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将刘羡外放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失误!事到如今,夏阳已然是刘羡的城池,刘羡的王国,这是一座已经全然脱离了朝廷控制的城池,除了杀光这里的所有人外,根本不可能控制住夏阳城。
该死!该死!怎么会有这样的婊子!孙秀不再观看这场景,而后在山道上策马飞奔,同时在心中用最恶毒的话语不断地咒骂着绿珠。
可问题还是要解决的,闹出这么大篓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其余所有的手段都已失灵,只剩下刺杀这一条道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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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克心忍性(4k)
次日一早,有风,天上下起了阴郁的小雨,这让屋檐下的燕子们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显然随着天气的寒冷,它们开始起了一些南飞的念头。
刘羡听着这些往日悦耳的声音,此刻只感到无限的焦躁。而旁边的李盛、安等人,看着他熬出血丝的眼神,也都噤若寒蝉,根本不敢说话。
谁也不会想到,原本应该是平平无奇的一夜,竟然爆发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大案:赵王长史孙秀暗中调令五百名全副武装的五斗米道信徒,潜入夏阳城,而后公然攻打夏阳县营与夏阳县府,造成了上百人的死伤。
若非刘羡及时赶到,孙秀就是干出屠城这样的事情来,恐怕也没什么意外的。所谓上面有人,死无对证,大概就是这个状况。
好在这一切还没有朝着最坏的情形变化,刘羡最终控制住了局面。
孙秀做梦也不会想到,刘羡并非是一般的县长,这个夏阳县几乎是刘羡从无到有重新打造出来的,所谓民心所向,浑然一体,刘羡仅仅是出现在夏阳城外,擂响了龙亭鼓,就在极短的时间内,顺利动员了县外的五个亭,近四千名百姓。
这四千多名百姓听着动静,本来早就醒了,仅因为无人领导,惶恐不知所措。但一听闻县君有召,哪怕很多人也没有武器,是拿着锄头、菜刀,也要跟着刘羡去县北军营。
浩浩荡荡的火龙队伍出现在县营外时,教徒们惶恐不知所措,他们全身甲胄,装备精良,其实未尝没有一拼之力,但在县民的高声呼喊下,到底还是放下了兵器,被尽数俘虏。
可即使如此,这也足以称之为关中在秃发树机能投降后的第一大案。胡人叛乱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征西军司的内部发生上百人规模的火并,这毫无疑问是不能容忍的,必将在边疆产生深远的影响。
不过刘羡现在实在无心去想那些事情了。
他现在起身在屋外徘徊,淅淅沥沥的雨声令他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感到一种不上不下的情绪在身体里跳动,一旦命运的审判来临,就将决定整个人是上升还是下坠。这像是八月枝头上的树叶,又像是初冬浓雾里的麻雀。
当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绿珠时,刘羡身体里顿时涌入一股令人绝望的麻木感,他立刻回想起了那一幕从来不愿回忆的噩梦,令他浑身汗毛倒竖。
好在与当年不同,绿珠脖颈处的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到什么要害,她还有呼吸,只是纯粹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了过去。
可失血到这种地步,也足以要人命了。紧急的包扎后,绿珠就发起了高烧,苍白的身体却烫的吓人。刘羡只好按照医疗的吩咐,一面煎药,一面请来几名侍女,让她们不断地用冷水擦拭绿珠的身体。可即使如此,绿珠的情形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这让刘羡极为痛苦,根本无法安眠。而在这一夜之前,他已经连着赶了两天两夜的夜,算起来,已经有三天没有合眼了。张固等人也是担心他,就只好在旁边一直这么等着。
可这一熬几个时辰下去,并不是个办法。
李盛就起身劝导道:“县君还是早些歇息吧,照容弄成这个样子,不就是想要县君好好保重自己吗?”
张固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怀冲,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若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对夫人、主公他们交代呢?”
但刘羡不为所动,他依旧在院前的屋檐下来回走动着,脚步声穿插着雨声,还有屋内的的擦拭声,都让在场的人感受到不安。
还是安想了办法,对刘羡说道:
“辟疾,如果你胸中不平,想要责怪谁的话,那就全怪我吧!”
“昨夜的事情,都怪我不察!这些人这么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我竟然没有察觉出不对,才导致结果如此,这都是我的错!”
话音落地后,现场沉寂了一会儿,刘羡也止住了脚步,他睁开眼睛望着安,片刻后摇摇头,又来回踱起步来。
只是这一次,刘羡终于开口说:
“雉奴没必要如此说,孙秀的手续合情合理,如果是我在这里,恐怕也会被打个措手不及,难以看破,何况是你呢?”
“我只是心中有些散乱,你们没有必要担心,都去歇息吧。”
可他的话根本无人相信,毕竟都是跟了刘羡一段时间的人,哪怕是李盛也看得出来,刘羡此刻的话语过于严肃,显然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绝不是什么所谓的“散乱”。
而到底遮掩的是什么情绪,其实也不难猜,其实就是愤怒。
在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背信弃义,阴谋设计后,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不愤怒。何况刘羡是一个内里极其习惯于冒险的人,他对于自我的寻常瑕疵尚且不能忍受,更别说如此被人挑衅底线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极有可能干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在场的三人都一时沉默了,心中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而在这个时候,李盛突兀地站出来,对刘羡说道:“主公,下命令吧!”
他的语气就像是横空飞来一把钢刀,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而刘羡稍稍驻足,问他道:“下令,下什么命令?”
“当然是向孙秀报仇的命令!”李盛斩钉截铁地说道,“被人害妻伤民,可谓是奇耻大辱,主公应当效仿伍子胥,立刻向孙秀报仇!非如此不是大丈夫所为!”
“哦?”刘羡的眼睛中放出夺目的彩虹来,情不自禁地问道,“宾硕也这么想?”
他紧接着说道:“我打算积蓄半年,直接起事,你怎么看?”
这一句话说出口,其余两人都大为震惊,经此一变,刘羡连造反起事的心都起了么?虽然大家暗地里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显然刘羡从没有当出头鸟的计划。
李盛心中也是一动,但他表面依然不动声色,迎着刘羡的话道:
“当然!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仅仅因为有困难就止步不前,那岂不是就是懦夫了吗?”
李盛的声音慷慨激昂,而刘羡则在一旁连连点头,听他继续道:“依我看,孙秀虽然是赵王长史,但他这两年横征暴敛,不得民心至极,而主公是著名的贤人,深得夏阳民心,而关中上下亦有耳闻。这可谓德胜!”
“而孙秀精于阴谋,短于用兵,此番如此出其不意地奇袭夏阳,都能被主公击败,可见其不知兵甚矣。反观主公,饱读兵书,身经数战,麾下又有数百精于抢掠之马贼,可谓是既有智胜,又有力胜!”
“再想到主公和胡人还有交往,想必主公只要登高一呼,关中登时便是赢粮而景从。有此三胜,区区孙秀,不过是蜗牛螳螂而已,不需一月,便会身死族往。”
“然后主公还于旧都,兴复汉室,天下人心思汉,消息一出,必然是义士蜂起,天下震动!到时候,主公可以收拢义兵,合百万之师,兵分三路。”
“到时一路交给在下,我必按照先父遗嘱,往南收复益州。”
“一路交给县尉,呼吁诸葛氏、薛氏、马氏等旧臣响应,自河东收复并州。”
“主公则亲率大军,出潼关而攻洛阳。以主公在洛阳的声望,想必哪怕没有一战,对方也会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什么皇后与鲁公,不过是跳梁小丑,只需主公修书一封,此二贼定会为人枭首。”
“到时候,主公再造汉室,令社稷幽而复明,天下转危为安。到那时又能和家人团聚,必然是被兆民敬仰,后世传颂的千古圣君啊!”
李盛这一番话,起初还有点可以商榷的地方,但越说到后面,就越是显得荒诞不经,最后什么三路大军席卷天下都来了,好似打天下真是什么唾手可得的事情。
但李盛的本意当然不是如此,他只是用这种夸张的话语来进行简单的讽谏,眼下刘羡的力量还不够雄厚,天下的局势也不够混乱,还远远没有到他可以肆意张扬的时候。
刘羡当然听得懂这些话,可人有时候之所以会犯错,不在于有些话听不懂,而是不想听懂。
所以等李盛说完后,他看见刘羡的眼神内敛了,一只手抚上了腰间的佩剑,眼中放出同样刀锋般冷峻的光彩,冰冷地注视着自己:
“宾硕的意思是,我应当什么都不做?”
阴郁,窒息,这还是李盛第一次直面刘羡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狂乱,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个以温文尔雅著称的外表下,内里会是一个怎样沉重和疯狂的灵魂。
这是一个能够杀人的人,也是一个享受杀人的人。
李盛听得出这其中透露出来的力量与激情,但他也更明白,伟大的人物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与激情。
所以他面色不变,硬顶着刘羡道:“主公,我说的是忍耐,而不是什么都不做。”
“忍耐?我还不够忍耐吗?”
“当年昭烈皇帝在徐州,好不容易为自己挣下一份基业,结果却因为一时心软,收养了吕布这样的小人,最后被吕布背信弃义,袭取了徐州。请问主公还记不记得,昭烈皇帝是怎么做的?”
“……”
这是世人皆知的故事,曾祖刘备才得到徐州不久,正与袁术对峙之际,却被吕布偷取徐州,一度妻离子散,前后无着。这个在当县令时怒鞭督邮的男人,本该与吕布鱼死网破,最终却忍辱负重,反向吕布这个小人屈膝投降。
然后是两年的积蓄和经略,在经历了人吃人的惨案,又丢失了数次家小后,他终于带领着曹操的军队打回了徐州,覆灭了吕布。可这距离他真正有一块自己的立足之地,还有十年。
刘羡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他在书上读来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选择的艰难。
李盛见他气势稍弱,知道他已经有些冷静下来了,紧跟着又说道:
“主公,这并非是懦弱和逃避,每个人都想做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可是这说的是平常的与人交往。而您现在是在政治上与人处事,这是截然不同的。”
“政治决不允许任何犯错,政治也没有退场,输一次就是满盘皆输,退场就是死亡。故而要么不动,一动就要一击致命。楚王殿下的下场,难道您忘记了吗?”
“眼下这次孙秀铸下大错,正是您以此为要挟,漫天要价,积蓄基业的关键时候。若是反过来引起了大乱,您这些年的忍耐,还有家父的那些期望,您在洛阳的家人,一切都会毁于一旦啊!”
话听到这里,刘羡的眼睛终于闭上了。他其实早就在诏狱里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自我的情感是微不足道的。可说起来容易,但真遭到一些事态变化时,他自己还是无法遏制情感的波动,可见自己距离曾祖他们还很遥远。
而眼下,在经历了朋友的劝谏后,他又有些清醒过来了。
他听着窗外缕缕不绝的雨声,在心中对自己静静说,想要成为天下之主的,不可能是一个不顾一切的狂徒。恰恰相反,他应该舍去自己的狭隘,从天下人的角度去考虑。
这样想着,刘羡剩余的愤怒终于渐渐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不成熟的责怪。
他对李盛满怀歉意地说:“方才我有些犯浑,还请宾硕不要见怪。”
刘羡一和颜悦色,众人的担忧也就都隐去了,只要主心骨是冷静的,他们相信,什么困难都是可以被战胜的。
李盛也笑了,他说道:“经昨夜一变后,我就知道主公是能够成就大事的人,只要主公不抛弃我,我愿为主公赴汤蹈火!”
“你们去歇息吧,我再陪陪照容,如果我实在熬不住,我就会歇息的。”
他既然如此说,大家也好就这么信,等几人都告辞了,侍女们也离开了,院子里就又只剩下刘羡和绿珠两人。喔,还有屋檐上的燕子。
刘羡搬了个马扎,坐在床榻前,握住绿珠的手,另一只手则是拂过她苍白又发热的脸庞,心中想过自己所有的爱人与亲人,无数的情绪沉浮后,最终剩下了哀伤。
他这时候第一次对皇帝与权力产生了更真实的领会:
世人总以为皇帝是拥有一切的人,那其实是不懂得背负责任之人的谬论。寻常人再怎么失去,还有做自己的自由。但王者却是不同的,真正的王者,必须放下所有的自由,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然后才能拥有执掌天下的权力。
他曾祖就是在这样的选择中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在遗憾中走向死亡。
赐予刘氏一切光荣的那个人,则是闹得夫妻失和,群臣离心,最后对天地问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社稷与神器到底是何其沉重的事物,刘羡现在,大概隐隐约约明白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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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元康四年(4k)
上苍还是怜悯刘羡的,在折腾了差不多七天后,绿珠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因失血过多引起的高烧渐渐消退,总算是脱离了危险期了。
但孙秀奇袭给夏阳带来的负面影响却不这么容易消除。
在元康元年,刘羡刚刚就任之际,夏阳县的户数仅有三百户出头,整个县一共不到一千五百人。但经过刘羡的励精图治后,元康二年年末,夏阳县的户数恢复到了千户以上,人口达到了五千人之多。而到了孙秀奇袭前的元康三年七月,夏阳县的户数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千八百户,人口更是逼近万人大关。
说起来,这其实都要归功于孙秀的苛政,他在关中其余郡县愈是横征暴敛,迁居到夏阳的百姓就愈多。这导致元康三年来,每月内迁来夏阳的百姓都超过百户。以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恐怕等到元康五年,夏阳县的人口就会超过临晋,成为冯翊郡的第一大县了。
但这次孙秀的奇袭却给了夏阳当头一棒。虽然没有人说这次袭击夏阳县的主使是谁,但孙秀和刘羡的矛盾已经众所周知,能调动这么多人,又有兵甲的,除了孙秀也没有别人了。
所以在他人看来,这代表着孙秀和刘羡的矛盾公开升级。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更过激的事情发生。
百姓们逃到夏阳是来减税的,但在危及生命的危险面前,他们也知道该如何选择。已经迁入夏阳的百姓没有离开,但原本打算迁入夏阳的百姓,此刻大多变为观望态度,就连以往自龙门渡往来的商人也减少了接近六成。
刘羡对此倍感无奈,他也愈发意识到了,在百姓的心中,其实晋室的统治还很稳固,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刘羡就是一面安抚夏阳民心,一面假借着催问劝降郝度元相关的封赏事宜为由,派安去和孙秀接洽,看看怎么在把这件事轻拿轻放的前提下,给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
孙秀本来已经做好了刘羡鱼死网破的心理打算,得知刘羡愿意不把这件事闹大,可谓是大喜过望。他顿时表示,愿意统一口径,这都是误会:
他其实派这些人到雁门去戍边的,没想到这群人不愿离去,思乡心切,结果到了夏阳,在北营喝醉了酒,导致炸营了,这才闹出了这么个大乌龙来。
因此,孙秀愿意三倍补偿夏阳的损失,并且索要这些被刘羡生擒关押的俘虏,说是要到长安论罪。
当然,说是要论罪,实际上双方都清楚,这其实就是走个过程,最多砍两三个人头,其余的教徒性命就都保下来了。
安把这个条件带回到夏阳的时候,刘羡对此很是不满。毕竟这代价显然太轻,而孙秀带来的这些人,显然都是他的死忠嫡系,不然他不敢这么信任地带到夏阳来,故而也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易交还回去。
所以刘羡随即开出了另一个条件:
“什么狗屁!孙秀当我是要饭的?你告诉他,要人可以,甲胄兵器都给我留下,剩下的人,一人二十金的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