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啬夫与郭解等人的关系一般,没有张骞、卫广等人那般亲近。
郭解从籍少公的口中惊闻厨啬夫的死讯,只是觉得意外,又忍不住感慨厨啬夫活了大半辈子都是为了孙儿而活。
厨啬夫为了孙儿有个好前程,甘愿去死,一个人在甲舍院落没人的角落从容赴死。
“运走两万石的粟米?不可,不可,这些粟米是用来上计。”
“长安令放宽心,本官写一卷简牍与你,说明建造林苑运走两万石粟米,这些粟米依旧算在上计的钱粮数额内。”
“行吧,你我都是为了汉廷,为了今上,别忘了盖上你的印绶。”
郭解顺着筒瓦廊庑走到令舍的门门口,听见令舍内传来赵禹和桑弘羊的争吵,两人因为两万石粟米争抢了起来。
铃下瞧见郭解过来拜见赵禹,知晓他与一般的少吏不同,颇受赵禹的欣赏,不敢怠慢,立即进去禀报郭解来了。
“郭解?”
桑弘羊扭头看向门,冠带后面的赤黑色貂尾甩动,笑道:“郭亭长来的刚好,省得本官派人去找你,上次送来一万多石粮食,还未赏你,这次又送来两万石粟米,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郭解送上去钱帛,是为了买爵赎罪,却也缓解了桑弘羊的燃眉之急。
天子修建林苑,桑弘羊四处筹措钱粮,缺钱都快缺疯了。
郭解送来的粮食虽说不能让桑弘羊喝饱,却能解渴,稍缓修建林苑的缺口。
也是桑弘羊听说长安的少内运送大量粟米,立即前往长安官寺寻找赵禹的原因。
郭解瞧着一脸欣然笑意的桑弘羊,暗道:我这是一鱼两吃,抢了豪强的钱粮用来买爵赎罪,一来赎了罪,二来又获得了赏赐。
这次把两万石粟米全部运送到长安的官寺,在于郭解算准了一件事,赵禹、张汤二人都是酷吏,手段残忍,却不会私吞粟米。
在两位酷吏的眼里,钱帛粟米不重要,更不会贪墨钱粮。
酷吏杀的最多官吏便是贪官污吏,又最为痛恨官吏贪墨钱帛,怎会自己去做贪官。
只需等到粟米清点结束,便能把赎罪的爰书递交上去。
唯一的困惑,不知道这次可以赎罪几份爰书。
尽快吧。
时间紧迫,需要在徙于茂陵以前完成所有的血债赎罪。
郭解当前最想要的东西,一个退路,也是他没在徙于茂陵以前完成100%买爵赎罪,最好的一个退路。
“田产。”
郭解作揖道:“小吏想要一百亩田地。”
桑弘羊的脸色一变,笑脸变成了一脸的阴沉,看向郭解的神色带着几分不愉。
赵禹、张汤的脸色也是不好看。
呵呵。
郭解刚刚杀了豪强,便想自己做个兼并土地的豪强。
站在桑弘羊、赵禹、张汤三人的对立面。
官僚、豪强、商人通过各种手段,兼并了郡县的大量土地,雇佣贫困无地的平帻庶民为其耕种,或把土地出租给农民收取‘什五’地租。
豪强谋取暴利,隐田不报,田部吏只是一介小吏,难能对抗盘踞地方的豪强,致使郡县征收的田租日益减少。
汉廷的太仓库逐渐空虚。
郭解竟是也想做吸食汉廷的蠹虫豪强。
第43章 河左,浦东
郭解郑重的说道:“小吏想要狄道外,河左的一百亩田地。”
河左指的是大河东岸,大河是黄河在汉代的称呼,也就是黄河东岸的田地。
河左田地靠近一直奔流到东海,贯穿大半个汉廷的黄河,便于灌溉,土地膏腴,田地的肥力比起一般的田地大。
另外,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
郭解索要的那片田地是后来的金城,也就是西北的中心城市之一兰州,更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大城,商贾众多,百货云集。
当前还是一片荒芜的白地,没有多少人烟,相当于开发以前的浦东。
浦东寸土寸金,房价一平米十万,十几万的房子不在少数,在开发以前,却有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的说法。
谁能想到,开发后成为全国最金贵的地段之一。
张骞明年便要开始出使西域。
还有一年的时间,郭解准备在张骞出使西域以前,占据河左的田地。
最绝的是,河左在长城外面,无论占据多少土地都不会引来天子的不满,当做一个兼并大量田地的豪强迁到茂陵。
反而希望汉人在长城外占据大量土地,经营边塞,抵御匈奴。
“狄道长城外?”
“大河东岸的田地?”
“你说的是河左?不是河西?”
桑弘羊、赵禹、张汤皆是一脸的惊色,看向站在门附近的郭解,神色复杂,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桑弘羊三人心底甚至产生了一丝愧色。
误会了郭解。
他不是想做豪强。
恰恰相反。
郭解是个真正的义士。
一心只想北击匈奴!
长安向西八九百里外的狄道,是大汉的边塞长城,修建了抵御匈奴人的长城,又叫做狄道长城。
郭解所说的河左便在长城外面。
河左是横跨关中、关东的大河,由于河面宽阔、河水湍急的原因,大河东岸的河左也算是大汉的疆土。
由于大河在长城外面,几乎没有县城,只有一些边塞的烽燧,观察匈奴人的动向,一旦来袭,便燃放烽火狼烟,通知狄道长城的汉军。
河左在狄道长城以外二百里!
烽燧没有几个。
郭解竟然想要河左的田地,当之无愧的忠贞义士!
自愿抵御匈奴,总是让人心生敬意。
桑弘羊一脸愧色的说道:“本官误会了郭弁虎,把你想作妄图享乐的贪生怕死之辈,是啊,手弁猛虎的豪侠郭解,岂会贪生怕死。”
他身为侍奉在天子身边的侍中,竟是对一个小小的亭长郭解郑重长揖。
大汉的风气便是这般。
轻生重死。
主动抗击匈奴的人,值得敬佩,无关身份的高低贵贱。
桑弘羊说道:“本官亲自去书一封给陇西郡的太守,以本官的权力傅籍五百亩的田地,已经是力所能及的最大限度,便帮你傅籍五百亩河左的田地。”
五百亩!
郭解一脸惊喜,多出了足足五倍的田地,远超他的预料。
“足矣。”
郭解作揖道:“多谢桑侍中,小吏的本意是要来一百亩田地便心满意足,没想到多给了四百亩田地,傅籍的田亩数目达到了五百亩,这个田地的位置能否让小吏亲自挑选。”
田地有沃土,也有贫瘠。
从没有亲自挑选的先例,即便是大汉开国的列侯受封,也是被动接受汉廷的指定食邑土地。
桑弘羊不能干涉郡县的政事,身份又是天子身边的侍中,干涉地方的政事更是大忌。
他咬了咬牙说道:“本官会想法子促成此事,由你亲自挑选田地的位置。”
赵禹、张汤忍不住回头,神色出现几分愕然。
桑弘羊竟会为了郭解的私事,不顾官场的忌讳,干涉郡县的政事,若是被天子知道,将会降低对他的信任。
对于天子身边的诸多侍中来说。
最为重要的不是官职大小,而是天子的信任。
一旦失去,很难挽回。
“多谢侍中。”
郭解郑重作揖:“小吏定会经营好河左的田地,不辜负桑侍中的期许。”
桑弘羊因为天子减少对他的信任,带来的郁结难受,听到他说了一句经营河左的田地,缓和了很多,满脸的苦容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拍了拍郭解的皂衣说道:“有你的这句话,我心稍慰,本官等着吃你从河左种出来的粟米。”
“哈哈。”
赵禹伸出拇指捋了一下两撇胡须,长笑一声说道:“到时,本吏也要讨一碗河左的粟米吃,郭亭长别舍不得。”
郭解会心一笑:“桑侍中,赵公想吃多少便有多少,尝一尝匈奴血浇灌的粟米是何味道。
“善!”
“大善!”
桑弘羊、赵禹听到匈奴血三个字,浑身一抖,有种头皮发麻的激昂慷慨,放声大笑起来。
“本吏也讨一碗。”
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张汤居然开口索要下属的钱粮,正色道:“到时,本吏去藁街都亭吃一碗河左的粟米。”
桑弘羊、赵禹、郭解皆是一脸的讶异。
长安谁不知张汤的名声,张汤审鼠甚至都传到天子的耳朵内,知道张汤是一个严苛的酷吏,对别人严苛,对自己同样严苛。
张汤从来不会索要任何东西,在他看来,拿了一粒粟米也是贪腐,照样需要抓到长安狱治罪。
“本吏.”
张汤瞧见三人的讶异、错愕,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脸色微微涨红:“本吏想吃匈奴血浇灌的粟米。”
“哈哈。”
“哈哈。”
令舍内响起连声大笑,桑弘羊、赵禹欣然一笑,门内的气氛轻松许多,几人的关系也拉近许多。
皆是志同道合之辈。
郭解会心一笑,忍不住感慨起来。
大汉正是有这些人在,才会变成一汉当五胡,犯我强汉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