳谋
嘶
听了朱标的回答,葛三七及其身后的村民都惊得吸了口凉气。
“亩产千斤?”回过神后,葛三七反而更加怀疑了,“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亩产千斤的庄稼?公子莫要骗我。”
朱标道,“是真是假,回头老丈去跟那里的老农交流一番就知道。”
葛三七依旧摇头,“太离谱了万一你们跟那些人合起伙来骗我们呢?”
知县见此忍不住了,很想报朱标的身份,可没有朱标的准许他又不敢。
刘宽也忍不住了,上前道:“葛老丈,你觉得亩产千斤的事离谱,担心受骗,咱们能理解。”
“可是你想过没有,朝廷、官府为什么要骗你们?如果红薯亩产连三百斤不到,或者说干脆颗粒无收,不仅你们少了一季收获,朝廷也收不到赋税。”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葛三七皱着花白的眉头思考起来,沉吟着道:“这位公子说的确有些道理,但亩产千斤,这怎么可能嘛?”
这时后面的村民中挤出了个年轻人,拉住葛三七低声道:“二大爷,这人说的没错,官府骗我们没好处所以这事儿大概是真的。”
“再说了,这是朝廷派下来的任务,万一咱们硬顶着不做,惹怒了朝廷,像山外那几个村的地主老爷一样被送到北边冰天雪地里去充军咋办?”
葛三七听完害怕了。
他叹道:“葛家几百年没跟官府对着干过,却不知吃了多少亏,冤死了多少人这回我们也不对着干,但愿不会再吃亏、死人了吧。”
听见这话,朱标、刘宽都不禁一时沉默。
随即刘宽便道,“葛老丈放心,只要你们按农官教授的好好种这红薯,绝对吃不了亏。”
朱标则道,“葛老丈,若你们种红薯收成比往年种其他庄稼少,差多少我补多少。”
葛老丈瞪大眼睛道,“这位老爷说的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
“好,我们葛家就信这位老爷一回!”
离开葛家后,朱标又带着刘宽去另一处村庄视察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