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玮静静道:“政变之后,我要把杨骏府邸夷为平地,刻石立碑!”
“杨骏的所有金银,我打算赏给内外将士,杨骏的田产家业,我要分给无地可种的贫农。”
“公孙宏,就由你来负责这件事情,事后给我一个账簿,要事无巨细。对于赏赐,每一个将士,哪怕步兵小卒也不要遗漏了,而对于田产和粮食,不要给什么名门豪族,每一亩田,都要分到真正的贫农手里。”
“你要对他们宣传说,楚王司马玮已经要下定决心,整顿朝纲,刷新吏治,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这只不过是楚王司马玮的一小步罢了!”
“殿下,这样是否太……”公孙宏第一时间想反对,因为这定然会激怒许多人,但随即又为主君的气魄所折服,自己本来已经够急功近利了,不料殿下竟然比自己还要急切!但正如此前殿下所言,要完成非凡的伟业,怎么能没有非凡的气魄呢?
他思来想去,终于低头道:“在下立马去办!”
“好!”司马玮又露出满意的笑容,再次策马前行,再看这些蒙蒙春雨中的山河美景,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继而想到:当年曾祖司马懿征伐辽东归来,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种心情呢?
在这段人生的长路上,司马氏的男儿,不会妥协,不会停止,不会犹豫,他们注定心如铁石,直到屹立在世间的最高点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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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政变前夜(4k)
在收到司马玮的密信后,刘羡颇为无语。现在这位楚王殿下还没有入京,政变的事也只是做了个计划,眼光却已经看到政变成功以后了,自己是该说他胸有成竹呢?还是该说他胆大妄为呢?
做事未虑败,先虑胜,这样是没有后路的,一旦遭遇意料之外的情况,恐怕就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想要收手,也是来不及的。
但刘羡也很理解司马玮,他知道,在这种如同命运审判的关键时刻,很少有人能够保持平常心,只不过是有的人胆怯,有的人冒进。连自己的心中也不能说毫无波澜,何况是身为漩涡中心的楚王呢?
可走到了这一步,就不可能再做平常人,要掌握自己乃至天下人的命运,就必须要克服这些无谓的情绪。故而想到这里,刘羡对司马玮是有些失望的。
而面对这封密信中的要求,刘羡更是感到厌烦,直接去和贾谧协商?一想到要和贾谧见面,刘羡觉得还不如让自己去龙门山爬上二十个来回。
不过政治就是这样,想要成功地在政坛中坐稳位置,就不可能太有个人的喜好,刘羡身为司马玮在洛阳的代言人之一,和现任鲁郡公会面,这是一件没得选择的事情。
刘羡只能去与贾谧见面。
只是说起来刘羡参与党争的理由,总会让人感到讽刺,为了避免被贾谧迫害,结果却要与贾谧合作,好似鲁郡公有什么神奇的不可思议的伟力似的,莫非天下真的是围着他转不成?
刘羡对此心知肚明:天下不是围绕贾谧转的,而是围绕着权力转的,在除去杨骏之后,这位鲁公的声势会更加猖狂吧!
于是他不无讥讽地想:贾谧的出身还是不够高贵,如果他生在司马家,当了皇帝,想必大晋也就该亡了,到那个时候,自己也就得到自由,能回去蜀中了。
不过气话归气话,真到了鲁公府前,刘羡的心情又变得极为平静。
他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和这些勋贵子弟们的相处,其实早年还算是愉快的,之所以变成了现在这个关系,主要还是自己变了。
这种蜕变是自己选择的,对于那些没能蜕变,而被环境所浸染的人,刘羡更多感到的是可怜,这样德不配位的人,他们固然会得意一时,若在太平年间还好,但在这个即将刀枪见红的年代,他们是很少会有好下场的。
敲开门后,刘羡告知了来意,苍头很快带着一名中年人出现在刘羡面前。刘羡稍稍打量,顿时反应过来,这位是贾后的族兄,贾谧的族叔,门下省的散骑常侍贾模。
与贾谧不同,贾模的气质非常沉稳,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儒雅士大夫形象,他看向刘羡,似乎不知道贾谧和刘羡的恩怨般,仅仅是微微一笑,就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后用不徐不疾,仿佛吟诗般的语调说道:“这不是怀冲吗?真是贵客临门,快跟我来。”
他和刘羡在宫中是见过面的,但这么面对面说话还是第一次。但贾模却娴熟的像是刘羡的世交一般,一边为刘羡领路一边说:“听说长渊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是抱歉,我们家里管不住他,平日还请你多多见谅。”
贾模的语气非常自然,就好像贾谧平日所谓的麻烦,是踩坏了门槛之类的小事,似乎根本无足轻重,不值得为之在意。
而刘羡也仿佛全不在意般,回答道:“都是些小事罢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这个答案,贾模有些出乎预料,他回首审视了一下刘羡,笑了笑,指着前面的房门说:“那你们就两个人细谈吧,我就不打扰了。”
刘羡点点头,他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位文士,虽不是贾氏嫡流,也没有走在台前,但却能身处在杨骏、贾谧和贾后中间,显然他才是目前运作平阳贾氏的政治头脑。而平阳贾氏能维持原本的权位,贾模功不可没。
但很可惜,真正能做决策的,还是只有贾谧。
刘羡敲开门后,这位鲁郡公开头第一句就幽默得差点让刘羡笑出来:
“哟,刘羡,你是想清楚了,来向我投降的?”
“我这个人还是很宽容的,你只要在这里向我磕一百个头,再到门外说一句,我是鲁公门下走狗,我就原谅你了。”
这股妄自尊大的味道,太纯正了,除了贾谧,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说得出来。
此时已经快到巳时了,但贾谧显然是刚醒来不久,身上穿着朴素的绸衣,发髻也只是简单的扎起,他就这样衣衫不整地迎接刘羡,整个妩媚的脸上露出慵懒的气息,桌案上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饼。
刘羡选择假装没听到,开门见山道:“鲁公,我是受了楚王殿下的委托而来。”
“哦?”贾谧有些失望,他以箸敲案道:“你宁愿当楚王的狗,也不愿意当我的狗,是觉得我不如楚王?”
这话还是没法接,刘羡继续道:“殿下想与皇后协商,下一道密旨,赋予他临时处置太傅家产的权宜。”
贾谧挑了挑眉毛,笑道:“这就你看上的主子?也不过是一个贪慕他人钱财的小人嘛!”
两人简直在各说各的,似乎根本不在同一个空间交流,如果不是刘羡熟悉贾谧,还以为他发了癔症,当然,或许贾谧这辈子都活在癔症里。对待这种精神状态的人,既然已经确认了内容,刘羡便打算以不变以万变。
所以他道:“鲁公是觉得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吗?”
贾谧面对刘羡这幅态度,仍然不肯回复,好像是要熬鹰一样,磨练刘羡的耐心,调笑道:“我还挺喜欢你这幅矜持的样子,这样训起来才有意思。”
而刘羡见状,则起身道:“鲁公的意思,是皇后不会应允咯?那我回禀殿下,看看太傅会出什么价吧!”
这一下击中了贾谧的软肋,他当然知道杨骏和司马玮私下议和的事情,也知道这只是司马玮的缓兵之计。但对于政治,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项羽和刘邦都是结义兄弟,何况杨骏和司马玮呢?如果因为自己的态度而导致楚王与贾后的联盟崩溃,这是他不能承担的责任。
故而贾谧的脸色一时阴晴变化,终于摆出了一副说正事的表情,连称呼都跟着变了:“怀冲何必如此急躁呢?这不过是小事。”
“那什么是大事呢?”
“倒杨才是大事!为了黎民百姓,这件事绝不能不成!殿下要的那些东西,对于天下苍生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谈成了。
但贾谧最后说了一句:“刘怀冲,你跟着司马玮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刘羡离开鲁公府后,想起贾谧那张僵硬的脸,心中颇有些好笑,但同时也感到有些可悲:连贾谧这样的人都要被权力所摆弄,或许世界上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吧。
三日后,贾谧派人送来了皇后的密诏,刘羡将其与孟观审阅一番后,没有什么异常,便再发密使,转交给司马玮。
楚王的回复很快,他说:“我十日后至京中,当大开宴席,宴请百官群臣,诸君做好准备。”
这就是火并前最后一件事了,楚王显然是准备借这个由头,大会百官,正式发动政变。
元康元年的二月丁巳,司马玮抵达洛阳城郊,上百名官员宗室出城迎接这位楚王殿下,距离上次司马玮奔丧,仅仅过了不到一年时间,而这次场面,比上一次还要声势浩大。
名义上,司马玮还是只带有上次相同规模的千名甲士,但经过了上一次的市恩后,洛阳百姓对司马玮无不倾心,数之不尽的平民百姓来到城郊,试图一睹楚王的风采。
当时正是朝阳日出之际,天上还挂有一道彩虹,司马玮就在洛水之滨召开宴席。
一道道炊烟从洛水升起,阳光把水面映得金黄,疏旷的大地上铺开不见边际的草席,然后人群中响起嘹亮的军歌。
而司马玮也不负众人所望,在他们面前站着的,似乎是一个充满着无限活力的青年人。他表现得真像一颗不世出的星辰,细心又大胆,虚假又真实,善于吹嘘又满怀真情,这些矛盾浑然一体,却又丝毫不让人讨厌。这些促使着司马玮和前来迎接的官僚们谈笑,与门客们一起舞剑高歌,又对围观的百姓们共饮美酒。
其人似乎时而稚气迷纯,时而大吹大擂,可是转眼间,却愿为现实粉身碎骨。
刘羡在宴席上只和司马玮小谈了一会,也不无惊愕地发现,楚王殿下已经和自己认识的司马玮大不相同,他似乎进入了大逍遥,大自在的状态,激情洋溢地对刘羡道:“怀冲,你也好好地听一下。”
“我现在要孤注一掷,把赌注压在接下来的那件事里。”司马玮已经全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了,双眼发光,魄力四射,“成就这番事业的只能是我司马玮,给天下,带来太平盛世的亦是司马玮!”
说到这,他拍拍刘羡的胸膛,高声道:“怀冲,你对我的帮助我全记得,但是你还是有个毛病,就是放不开!这怎么行呢?”
“跟在我身边,切记要勇往直前!你要无愧于昭烈后代的身份,不要留恋眼下的安稳荣华,要与我一起拼搏,成为后世之花!”
说到这,他便又高举酒盏,去与别人共杯了。
司马玮的自信感染了他对面的每一个人,没有人不相信他能够成就一番事业。而正当大家高兴的时候,刘羡的心中却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等宴会结束后,他返回东宫,向太子司马汇报今日的情形,心中则愈发感到忐忑。
刘羡不禁自问道:这一切真有这么顺利吗?不会有任何意外吗?
如果只考虑到这一次政变,答案倒还是令人安慰的,但是考虑到司马玮虽没有明说出来,但又切实存在的称帝野心,刘羡则感到忧心忡忡。
在这段时间内,他深刻地感受到,在杨骏对洛阳政局的全面失控下,京中势力犬牙交错,错综复杂,无数个小势力趁势而起,这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快速解决的。
太子司马其实也有类似的想法,等刘羡回到东宫后,他问刘羡道:“今日的宴席,楚王邀请了多少人?”
刘羡回答说:“除去太傅及其党羽外,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全部都邀请了。”
司马有些感慨,他拍着手道:“嗨,我这位五叔啊,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竟然邀请这么多人。”
“先帝在世的时候,朝中几百个人里,能称得上信任的,其实也不过就是寥寥十来个人罢了,其余的不给他捣乱就不错了。”
“五叔让这么多人给他撑门面,最后能交心的,又有几个呢?”
“你别看他现在风光无限,可这都不是他的真本事,借势之人啊,未必不会为其势所伤。”
刘羡知道,这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子在招揽自己,顺便表达一些对楚王的不满,这位被誉为司马懿再世的少年,如今才十三岁,但他也能感到司马玮对自己的威胁。
但刘羡却没有反驳,一来司马才是自己如今名义上的主君,二来,司马是太子,他的表态举足轻重,加上上次面见贾谧时,贾氏表现出的态度,洛阳已经有两大势力表达出楚王一党的不满,这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联想到司马玮宴席上对自己说的话,刘羡认识到,自己选择的关键节点已迫在眼前。要么跟着司马玮奔赴到底,要么就要另寻他路,这将在杨骏死后,变成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倒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只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次的政变都是十拿九稳的,双方实力悬殊,杨骏不存在能够侥幸获胜的可能。
而在三月辛卯的这一天,这决定大晋命运的第一场政变,终于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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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等待在东宫(4k)
在司马玮进京的同时,他与杨骏的谈判还在紧锣密鼓地展开着。
负责这件事的是李肇,他与杨骏的下属朱振在云龙门反复磋商,李肇咬死了司马玮的条件,一定要太傅让出尚书令和中领军两个职位。
而朱振则试图讨价还价,听他的意思,太傅想以尚书省的四曹尚书做交换,保下杨珧的尚书令职位;而对于中领军,太傅同意让给楚王,但希望能够把光禄勋、冗从仆射、虎贲中郎将三个下属的禁军要职留给杨党。
双方你来我往,在和谈上唇枪舌剑,杀气十足,但越是如此,杨骏一党反而越发安心,因为这种杀气是诚意的表现,连带着对于楚王在洛阳毫无遮掩地大肆串联,他们也没有任何动作,反而自欺欺人地当做了谈判的施压。
当然,杨骏一党即使现在反应过来,他们没有任何的手段来阻止,唯一的出路也只有出逃,而这恰恰是他们不愿意面对的。
可侥幸的结果多半是不如人意的,在三月辛卯这一天,楚王司马玮入宫面见天子,而这就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楚王何日入宫,政变就在当夜开始。
而这重要的一天,刘羡待在东宫中。
东宫位于洛阳建春门与宫城之间,是洛阳城中的第二大建筑,也是自东汉以来,太子的一贯居所。
作为储君之所在,东宫也以太子为核心,打造了一个复杂而精密的机构:有太子保傅,有太子詹事,有天子洗马,有太子舍人,有太子卫率,可以说除了与地方军政上没有对接外,连三省六部与禁军都有了雏形,俨然已经形成了一个小朝廷。
不过也就是个架子。
在司马刚刚继任太子的时候,朝廷任命何劭为太子太师,王戎为太子太傅,杨济为太子太保,裴楷为太子少师,张华为太子少傅,和峤为太子少保。
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朝廷又任命卫之子卫庭、司马泰之子司马略、杨济之子杨毖、裴楷之子裴宪、张华之子张、华之子华恒为太子伴读。
名义上可谓是高朋满座,但实际上,这些人的来源错综复杂,背景相互抵牾。诸如杨济与张华,在武帝朝时就是政敌,如今在东宫中共事,能够和平相处就大不容易了,更别说在东宫尽心尽力。其余人也大抵如此,所以直到现在,司马真正能用的班底,仍然是广陵王府就追随的那些人罢了。
如今朝局波诡云谲,别看此前两次大宴热闹,但实际上,整个洛阳的气氛已经变得极为紧张,大部分政客除了自己的要务外,基本都不再露面,东宫的这些保傅伴读尤其如此,往日还会到东宫报个到,近来更是接连请了病假,人影都看不见了。
太子司马看着东宫这幅空荡荡的景象,是不甚满意的,他在用午膳的时候,对刘羡王敦等近臣抱怨道:“越聪明的人啊,就是不能信任。”
“愚笨的人啊,他们不擅长口齿,不会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他们只能说自己想要什么,或者想干什么,可能会帮助别人,也可能会伤害别人,但是他们的想法是无法掩饰的,你一眼就知道怎样和他相处,他们答应的事情,就算最后成不了,你也知道是尽了力的。”
“但聪明人啊,他们做什么和说什么,简直就像是一个谜。因为他想的和说的从来都不一样,表面上说要干一件事,可实际上呢,他是根本不想干,只是借着由头做另一件事,把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原本的事情却什么都没做。但他们却偏偏口头说得七拐八弯,能找一百个理由,让你挑不出刺来。”
“国家难以治理,我看就是聪明人太多了,愚笨的人太少了。”
太子这么抱怨的时候,一众陪臣都很尴尬,搞不明白太子说的“聪明人”里包不包括自己。
但太子的抱怨显然不会就这么结束,他突然问刘羡说:“怀冲,今天的事情一定能够成功吗?”
很明显,他在问刘羡今夜政变倒杨的事。
对于这位聪明过人的太子,刘羡也不打算隐瞒什么,直接回答说:“凡事不能说绝对,但是从双方力量的对比来看,杨骏没有得胜的可能。”
“哦?怎么布置的?”
“楚王殿下亲自镇守司马门,长沙王殿下镇守阊阖门,清河王殿下镇守万春门,淮南王殿下镇守崇礼门,陇西王殿下镇守西掖门,其世子司马越殿下镇守神虎门,东安公殿下镇守云龙门,下邳王殿下镇守东掖门。还有刘尚书他们镇守殿中,宫中可谓是稳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