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子光竟然蔑视兄长郭解,更为可恨,一个破落的门亭都亭长,怎敢瞧不起屡次得到长安尉欣赏的藁街都亭长。
“啪!”
卫广拿起案几上的铜制酒卮,用力一甩,朝着贾子光的面门砸过去:“乃公今日要了你的小命!一个得罪窦彭祖便吓得躲在甲舍院落内不敢出门的小孺子,安敢轻视兄长,呀呀呀,好教你知晓藁街都亭是长安众多都亭中,最穷凶极恶的都亭!”
他握紧手中的卜字铁戟,用力一扫,砸向手持红漆双弧盾挡在前面的戍卒。
数名绛服游侠儿拔出二尺剑,紧随其后,朝着罘旁边的贾子光杀了过去,目光阴翳,没有直接冲杀,试图绕过戍卒的方阵空隙。
郭解的脸色阴沉,立即走出正房,拿出藏在袖口的小巧铜弩机,专门找匠人打造的一种精致小巧手弩,威力不大,最大好处是便于隐藏。
他站在筒瓦小重檐的廊庑下面,朝着天空射出铜弩机安装的一种特制铜鸣镝。
咻!咻!冷冽的冬日半空响起尖锐的爆鸣!
铜鸣镝是特制的弩箭,用青铜铸造,呈现筒形,器身钻有四个长条气孔,镶在箭杆的末端,随着弩箭飞速划过半空,长条气孔穿过大量的空气,响起刺耳的声音。
爆鸣很响,又在半空中炸响,没有垣墙屋舍阻挡声音,一里外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杀!”
挂着羊头的正门门口,数十名绛服游侠儿听到铜鸣镝的尖啸,立即拔出二尺剑冲杀进去,门口的贾氏族人想要阻拦,却被翻墙进来的几名绛服游侠儿从后面枭首。
高大的夯土墙挡不住会任之家的绛服游侠儿。
张骞骤然扭头,看向正房的上空,再次听到铜鸣镝的尖啸。
一声是动手。
二声是紧急。
三声是敌人数目过多,招架不住,尽快撤离豪强的甲舍院落。
张骞的脸色一变,听到两声铜鸣镝尖啸,意味着需要尽快驰援过去,拔出环首刀,盯着不远处的仓房闺门。
五十多名贾氏游侠儿手持环首刀和红漆双弧盾挡在门口。
领头的人穿着边塞燧长的制式细麻长官袍,听到铜鸣镝的尖啸,脸色也是一变,立即呼喝起来:“一什持挡在闺门入口,二、三什随时驰援一什,四、五什巡视仓房两侧的墙垣,防备贼人翻墙进来。”
张骞一人面对数十名结成军阵的贾氏游侠儿,虽说远不如正房的戍卒精锐,却从一群乌合之众,拧成了一股绳。
“杀”
张骞心里一横,直接冲了过去:“有朝一日,随着大汉的使节前往西域,在西域各国碰见同样出使的匈奴人,照样是毫不犹豫的冲进匈奴人营帐,杀光匈奴人,何况是豪强家里的一群蠢贼!”
底层人唯有搏命。
才有出路!
“砰!”
两声铜鸣镝响彻半空,提醒了仓房的张骞,也提醒了埋伏在甲舍院落外面的籍少公三人,郭解收起铜弩机,挂在腰,一脚踹翻案几,朝着贾子光杀去。
边塞戍卒懂得军阵,室内又施展不开卜字铁戟,给卫广带来很大的掣肘,始终没能冲开戍卒,气得他呀呀乱叫。
郭解来到近前,观察了白壁室内的情况,冷笑一声,快步走到马蹄地灶旁边,朝着咕嘟嘟冒着热气的大釜,用力一踹。
“咚!”
烧红的大釜发出沉闷响声,砸向不远处的戍卒军阵,滚烫的枭羹飞溅出来,堪比守城时所用的金汁,带着茱萸、粗盐的汤,浇在密不透风的戍卒发髻上,又流淌到蓄须的脸上。
“啊!”
“啊!”
“啊!”
戍卒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扔掉手里的环首刀和红漆双弧盾,捂着脸,躺在地面不停的打滚,由于剧烈的疼痛,襦都被扯烂了。
“往哪走!”
郭解大喝一声,以一种惊人的身体素质,飞速冲到贾子光的面前:“本吏今日过来不是为了傅籍徭役,奉了长安尉的命令,抓走你这私藏甲胄的蠢贼。”
私藏甲胄?
贾子光懵了,不明白郭解是何意思,他何时私藏过甲胄,郭内的甲舍院落不曾有一副红绦扎甲,哪来的私藏甲胄一说。
“砰!”
还没等贾子光反应过来,郭解一脚踹在他长袍内的膝盖上,只听‘咔嚓’一声,膝盖当场就被一脚踹碎,惨叫一声,向后跌倒,砸倒了公卿豪强才能用得起的连枝灯。
灯油金贵,连枝灯上可以同时点燃十余盏灯,豪奢之极。
“啊!!!”
贾子光年轻时也是一名纵横南阳郡的豪侠,比起一县逞凶的郭解还要名气大,此时却像一只待宰的鸡犬,躺在地面不停的哀嚎。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到筒瓦廊庑外面的贾氏游侠儿反应过来,正房内早就乱做一团,一个个张大嘴巴满脸的惊愕。
“卫广。”
郭解大喝一声,提着贾子光的长袍领子,喝道:“拖着他走,去找张骞!”
“诺!”
卫广遭到贾子光的瞧不起,心中大恨,骑奴出身怎么了,谁不想有个好出身,我又没法改变自己的出生,凭什么要遭豪强富人的看不起。
不过是出身好罢了。
有本事一对一搏杀,看谁能笑到最后!
卫广提着贾子光的领子,依旧不解恨,充血的双目看向躺在地上打滚的戍卒,手里的卜字铁戟奋力劈了过去:“吃着朝廷给的食俸,不想着杀匈奴人,却帮着豪强为虎作伥,该死。”
卜字铁戟当场枭首几名戍卒。
数名绛服游侠儿知晓眼前的戍卒是最大威胁,趁着戍卒还在愣神没有反应过来,立即划开还能站立的戍卒脖子,随后一一刺死地面的戍卒。
正房内的敌人一扫而空。
筒瓦院子内的贾氏游侠儿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手持二尺剑冲进来,廊庑外面密密麻麻全是人,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郭解等人。
郭解没有半点惧色,捏着贾子光的脖子,像是捏着一只小雉鸡:“贾子光私藏甲胄是死罪,你等也想陪他一起死吗!”
第37章 杀子
“不要听他胡说。”
贾子光的几个儿子穿着市直两千五百钱的皂练袍躲在人群内,又惊又怒的呼喊起来,鼓动筒瓦院子内的贾氏游侠儿上前杀人。
“郭解身边不过数人,谁能杀死他赏赐一千钱。”
“然,我再加一千钱,赏赐两千钱。”
“各位别忘了,郭解得罪过外戚窦氏,谁能砍下他的头去见南皮侯,长安官寺的诸曹任他挑选。”
一群身穿麻布襦的贾氏游侠儿,躁动起来,看向郭解目光不再是看着一个人,变成一堆移动的金饼,不求担任长安官寺的户曹、金曹、田曹等重要属吏。
担任县官寺的工室啬夫,也能就此翻身,过上每日食膏的富足日子,身上的麻布襦也能换成引人羡慕的华服。
县官寺有工室,又叫寺工,管辖官营的各个作坊。
寺工之长叫做啬夫,副手有工丞、吏、工师、曹长等属员,秩不高,却是一个油水很足的吏职。
几个皂练袍儿子说出南皮侯窦彭祖的名字,除了蛊惑人心以外,也想借着外戚窦氏的名头吓退郭解等人,贾子光毕竟是窦婴的宾客。
南皮侯窦彭祖?
郭解浑然不惧,旁人皆是认为面对外戚窦氏一辈子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遭受欺压。
呵。
等到外戚窦氏倒在天子刘彻的铁腕下。
我要亲手砍了窦彭祖的脑袋!
“杀本吏?”
郭解指着叫嚷最凶的一个圆饼脸儿子,嗤笑道:“长安尉说了,今日只杀贾子光一支的贾氏族人,旁支族人抓到城外修筑林苑,鬼薪的刑罚都不会有,做几年隶臣妾便会放回南阳郡。”
圆饼脸儿子叫嚷半天。
不如郭解一句放回南阳郡。
只因南阳贾氏的根基在南阳,除了一些宅院以外,还有多达八百顷的田地。
一顷是五十市亩的田地。
市亩又称正亩,与官亩不同,官亩在不同朝代有着不同的面积,市亩相对官亩更加稳定,不会随着朝代更替发生较大变化。
八百顷田地便是四万亩田地。
此外,贾子光一支的族人还掌握着周遭几个县的不少工师,又是让人眼红的肥差。
寺工管辖着官营的作坊。
作坊之长叫做工师。
数目不少的工师,以及大量的田地,使得众多贾氏游侠儿冒出不可遏制的贪婪。
“休要狂吠!”
圆饼脸儿子大怒:“各位别忘了阳翟原氏,今日不杀了郭解谁也别想活,此人显然是想族诛南阳贾氏,不能轻易放他离开,唯有杀死郭解才有活路。”
贾氏游侠儿再次骚动起来。
卫广心中一紧,握住卜字铁戟,焦躁的看向院子外面,暗道亭卒怎么还没杀过来,继续拖下去,难保我和兄长在贾氏游侠儿的围攻中受伤。
郭解却没有任何慌乱,冷笑一声,你一个膏粱子弟与我比口才,差远了。
他最大的依仗有两个,一个是郭解的骁勇,另外一个便是曾经主持经济改制的口才,改制最重要的不是改,而是凭借出色能力平衡各方利益。
就拿他曾经做过的一个项目来说,充斥着各个管理部门携带的供货商、材料方,地方融资平台,以及商行在融资层面的推动,最后通过花式举债来引水驱动。
每次推进项目都会带来无数谈判,工作形势繁杂,怎么权衡好各方利益是个大学问,也需要主管人员的出色能力。
郭解经历过一次又一次各种项目的磨砺,岂是一个整天只知博戏宴飨的膏粱子弟所能相比。
他在基层待过很多年,知道眼前的贾氏游侠儿最需要什么东西。
“南阳郡的田产不是贾子光的田产。”
郭解高声道:“贾子光牢牢把控在手里的田产,是族产,不是私产,这些年来他夺走族产,肥了自己和儿子,穷了你等贾氏族人,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儿子着想,难道你们想穷一辈子吗!”
一句为了儿子。
二句穷一辈子。
瞬间击中贾氏游侠儿的内心。
人活一辈子,豁出命挣钱不都是为了儿子。
贾氏游侠儿不再看向筒瓦廊庑下的郭解,一个个调转目光,如狼似虎的盯着贾子光肥胖的圆饼脸儿子。
圆饼脸儿子慌了神,旁边的几个儿子也是一脸惊慌,脑子想不明白,郭解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让贾氏游侠儿调转了二尺剑的朝向。
一柄柄二尺剑对着贾子光的儿子。
卫广惊呆了,心中直呼兄长神了,辩才堪比郦食其,额,这人被齐王田广烹杀,不吉利,应该是堪比鼓动反秦的吴广。
郭解神色一松,不是自己口才好,是说中了底层人的需求。
没有利益驱动,说的舌灿莲花也没用。