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解看一眼神骏的赤柱。
这一次循行柳市。
势在必得。
他获知万子孟私自贩马送给刘姓诸侯国,立即找来义纵,去了一趟张汤的便坐。
等到义纵回到藁街都亭,手里拿着循行柳市的简牍。
早在族诛仇景的时候,长安令赵禹就说过严查柳市的旗亭长万子孟。
义纵前往张汤的便坐,告请循行,前往柳市进行巡狱。
他当场就从张汤手里拿到循行简牍。
没有受到任何质询。
着实让贼曹、狱司空等曹掾感到诧异。
只要涉及到刑狱,张汤一直都是事无巨细,任何一件小事,皆是详细过问一遍。
刑者,国之重器。
不可大意。
“贼子!”
义纵紧握秦简,大怒:“万子孟竟敢私贩马匹,不记录在传马名籍内,甚至严重违背汉廷律法,流入诸侯国,万子孟此僚罪大恶极,不可轻饶,应当抽胁。”
抽胁是一种抽筋拔骨的酷刑。
只是听到,就让人心中一颤。
卫广深知三十匹河西马对于金城闾里的重要,担心义纵把私马录入官寺的传马名籍。
这么一来,私马变成官马,无法变成郭解的私产,更不能运送到金城闾里。
卫广提醒道:“兄长也要私贩.额.不对,反正不能录入传马名籍,河西马还要流入金城闾里。”
若是缉捕了万子孟,数十匹河西马任由郭解处置。
河西马就成了郭解的私产。
不记录在传马名籍上,也不会触犯任何律法。
郭解和万子孟的行径却没有任何区别。
义纵的神色一正:“郭亭长一心为国,私购河西马送往边塞,只为抵御匈奴,君子高义,应当赐田百亩。”
卫广登时无言以对。
哦。
万子孟私贩马匹,触犯汉律,十恶不赦,判处抽胁的酷刑。
换成郭解,却又变成君子高义,还要赐田百亩。
一时间,竟是找不到任何词语形容他。
好在,义纵虽说跟在张汤身边的时间久了,逐渐朝着酷吏两个字靠拢,但他分得清主次,没有把数十匹河西马充公的念头。
“二三子切记。”
郭解嘱咐道:“这次缉捕万子孟,需要找到两样至关重要的罪证,一个是万子孟和淮南王刘安,或者淮南国官吏的来往尺牍。”
尺牍,即书信。
在纸张发明以前,汉人用竹木、帛,制成尺长的木牍。
用于书简、信札、书信。
木牍的规格有几种,一般长度在一尺左右,因此称作尺牍。
也有尺素、尺函、尺牍、尺鲤、尺笺、尺翰、尺书等等称呼,尺牍用的最早也最多,书信便称作尺牍。
张骞的目光落在舆图的一间配房:“这间配房是万子孟贮存木牍缣帛的地方,应该有兄长所说的尺牍,也有可能担心事情败露,随时带在身上便于销毁。”
七国之乱,仅仅过去了十四年。
刘姓诸侯王造成的大乱,犹在眼前,官寺严禁河西马流入刘姓诸侯国。
只有拿到万子孟和淮南国来往的尺牍。
方能确认他和淮南国来往过密。
“其二。”
郭解继续说道:“还要找到万子孟私自贩马的质剂。”
质剂是交易时的契约券书。
长券叫质,用以购买马牛之属。
短券叫剂,用以购买兵器珍异之物。
买卖双方立下的交易契约,统称为质剂。
“只有贩马的质剂。”
义纵皱眉道:“万子孟不是蠢货,明显不会与淮南国的属吏,留下任何交易的文字,只有私贩马匹的质剂恐怕不能给万子孟定罪。”
柳市万家,在长安闾里的名声很响,八街九陌许多吏民皆是听说过豪强万家的名声。
万子孟担任柳市的旗亭长多年,更是以精明著称,不会留有他和淮南国的质剂。
立下质剂是交易。
献上去。
才是万子孟想要的人情。
郭解深知官场不花钱的东西,才是最贵的,商人送一百万,想要的某项政策最少价值一千万。
万子孟明显是想要淮南王刘安的人情。
只有私贩马匹的质剂,以及万子孟和淮南国官吏来往的尺牍。
不能给万子孟定罪。
“无妨。”
郭解胜券在握的说道:“二三子别忘了嘱咐我等巡狱万子孟的长吏是长安令,不是长安尉张汤。”
任何法律都是疑罪从无。
疑罪从无的意思是说,在刑事诉讼中,犯人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确实、充分,不能确凿证明有罪,不应当追究刑事责任,遵循不起诉的原则。
张汤是法家门徒,汉律的坚定拥护者。
赵禹不同,是个纯粹的酷吏。
喜怒无常。
赵禹的原则是疑罪从有。
只要有证据表明一个人有罪,不管证据链是否形成完整的闭环,这个人就是有罪。
义纵大喜:“还是姊婿懂得上吏的心思,只要拿到尺牍和质剂,便能缉捕万子孟,等到他落在本吏的手中,一套酷刑下来,不招也得招!”
郭解、张骞、卫广只能替万子孟默哀了。
落在擅长秦代酷刑的义纵手里。
生不如死。
第79章 霸陵尉
长安九市,东、西、南、北四市在城内,其余五市在城郊。
柳市位于长安城郊的西南方向,出了直城门,顺着驰道往南走就能抵达。
柳市伫立在河池坡边缘,墙的土坯夹杂着红柳、芨芨草,呈现梯形的地基宽厚,往上变窄,高达三层重屋的高度,仅次于渭水沿岸的外郭墙。
门口的几名亭卒,聚在一起闲聊,瞧见坐着辎车进入柳市的细君,掀开窗,露出一张张明眸皓齿,或是玉容珠貌的脸蛋,低声笑着进行品头论足。
一匹显眼的红色河西马出现在门附近,鬃毛亮如丝绸,马身高大,立即引起亭卒的注意。
“亭佐!”
一名亭卒咬牙切齿的说道:“卫广又来柳市了,快些出来,拦住此人,不能继续纵容他在柳市滋生事端。”
“咣当!”
一道踢翻酒锺的声音响起,亭佐穿着一件皂衣走出来,过于着急,皂衣和皂色帻歪歪斜斜,衣冠不整,匆忙走出门旁边的左塾。
“卫广!”
亭佐愤恨的说道:“我家门口的李树,是不是你找人折断,还有大门辅首泼的粪汁,是不是你泼的!”
自从上次辱骂过卫广,就盯上了亭佐,身边的穷居负贩之徒有很多。
这帮子擅长鸡鸣狗盗的底层人,别的本事没有,折树泼粪倒是很擅长。
卫广找来穷居负贩之徒喝酒的当天晚上,亭佐家门口栽种了二十多年的李树,就被人折断,故意扔在门口让亭佐看见。
亭佐看到家中老树被折断,年幼时就吃过李树的果子,如今儿子也在吃,险些当场气昏过去。
更可恨的是。
木门的辅首被人泼了粪。
万子孟听说亭佐家中遭遇贼人,折断了李树,过去关心亭佐的近况,手掌拿着辅首刚要扣响木门,沾了一手的粪汁。
气味难闻,几日没有散去。
万子孟气得当场踢烂名贵的连枝灯,又把他心疼的郁结难受,半天喘不上气来。
“不曾!”
卫广昂着脸说道:“凡事都要有一个真凭实据,你说我折断李树,又泼了粪汁,就拿出证据来,如果拿不出来,信不信我用手中的卜字铁戟一戟捅死你!”
他冷笑一声说道:“诬告反坐,你不如立即去找长安尉张汤,说出我用卜字铁戟砍断你家的李树,又往你家的辅首上涂抹粪汁。”
“你!”
亭佐瞧见他一身缇衣,咬了咬牙,只能吃下闷亏:“本吏早晚抓到你折树泼粪的证据,等到那时,看你还有何话要说,就算你夫人曾经是中尉嘉的夫人,也逃脱不了一个鬼薪,中尉嘉已经死了,族长万子孟却还是魏其侯的宾客。”
呵。
万子孟与淮南国官吏来往的尺牍。
全是本吏经手。
本吏知晓万子孟和淮南王的关系,日渐融洽。
甚至有举荐万子孟担任霸陵尉的意思。
等到三十匹河西马,以及一匹名马红雀送给淮南国的商人。
万子孟就能征辟为霸陵尉。
到那时,即便你是缇骑,也能轻松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